25.唯一的结局
屿今夕2024-10-28 13:5412,927

  

   

  月光探入榆木门,映上许宁未干的额头,折射出阴惨的光。

   

  他将湿衣服脱下,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干衣,转身锁上院门,将一切恢复原状后,走进了屋里。

   

  屋内陈设基本维持十三年前的布局,印象中的菊花牌电风扇、香雪海电冰箱等电器都已不见,整个屋子显得空空荡荡。无所不在的霉味和从院里涌入的凉风搅混在一起,似乎能将许宁这个睽违多年的不速之客一同腐烂。

   

  他目光落向西侧墙壁上方凸起的锈钉,那里曾经挂有一幅相框,是八岁的他和父母拍的全家福。

   

  母亲闻到海腥味就会吐,他印象中就没和母亲一起来过漩村。十岁那年母亲跳楼死了,之后每年的夏天,他都会跟随父亲回漩村老家。父亲将全家福挂在老屋的墙上,每次回来都会摘下仔细擦拭,他看在眼里,浑身不自在。妈妈不在了,家也早已变得不像家,这个没能救下妈妈的男人竟还在装模作样,简直令人作呕。

   

  于是初一那年夏天,他趁父亲不在,踮起脚试图将相框取下来。那时他还没有蹿个子,相框挂得老高,他够得费劲,结果一不小心将相框打落在地,嵌着玻璃的那面四分五裂。

   

  他当时就慌了,父亲这些年越发古怪,尤其是最近几天不知怎么脾气变得特别差,主动说话也不搭理,还时常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

   

  将破碎的相框藏好,他拎着塑料桶跑到海边挖沙虫。多吃沙虫能长个,个子高了他就更像大人了,最主要的是躲在海边可以暂时不用见到那个男人。

   

  那晚最终他还是见到了许平和。警车里,许平和一言不发地耷拉着脑袋,被彻底带离了漩村以及他往后的人生。

   

  ……

   

  从隔壁屋里传来轻微的呻吟声,许宁转身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还算干净,在屋子一角的地上,躺着那个被他扒去衣裤的男人。

  

  男人面色酡红,满身酒气,双手反捆于背后。

   

  许宁目光落向男人。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在十四五年前。 暑假,他和许平和返回漩村老家,母亲刚走没多久,他还沉浸在悲痛中,经常一个人独处。

   

  那天他跑到海边望着大海发呆,男人走了过来,笑眯眯问他是不是许平和的儿子。

   

  他回答说是,男人笑着说,我是你爸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董叔叔,叔叔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他将信将疑,才跟着男人走了几步,许平和不知从哪冒出来,将他从男人身旁拽开,要带他回家。

   

  他感觉没面子,犟在原地不动,谁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许平和,突然将他推倒在地,指着他破口大骂。他既尴尬又委屈,男人却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什么话也不说。

   

  直到许平和扛起他,转身往家走去,男人才开口:许平和,你老婆死了,你也别拿孩子撒气啊。有种的你去找那个害死你老婆的强奸犯报仇啊,你老婆应该长得挺漂亮,不然也不会被盯上吧?

   

  许平和身体僵了下,继续向前走。

   

  男人仍在笑: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怂啊。当年你急着离开漩村,是不是害怕再溺回水?你自己就算了,不过你可得好好教教你儿子,别让他哪天也溺水了。

   

  男人的话许宁听不懂,可那天直到很晚许平和都没睡。第二天许平和通红着眼警告他,以后不准再接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不是好东西,如果见到他靠近,赶紧离开。

   

  他表面不当回事,心里却听进去了,许平和虽然变得讨厌,可依旧是他最亲的人。

   

   

  然而那个男人却似不散的阴魂,之后两次暑假回漩村,男人都会来找许平和。许平和不理那个男人,甚至大声呵斥,男人也不生气,一脸笑嘻嘻。

   

  有天夜里许宁醒来,走出房间想要尿尿,竟见到一条人影在院里鬼鬼祟祟地转悠,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听见脚步声,男人转过身,朝他咧嘴笑笑,之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般走了出去。

   

  回过神来后许宁吓得要死,连忙跑上去把院门锁好。

   

  他有些担心许平和计划复仇的秘密会被男人发现,可很快他意识到,似乎正是在两三年前男人说了那番话后,许平和才产生了复仇的念头。

   

  这个男人,他不断试图接近许平和,究竟想要做什么?

   

   

  ……

   

   

  院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董亮停止住手腕的上下滑动,被反绑起的双手离开了凸起的墙沿棱角,随后伸屈膝盖,扭着腰,一点点挪回角落里。

   

  听脚步声,那人像是去到了隔壁主屋。

   

  董亮脑海中不由浮出一张笑吟吟的面孔——

   

  令人掉以轻心的年龄,恰到好处的真诚,一眼便能够看破的世故,以及无偿提供的客人信息……种种一切让他失去应有的警惕,被这个自称徐清的民宿老板灌醉后,绑架到了这里。

   

  徐清民宿老板的身份应该是真的。

  

  那什么才是假的呢?

  

  脚步声静止在主屋,董亮舔了舔干涩的唇。

   

  他有一丝紧张,继而兴奋起来。

   

  他早已习惯了隐于无人察觉的角落,暗中摆布别人,掌控一切。可这一回,他竟然被别人给设局控制了。

   

  对于名叫徐清的年轻人,他内心充满了好奇。

   

  这位徐老板,到底想要做什么?自己和他好像并没有过节,准确来说,之前根本就不认识。还有,为什么会是在这?

   

  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目光穿过蛛网横生的窗户,董亮一眼便认出来,这里是许平和的家。而在院墙相连的隔壁,是妻子王娴家的老宅。

  

  一段猩红的记忆画面从脑海深处浮起:十岁又或者是十一岁那年的夏天傍晚,他费了好大劲终于又驯服了一只海鸥,拎着折断的羽翅兴冲冲地跑到王娴家,想向她展示。还没靠近王娴家的院子,他就被隔壁院里的传出的声响吸引。他转身走到院门口,就见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同六岁的女孩一起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两人乘着树荫,少年轻声细语,女孩发出吃吃笑声,收音机里响起嘶嘶沙沙的电波,填补着少年和女孩说笑间隙的短暂停顿,夕阳将他们影子拉长,逐渐熔在了一起。

   

  海鸥的影子落在地面,扑腾,挣扎。他看着院里的王娴和许平和,又看向手里抽搐的海鸥,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海鸥的感受。

  没过几天,他便将同样的感受还给了许平和。这个从小被夸到大的所谓漩村的希望,居然只是个稍微吓唬一番就软在海里的废物。海鸟还会挣扎,可许平和连反抗他都不敢。即便后来考取大学,也只是个本地的师范学院。

   

  大学生又怎么样?软脚虾一个,这辈子都别想走得更远!  

   

  再后来,许平和留在市里当了老师,还找了个城里的老婆。听着村民们满怀羡慕的议论,他心底不住冷笑。几年后的夏天,许平和带儿子回到漩村,尽情享受着村里人的巴结与同情。老婆被侵犯后自杀,反倒成了某种悲情的渲染,让许平和怀才不遇、命运坎坷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有一次他在海边偶遇许平和儿子,还没有说上几句就被许平和冲出来打断,从许平和压着怒火的目光里,他品出了一丝居高临下的鄙夷。 

   

  他感到无比滑稽,一个死了老婆后躲在老家舔伤的中学老师,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要没有中学老师这层皮,他算个什么玩意儿?是时候让许平和重新记起当初的感觉了。

   

  然而,想要毁掉一个自视为道德模范的老师和父亲,光凭暴力手段已经不再合适。他决定采取另一种方式。

   

  不久之后,一些议论许平和的流言在村头巷尾传开。

   

  “老婆受辱自杀,身为男人就没想过报仇吗?”“换成是我死也不会放过那个强奸犯。”“要我是许平和,等那个强奸犯出狱,怎么也得找个机会,好好出一口恶气。”“大不了鱼死网破,好过受这种窝囊气。”

   

  那个夏天,直到许平和带着儿子离开漩村,类似的流言都不曾消停。

  

  他知道许平和一定听到了,只是不知道,许平和听了后会产生怎样的想法。

  

   

  从这一年夏天,到第二年夏天,直到强奸许平和老婆的罪犯即将释放前的那年夏天,他都在密切关注着许平和。

   

  制造偶遇,言语刺激,向旁人打听,甚至还会趁许平和家没人去到屋里转悠几圈。

   

  终于在一天夜上,他翻墙进到老宅,在许平和随身带着的行李中,发现了手铐、绳子以及迷香等物品。

  

  他长舒口气。

   

  经过漫长试探,激怒,引诱,以及等待,他终于又一次逮住了这只受伤的海鸟。

   

  有的记忆不会因时间而消淡,有的伤口也是。

   

  而他所做的,就是加剧伤口的溃烂。

  

  虽然最终许平和并未如他预计的那般,向强奸他妻子的罪犯复仇,不过好在,许平和最后还是坠入了另一方深渊。从外到里,彻底溃烂……

   

  

  隔壁传来响动,脚步声朝他迫近。

  

  董亮收起回忆。

   

   

  他那些年对许平和所做的那些事,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因此大概率是巧合了。

  

   

  无论对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显然,对方此刻已经暴露,并且应该准备向他摊牌了。

  而他所要做的,无非还是试探、激怒、引诱和等待,正如当年控制许平和一般。

   

  闭上眼睛,董亮嘴角微微上扬。

  

   

  

   

   

  ………

  “别装睡了。”许宁道。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缓缓睁开眼,随后眯起,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盯着他。

   

  “徐清,你这是几个意思?邀我喝酒把我灌晕,绑到这里,还把我衣服脱了。怎么,你还好那口吗?”

   

  看着笑嘻嘻一脸无所谓的董亮,许宁问:“董冠义为什么要替你顶罪?”

   

  “顶罪?什么意思?他自己犯下的事,关我什么事?”董亮斜着脑袋问。

   

  “你信海公吗?”许宁问。

   

  “不信,难道你信?”董亮反问。

  “原来不信,现在信了。因为海公托梦给我,祂告诉我,你才是石尸案的真凶。”

   

  董亮的身体微微抖动,忍不住笑道:“所以你才把我绑来这?那海公有没有告诉你,我是怎么杀的人,那个石尸又是谁?如果是真的,那它怎么不亲自显灵把我抓走啊?”

   

  似乎是察觉到许宁眼底的冷意,董亮止住笑:“行了哥们,快点把我手松开。警察都破案了,石尸案的凶手是我那个杀人变态叔公,你还在这闹腾什么劲?”

  

  “我当然知道你杀的人是谁。”许宁道。

   

  “是吗?那她是谁?”董亮问。

   

  “就是十三年前,被你强奸的那个女人。”许宁道。

   

  董亮瞳孔微微扩张,随即恢复平静。

   

  “十三年前被强奸的人是我老婆我王娴,她现在活得好好的。而全村人都知道,强奸她的人,叫许平和。我说徐清,你又何必在这里颠倒黑白?”

   

  “是不是实话,你知,我知,海公知。当然,你妻子王娴也知道。”许宁不紧不慢道,就见董亮眉尖轻蹙了一下。

   

  他继续说:“当年那个女人,借宿在王娴家里,因为某种缘故,全村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你趁机强暴了她,之后推到许平和的身上,而那个女人却被你失手杀了,你害怕事情暴露,便让刚巧回来的王娴顶替那个女人,成了强奸案受害者。所有人都以为,是许平和强奸了王娴,事实却是,你强奸了那个从未被村里人发现过的外地女人。”

  董亮呼吸微滞,盯着许宁注视许久,扑哧笑了出来:“究竟是海公托梦给你,还是你自己挤破脑袋编出来的哦?故事挺精彩啊,只可惜漏洞太多。最大的漏洞在于,我要真能做到你说的这些,警察难道不会发现?你当警察是吃干饭的?”

   

  看着一脸嘲讽的董亮,许宁手指轻轻攥动。

   

  不同人物的性格虽然大相径庭,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优越感。尤其是当一个自视甚高的人,面对一个存在潜在威胁的对手时。

   

  而放在故事里,这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一般情况下,警察当然会发现。毕竟对于犯罪者来说,做的越多,错的也越多。不过……”

   

  看向正聚精会神听着的董亮,停顿了会儿许宁才道:“如果负责案子的警察,被收买了呢?”

   

  董亮的鼻子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下,随后冷笑:“那你也太高估我了,的确,我现在发展得是还可以,可我当年还在漩村时,称不上一穷二白,但也只是董家的旁系。是,我叔公是有钱,可这和我家没有任何关系。我拿什么去收买一个警察?”

   

  “你是收买不了。可你的叔公董冠义,他可以替你收买。”

   

  “我刚才说都说了,我和董冠义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很差。你在漩村这么久,应该听说过吧。包括后来,董冠义借着娃娃亲名义,逼我和王娴结婚,也是在借机羞辱我。”

   

   许宁摇头:“羞辱?你不和王娴结婚,又怎么控制她,让她帮你们保守秘密?而你和董冠义关系变差,应该就是强奸案过后的事吧。你们商量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嫌,为了守护你们共同的秘密。”   

   

  董亮冷笑:“你还真能胡扯。好吧,假设你说的都对,那你告诉我,董冠义用什么去收买那个警察。钱吗?没错,董冠义是有钱,可警察凭什么收他的钱。刚好我知道一件事,那个警察家里条件很好,人家怎么可能会为贪一点点钱而影响自己的大好前途?”

   

  “当然不止是钱。董冠义真正用来收买那个警察的,就是前途。”许宁道。

   

  董亮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

   

  “巧了,那个警察我也了解过。十三年前,本该是由另一名警察来负责调查许平和强奸案。这名警察前不久刚破一场大案,只用了两天时间,名声大噪。可他家里出了事,于是临时换成了被你叔公收买的警察带队。你叔公或许原本就认识他,察觉到了他想抢功,破案心切,便故意提供了一条假线索,指向隔壁的许平和。这名警察或许也觉察到有猫腻,但为了能在短时间内破案,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事后他果然如愿以偿,从此步步高升。”

   

  说完,许宁注视着董亮:“我说的没错吧?”

   

  董亮微微点头:“听起来,似乎也没太多毛病。不过……”脖子向前倾出,迎着许宁的审视,董亮笑道:“你还是无法解释,在你故事里,我叔公董冠义,他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帮我摆平强奸案?他把我交出去,或者什么都不管,应该才是最有利于他和他家的选择吧。还有,他可是村里有口皆碑的大好人,大善人,怎么可能去帮一个犯了罪的人?”

   

  “因为他的大哥,你的爷爷董冠忠。”盯着董亮,许宁道:“的确,董冠义是个好人,不然也不会帮你顶罪。而就我所知,你爷爷董冠忠才是董家真正的发家人,许多村里老人都和我提起过,董冠忠带着村里人脱贫致富,为村里做出巨大贡献。你爷爷比你叔公大不少,我猜董冠义年轻时一定深受董冠忠的影响,他对村里人这么好,也算是继承了你爷爷的遗志。所以在董冠义心里,一定非常敬重和怀念你爷爷,而当你以你爷爷的名义向他求情时,他心软了。”

   

  董亮唇角开始上扬,脸上笑容逐渐扩散,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许宁问。

   

  董亮止住笑,上下打量着他:“你说这么多,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纯粹在这里套我话吧?你看起来也不像警察,这屋子我很熟悉,也藏不了其他人。”

   

  许宁沉默,在他观察董亮的同时,董亮同样也在观察他。

   

  “你想知道这个故事最合理的解释是吗?来,过来点,我说给你听。”冷笑几声,董亮朝他扬了扬下巴。

   

  走到董亮身边,许宁凑近。

   

  “最合理的解释是,我爷爷董冠忠,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许宁身体绷紧,就见董亮眼里浮起一丝促狭,向他低语道:“没错,董冠义是好人,可他哥哥不是。那些孕妇全都是他哥哥杀的,包括为他预言的神婆,为的就是利用海公传说,巩固他自己的地位,好让他成为漩村村民心中唯一的选择。”

   

  “那些事发生的时侯,你还没出生。你怎么可能知道?”许宁语气透着不信。

   

   “我猜的。换成是我,哦不,故事里的我,我也会这么做。可惜没赶上好时代。你知道吗,我爷爷一早就发现我很像他,总喜欢把我放在身边,因此也让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董亮一脸神秘。

   

  “什么?”

   

   

   

   “关于他的死,村里流传的说法是,董冠忠是做生意时和人起了争端,被人刺死。”董亮玩味道,“可事实上,他的死因是马上疯。马上疯你知道吧?就是玩女人的时侯,太兴奋,心脏承受不了导致猝死。那天,他和董冠义外出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谈事,中途董冠忠带着我,去到农贸市场里找了几个娼妇在塑料棚里一起搞,结果把自己玩死了。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可想而知有多么震撼,那种刺激你永远不会懂。董冠义听到消息赶来,花大价钱收买了那几个人,让她们对外谎称我爷是和人买货时被刺死,当晚董冠义就把我爷给火化了。那个年代社会上太乱了,这种事情偶尔也会发生,警察找不到凶手也就不了了之了。我那时还很小,董冠义就以为我不记得了。” 

   

  说着,董亮压低声,“现在你知道,在你那个故事里,我是怎么让董冠义帮我的吧?”

   

  “你对他说出了董冠忠死因真相,并且还告诉他你的猜测,那几个流产孕妇和神婆,都是被你爷爷杀死的。如果他不帮你,你就把这些事抖落出去?”许宁问道。

   

  “不错,你很聪明。”董亮嘴角扯了扯,像是在表达某种不屑,“董冠义的确是个大善人,他听完后,直接瘫在地上,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你还趁机捞了一笔钱,之后去宁市开了公司?”许宁问。

   

  “你连这都能猜到?是有一笔钱,不过那笔钱,董冠义没有直接给我,也许是怕暴露我和他的秘密。”董亮抖了抖肩,“不过无所谓,是我的早晚都是我的。”

   

  “所以董冠义替你顶罪,也是因为不想暴露董冠忠的罪行?”许宁接着问。

   

   

   

  “不不不,你想简单了,董冠义毕竟是个生意人。”淡淡瞥了眼他,董亮道:“如果我被抓,那么我,身为帮凶的他,都要完蛋,包括他哥哥董冠忠一辈子的好名声。可如果他一个人顶下全部罪名,那我和董冠忠的名声都能够保住。这笔帐你不会算,他却能算得很清楚。”

   

  许宁再度轻攥起手指。

  

  面对一个无比自负的人物,自以为无懈可击的犯罪者,撬开他嘴的最好办法,便是在言谈间留下漏洞。而在此之后,他会帮你补全真相。

   

  只不过……

   

  “这故事里还有个漏洞。”许宁道:“如果董冠义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大好人,他为什么会提供假线索去栽赃一个无辜者?那个叫许平和的人成为强奸犯,显然是在替你顶罪。”

   

  “我可没说董冠义栽赃了谁,刚才那可是你自己说。”董亮啧啧,“在你幻想出来的故事里。”

  

   

  “那告诉我,在这个故事里,许平和又怎么会成为强奸犯?”许宁问。

   

  “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吧,冥冥之中,天衣无缝的巧合。”董亮笑道。

   

  “什么巧合?”

   

  “我哪知道,这可是你编的故事啊。”董亮身体向靠住墙,促狭地看向许宁,“我说徐老板,你还挺会编故事,这些素材你到底是从哪搞来的?算了,无所谓了,哪怕是在你自己编的故事里,你也永远找不到真正的罪证,所有证据都已经无影无踪。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一种无力感?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依旧无法拥有满意的结局。”

  说到这,董亮停了会儿,像是在观赏许宁的表情变化。

   

  “再过几个小时,警察应该就会来找我了,徐老板,在你的故事里,你给自己定了什么罪啊?”

   

  看着一脸有恃无恐的董亮,许宁没有再追问。

   

  许平和被陷害成强奸犯,似乎与董冠义的人设漏洞有关。以董冠义的人设,就算决定违心帮助董亮摆脱罪名,也不会牵扯上无辜者。除非……

   

  猛然间一个想法闪过。

   

  许久,许宁淡淡道:“既然是我写的故事,自然会走向我所要的结局。另外,你说证据没有了,我不认同。你这么想,是不是因为故事里的证人,也就是你妻子王娴,已经被你给藏起来了?所以才让你产生高枕无忧的错觉?”

   

  董亮瞳孔猛缩,没等说什么,就被一块布捂住了嘴。

   

   

  ……

   

   

  再次睁开眼,董亮只觉脑袋昏昏沉沉。

   

   

   

  短暂的失神后,他再度将身体挪向不远处的墙沿,借着锋利的棱角上下摩擦起腕边的麻绳。

   

  疼痛感从磨破的皮肉里传来,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刚刚的对话里,他尝试激怒对方,甚至在最后有意配合对方的“故事”,暴露破绽,可依旧没能引诱出对方的真实目的。

   

  麻绳逐渐变松,董亮脸上也开始浮起笑容。

   

  他仍然不知道徐清为什么要找他麻烦,还知道那么多事,不过无所谓了,在这场交锋中,越过红线的人注定已是输家。

   

  法律终将再次站在他这一边。

   

  即便徐清已经猜出部分真相,可也永远不可能找到他的罪证。

   

  别说徐清了,这么多年过去,就连最高明的警察也无法办到。

  

  唯一的证人王娴,已经提前被他藏起。

   

  看守王娴的人,是同样被他抓住把柄的赵军。

   

  事实上,早在那个阿言约王娴在漩村见面,却又爽约时,他就嗅到了一丝潜在的危险。

   

  后来赵军这个蠢货竟被王娴算计,不过也给了他一个彻底控制赵军机会。 

   

  如今有赵军守着王娴,绝对万无一失。

   

  绳子磨断,董亮裸着身踉踉跄跄冲了出去,院门被反锁,院墙上生满藤刺。

   

  无奈,他退回院中,在几间屋子里来回寻找,没能找到能穿的衣服。然而在厨房里,他却意外发现了一口生锈的菜刀。

   

  拿起菜刀掂了掂,他如获至宝,看了眼天色随后退回之前的屋子里,轻轻关上门。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院门从外面被打开。

  

  他握紧菜刀,侧身贴着墙,透过发霉的窗缝望去。

   

  院子里,站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看着眼熟,以及一个正在苦苦哀求的女人。

   

  王娴!

  他心里一紧。

   

  她是怎么被找到的?赵军这个不靠谱的蠢货!

  

  短暂的惊讶后,他微微眯起眼,在心中冷笑。

   

  对于王娴他有足够的信心,这个被他控制、调教了十几年的女人,绝不可能出卖他。不过他也很想知道,面对别人的威胁,王娴是否仍会毫无保留地忠诚于他。

  要能看到这个平日在他面前像条狗一样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不肯屈服,同时又能看到徐清的挫败和绝望,对他而言无疑是另一场高潮。 

   

  院子里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时高时低,董亮只觉心跳加速,许久未有过的亢奋。

   

  ……

   

  目光从监控视频上移开,许宁抬起头。

   

  民宿里那两个人已经出发, 赶到这也就几分钟时间,得抓紧时间审问了。

  

  将手机插回裤兜,许宁快步走到院门口用门闩将院门栓好,从他背后传来王娴低低的呜咽,以及有气无力的哀求。

  

  他转过身。

   

  …… 

   

  “别过来,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王娴抱臂蜷着身子,向后退缩。

   

  “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在怕什么?”许宁语气里透着一股特殊的冷漠,凝视王娴问道:“你若真没犯过恶,海公为何会命我将你带来这?”

   

  王娴猛然停下脚步,她仰起脑袋,盯着面前长着一副海公脸孔的男人,只觉自己已经疼得分辨不清现实与虚幻。

   

  “你是海公使者?”许久,她张开嘴巴,缓缓说道:“你终于还是出现了。”

   

  对面的海公使者问:“告诉我,十三年前,你和董亮究竟做了什么?” 

  

  听到“董亮”两个字,王娴涣散的眼神好似恢复了些神智,不答反问:“董亮?他在哪?你把他怎么了?”

   

  海公使者说:“董亮已被海公摘了五脏六腑,噬了魂魄,永世不得超生。你若不如实说出当年发生之事,结局也将和他一样。说,当年你们为何要杀那个女人?又是怎么陷害许平和的?”

   

  “那个女人?你是指……没有,我没有杀她,我怎么可能会去伤害她? ”王娴脸上浮起荒谬之色,眸子如同被针刺中,伴随这股剧痛眼睑猛烈跳动,逐渐湿润。

   

  “是吗?”海公使者质疑。

   

  “你不是神灵吗?连这都不知道?”王娴捏紧拳头,脸色苍白,语气变得生硬起来:“也是,海公如果真的那么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当年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制止这一切,为什么不惩罚真正的罪人?”

   

  似乎没料到王娴会是这样的反应,沉默良久后,海公使者道:“人类最虚伪的地方,就是喜欢把一切不幸怪罪于神灵,继而心安理得地伪装成受害者。就像你,明知丈夫董亮手染罪恶,却依旧与他朝夕相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从未想过揭穿他,甚至没有想过离开。”

   

  “我想过,我当然想过,我怎么可能不想?”王娴喃喃。她没有撒谎,逃离董亮的种子,一度曾在她心里萌生过。

   

  许多年前,她在4s店工作时,曾遇到过一名交心的客户。她和客户走得很近,或许在潜意识里,她已将对方当成了脱离苦海的浮木。

   

  然而很快就被董亮发现,董亮冲进咖啡店掀桌子,辱骂客户,毁了她工作,之后还“惩罚”了她整整一年。

   

    那一年里,她几乎每天都被董亮关在家里,不准与外界接触,不准穿衣服,吃饭只能蹲在董亮脚旁边吃,还要像复读机一样,早中晚不停地重复董亮教她说的话,以及接受各种难以启齿的惩罚。

   

  她的白天和黑夜,现实与梦夜,全都被董亮牢牢占据,仿佛就连每一口呼吸,都来自于董亮的恩赐。

   

  “可是你离不开他,离开他你将无法生存?是吗?”海公使者问。

   

  王娴抬起头,吃惊地看着面前的海公使者。

   

   

  “万事万物皆有根源,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你遭受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又或者是什么人?”海公使者问。

   

  王娴身体倏然变得僵硬。

   

  “是她吧,被你们杀死的那个女人。”海公使者说道。

   

  “不,不是我做的,我说过了我没杀她。”王娴声音颤抖,眼眶愈发通红。

   

  “所以,是董亮杀她?至于你,一直知道真相,却一直包庇着董亮,为他隐瞒罪恶。”

   

   

  “不,我不是,我没有。”王娴脊背剧烈抖动,泪水滑出眼眶,声音嘶哑道:“你别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下去了!”

   

  ……

   

  咚!院门忽地剧震,急促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快开门!许宁,你把董亮和王娴藏哪了?”声音很陌生,许宁猜测,应该是监控里和贺家海、周诗韵在一起的那个民警。

   

  “许宁,千万别冲动。”女人焦急的声音隔门传来。

   

  紧接着又响起男人深沉的声音:“许宁,你先把门打开,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慢慢商量。”

   

  看了眼在外面几人不断撞击下,摇摇欲坠的门闩,许宁转过头继续盯着王娴。

   

    “你不是海公使者,你叫许宁?”王娴愣住。许宁没回答,缓缓摘下面具。

   

   

  盯着许宁看了会儿,王娴颤声问:“你……是不是许平和的儿子?”

   

    “是。”许宁道。

   

    “都这么大了啊。”王娴喃喃。

   

  虽然已经很模糊了,但她依稀还能回忆起三十多年前,在父爷死后,哥哥被收养,母亲陷入疯癫的那段日子里,她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去隔壁许大伯家蹭吃蹭喝。等老夫妻俩上高三的儿子写完作业后,她就可以陪他在院子里乘凉,听着收音机,以及他讲的那些事儿。

   

    许平和喜欢和她讲理想,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将来有一天,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学,去北京去上海去香港,总之要远远离开这个思想落后的小渔村,越远越好。

   

    她那时还太小,听不太懂,只会仰着脑袋问,哥哥你走了以后还回不回来了?

   

    许平和说会回来,等哪天成了科学家,或者某个厉害的人后,一定会再回漩村,改变这里的人们落后愚昧的思想,以及他们永远重复的命运。

   

    “你爸爸他……出来了吧,他现在还好吗?”王娴低声问,目光一寸寸扫过脚下院子。她儿时最愉快的时光,就是在这间院子里,和许平和一起度过。

   

   “许平和死了。”凝视着表情陷入呆滞的王娴,许宁一字一顿说道:“他死在了监狱里,以一个强奸犯之名。” 

  

  门闩不再颤晃,门外的人也都安静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被陷害,被冤枉成了强奸犯,我想,他现在应该还活着。至少,不应该这么死吧。”许宁上身俯倾,平视向王娴:“我现在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许平和为什么被陷害?真正的强奸犯又是谁?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董亮,是董亮。”王娴抬起头,眼泪淌满脸庞:“是董亮强暴并且杀死了李绮姐。他这些年虐待我,控制我,就是为了掩盖他的罪行,他害怕我说出去。” 

   

  门外传来年轻警察压抑不住惊喜的声音:“石尸的真实身份叫李绮?”

   

  “李绮是谁?”许宁问。

   

  深深吸了口气,王娴抬起头看向已然发黑的天空:“她就是…… ”

   

   

  院子里传来门轴转动的刺耳声响,紧接着一阵低吼,“闭嘴,再胡说八道我弄死你!”

   

  董亮从屋里冲出,右手举着柴刀,腕口满是刮痕,鲜血淋漓。

   

  “继续说。”许宁转身阻挡向董亮。

   

   董亮状若疯魔,双眼赤红,如同输光身家的赌徒,颤抖的脸上满布着不甘与怨怒。

   

   柴刀破风劈落,许宁拧转身体,毫厘之间躲开刀口。胸口一阵剧痛,却是被董亮狠狠抽来的左拳击中。倒退了两步,许宁继续从身后扑抱向董亮。

   

  “滚!”

   

  董亮转身就是一刀劈来,许宁躲闪不及,锈迹斑斑的刀刃撞上他右侧的肩膀,血花绽放,他摔倒在地。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许宁抬头看去,就见董亮已经抓住了王娴,柴刀正架在王娴的脖子上。

   

  院门外传来呵斥声,门闩不住跳动,董亮挟持着王娴,向和院门唯一能藏人的角落退去。

   

  许宁试图爬起身,可仅仅是这一轻微的举动,便牵引到胸口的伤势,绞裂出足以摧毁人一切意志的剧痛。最终他还是撑起了身,踉跄着走向董亮。

   

  门外的撞击没有停止。

   

  一声震响,门闩从中断裂。

   

  许宁转过头,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破门而入的中年男人,对方也看向他。时隔多年,对方双鬓已白,脸上也布满了岁月的刻痕。

   

  四目相对,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 

   

  “前辈,现在该怎么办?”

   

  “先稳住他。” 

   

  “董亮凶器在手,就怕他会对人质不利。”

   

  “不用慌,刘队跟特警队应该就快到了。”

   

  月光笼上杂草丛生的院子,在与院门平行的一侧墙角里,王娴正被她的丈夫董亮持刀挟持。贺家海看了眼董亮手中的柴刀,目光滑过鲜血淋漓的手肘,随后看向院门口地上断成两截的门闩,眼中萦绕起异样。

   

  “你快告诉他们,不是我杀的人,我没杀人!快说啊!” 

   

  贺家海抬头望去,院子一隅的阴影中,董亮面庞扭曲,搁在王娴脖口的柴刀不住抖晃。王娴浑身僵硬,嘴唇紧紧抿着,一动不动。

   

  “你先冷静,把刀放下。”贺家海慢慢向董亮靠过去。身后的陈江有样学样,也跟着向前。

   

  “站住。”董亮挥舞柴刀:“别过来,你们都给我退出去。”

  

  “好好好。”贺家海举起双手,扭头朝陈江和周诗韵道:“你们都出去。”

   

  “你也出去。”董亮用刀指着他。

   

  贺家海苦笑:“我就一个糟老头,没必要这么防着吧?况且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别太紧张,我们都别把事情闹大了。这样好了,我退到这里。”

   

  说完他高举着手转过身,退后到院门边,压低声对门外的陈江道:“打电话让刘队关掉警笛,来的时侯动作要轻,别惊到他。” 

   

  话音刚落,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就见许宁费力地挪着步子,向董亮和王娴所在角落靠拢过去。

   

  董亮没有制止,兴许看出许宁伤势过重,算不上威胁。

   

  “别过去,回来。”贺家海道。

   

  许宁没有停下,一步一步挪到董亮身前,脸上已经全无血色。“你看,总会有证据。”昂起头,微笑着,许宁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注视着董亮。

   

  董亮则用吃人般的眼神回敬许宁,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你是许平和的儿子?难怪。” 

  

  贺家海连忙大喊:“我们警察办案都讲究证据,董亮,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和碎尸案有关,你也别太紧张。”

   

  董亮大口喘着粗气,听到贺家海的话,他的表情略微松动。

   

  “就是,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杀人。”董亮憋着气,声音闷沉。  

   

  “所以嘛,你先把人放开,我们有话好说。”贺家海稍松口气,余光里刘队正带着几名荷枪实弹的特警,蹑手蹑脚地向院子围拢过来。 

   

  “王娴,你还没说完,李绮是谁?”许宁目光投向王娴。

  

  王娴嘴唇翕张,刚想要说什么,就被董亮用刀顶住脖子。

   

  “所以,李绮是谁?”许宁重复道,目光移向了董亮。

   

  “我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我听都没听过。”董亮淡淡说。 

   

  见状贺家海急忙喊:“许宁,你也冷静,你们都冷静。今晚就是场误会,大晚上的谁也别再折腾了。”

   

  “听到没,别再废话了。”董亮松下菜刀,掐着王娴脖子就要向门口走去。

   

  王娴没有动。

   

  “发什么愣。”董亮推了把王娴。

   

  王娴身体一颤,仿佛崩溃了般大吼:“是你杀的!就是你杀的李绮姐!董亮你就是个杀人犯!”

   

  “闭嘴!”

   

  董亮犹如惊弓之鸟,再度将刀架上王娴脖子,缩回墙角阴影中。

   

  贺家海心道不好,连忙大喊:“董亮你别激动,你老婆今晚受到惊吓,说些胡话我们都理解。你先把刀放下,快放下。”

   

  月光难以触及的屋檐下,一男一女似乎在大声争执着什么,情绪都变得激动,柴刀晃荡在女人雪白的脖颈处,仿佛随时准备绽放凄美的血腥之花。  

   

  贺家海眼神凝重,绞尽脑汁酝酿着措辞,忽然间,就见许宁似乎开口说了句什么,董亮表情陡然僵硬住,随后爆发出震穿耳膜的怒吼。

   

  “我他妈宰了你!”

   

  扭曲的月光终于突破防线,照亮了董亮反握的菜刀,刀刃从王娴侧颈滑开,举起后,疾速劈向近在咫尺的许宁。

   

  许宁没有避让,相反,他向前冲去,动作变得迅速而矫健,不像是受过重伤的人。

   

  董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上来的许宁抓住了持刀的手腕。

   

  院子门口,贺家海瞳孔陡然扩张。

   

  看着一脸惊恐的董亮,以及即将划破许宁脖子的刀刃,贺家海脑袋嗡的一声,如梦方醒。

   

  原来如此,这才是许宁真正想要的结局。

  

  沉睡已久的肌肉记忆在此刻被唤醒,贺家海扭转身体,飞快夺过门口一名特警的格洛克手枪,回身抬臂,瞄准,手眼一线。

   

  此时,迅速下滑刀锋距离许宁的脖颈已不足一掌,而董亮的身体几乎完全被身前的许宁和王娴遮挡,阴影中难以捕捉到持刀人的手臂,黑暗即将成为最大的帮凶。

   

  贺家海睁大眼,没有丝毫犹豫,扣动扳机。

   

  嘭!

   

  枪响,许宁身体一僵,胸口布满殷红。

   

  哐当,柴刀掉落,董亮双眼瞪大,鲜血从他前额的弹孔中流出,他身体晃了晃,随后倚着墙角缓缓瘫倒在地。

   

  贺家海放下手枪,陈江带着特警们鱼贯而入。

   

  “嫌疑人已被击毙。”

   

  “嫌疑人受伤,还好只是擦伤。”

   

  “保护现场。”

   

  “贺前辈,您的枪法太神了。”陈江走回到贺家海身边,眼神稍显复杂。

   

  贺家海微微摇头,他看了眼正被特警团团包围的许宁三人,目光落向血泊中的菜刀,随后顺着地上的足印先后走进厨房以及几间屋子,最后在断裂的麻绳旁蹲下。

   

  “怎么了贺前辈?”跟过来的陈江低声问。

   

  沉默片刻,贺家海道:“董亮是被许宁灌醉后,反捆双手绑在这里。之前报警的赵军家邻居曾提到,许宁带走王娴时手里有刀,应该就是董亮拿着的那把。根据现场足迹推测,董亮是在厨房发现了这把菜刀。”

   

  想了会儿,陈江说:“您的意思,许宁带王娴来到这里后,不小心把柴刀遗落在厨房。”

   

  “不小心吗。”贺家海呢喃。

   

  陈江愣了下:“ 他绑架董亮夫妇原本就是仓促行事,难免心情紧张,无意中把刀丢下也很正常。之后发生的一切,实在由太多巧合构成,就比如,他也不可能料到您会开枪啊。前辈您别想太多,事急从权您为了救人开枪,我们都能作证。何况现在看来,董亮八成就是十三年前石尸案的真凶。”

   

  “那也得先审完王娴才能下定论。”贺家海站起身,转头望向躺在血泊边的年轻男人。

   

  ……

   

  迎向中年警察复杂的目光,许宁笑笑,别过头,眼底飘起一团阴郁。

  提前吃下的止疼药在完成使命后,逐渐从血液中离散,刀伤口的剧痛剐遍全身。

   

  刚刚,他抓住董亮的手将菜刀捅向自己脖子时,董亮先是不解,继而眼中流露出惊恐,显然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同样猜的兴许还有贺家海。

   

  只不过贺家海开了枪,从原本设定的参与者、见证者,变成了最终的执行者,没能让他亲手完成这件事,也构成了这篇终章里唯一的遗憾。

   

   

  不过无所谓了。

   

  无论过程中发生了多少变数,可最终,依旧回到了起初便已设定好的结局。

   

  而从头到尾这本书的结局就只有一个——

  

  董亮,死。

  

继续阅读:26.最后的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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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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