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海公夺胎之咒
屿今夕2024-08-23 18:4110,012

  出了筑心民宿,转过岔路口,再往东走便是滨海大道。

   

  步行在紧挨着海堤的沙滩上,大约一刻钟后,贺家海总算见到了一些私家车,大部分都是台市本地牌照,偶尔也有一两辆来自隔壁宁市。

   

  疫情过后,旅游经济大有回暖态势,花费较低的短途旅游一时间成为主流。而从市区到海东镇上的各个村子,倘若不走过海轮渡,也就一个小时车程,当天来回足矣。

   

  在环玉县海东镇的各乡村中,漩村占地总面积最大,常住人口超过五千,有着较长的海岸线,码头、渔场、滩涂一应俱全,复杂的丘陵地形也使得当地村民能开辟出一些果园和茶山,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远销外省市。除此之外,漩村还有诞生出古老传说的海公庙,以及可以通往海公庙的老街,古色古香的木质建筑孕藏着历史之美。

   

  此次来漩村之前,贺家海做足了攻略。他感觉漩村哪里都好,只是差一样东西,那就是名气。

   

  至少贺家海看来,在这么一个名声不显的小村庄投资民宿,并不算是理智选择,除非投资者对这个地方有着某种特殊感情。用网络上的时髦话来讲,就是情怀。

   

  当三天前,看到故里发来的邀约时,贺家海便在暗揣,对方是否终于打算向他摊牌了。有些事,纵然已经深埋十多年,可就像海底的沉船,终有一天会重见天日。

   

  点燃一颗烟,贺家海边走边吞云吐雾。

   

  其实早在六年前,他参加完那场大学讲座后,便找校领导了解过“故里”的个人信息。

   

  当时他单纯出于好奇,想知道这个闲暇时间去做志愿者的年轻人,是否真像展现出来的那么优秀。可当得知了大学生的姓名后,贺家海不禁愣住。

   

  许宁,和他经手的最后一起刑事案件中,那个教师强奸犯的儿子重名。

  

  之后没多久,许宁加了他的qq,昵称故里,和后来的笔名一致。许宁从未提起过真实姓名,贺家海也假装不知道,他怀着警惕与好奇,和许宁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令他略感意外的是,许宁的聊天话题从未涉及当年那起案件,连侧面打听都没有过。渐渐的,贺家海习惯了许宁这位网络笔友的存在。一晃六年过去,他对许宁早没有了当年的戒备,在他看来,这个孩子应当是放下了。之所以会加他qq,或许是感念于当初的帮助。

   

  某种层面而言,许宁和自己儿子属于同一类人。都是过早经历人间疾苦,比同龄人要成熟,情感也更丰富细腻。区别在于,一个是警察儿子,另一个是强奸犯之子。

   

  想起早已病逝的儿子,贺家海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烟也一根接一根点起。

  

  缭绕的烟雾让思绪放缓,贺家海走走歇歇,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个集市。集市位于漩村老街和海滩之间,向西能依稀遥望见成荫绿叶遮掩下的海公庙,集市上都是流动摊位,商贩们卖着当地特产以及各种海货,人声鼎沸。

   

  贺家海知道一些农村有赶集,商贩都是本地或来自附近村落的人们,眼前集市或许也是类似的模式。

   

  他在一个售卖鱼胶的摊子前停下,从塑封口袋里拿出一把黄花胶上下打量起来。

   

  商贩凑了上来:“老板好眼力,这是上好黄花鱼晒成的胶,营养丰富,品相绝佳,外面都要一千五六一斤,我这只要一千二。”

   

  “这是合成的吧?”不等商贩说什么,贺家海放下鱼胶:“色泽均匀,大小也都一样,一看就是便宜的鱼粉用机器打磨出来,老板你也别忽悠我,好货拿出来。”

   

  商贩脸色变了变,讪笑道:“原来是行家,原胶我这有的是,黄花胶、鳌鱼胶、敏鱼胶……您要什么有什么。”

   

  说着,商贩从摊位底下摸出几个塑封口袋,当着贺家海面前打开。

   

  贺家海捏起一条黄花胶,朝着阳光,观察那一缕细微的血丝脉络,随口道:“听说你们村前段时间死了人,说是什么打生桩,网上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商贩打着哈哈:“网上的胡说八道怎么能相信。”

   

  贺家海说:“警方发现的尸骸总是真的吧?”

   

  “反正我们村没死过人。”商贩显然不愿深入这一话题,“你手上这款一千八一斤,要不来点?”

  

  “胶是好胶,就是贵了,我再比比价。” 

   

  挤进人流,贺家海徘徊于各个摊位间,趁着与当地商贩攀谈的间隙,打探起桥桩下被发现的石尸,以及网上传言的那名失踪女工。

   

  通过领导好友的信息,贺家海基本能判定,网传的失踪女民工应该和石尸无关,否则警方早已就能确定石尸的身份信息。他之所以还要打听此事,主要是因为在民宿时,他随口问起女民工,自称宋婶的管家却表现得极不自然。

   

   

  而此刻,集市一路打探下来,商贩们讳莫如深的反应,更让贺家海隐约察觉到了这个村子的异样。

   

  仿佛所有人,都在默契地隐瞒着什么。

   

  那许宁呢?

   

  他邀请自己来漩村,入住他私下接手的民宿,仅仅是像他说的那样,见一面聊聊新书?

   

  时隔多年,重回给自己少年时期带来巨大痛苦和耻辱的老家,并且还开了间民宿,许宁这么做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是像他书里描述的角色那样,造福乡里,替当初犯下罪行的许平和赎罪吗?

   

  

  再度点起烟,贺家海深啜一口,封闭往事的堤岸犹如裂开了一道口子,埋藏已久的回忆犹如涨潮般悉数涌来。

   

  十三年前,他第一次造访漩村。

   

  也就是在那时,他遇到了刚上初中的许宁。

   

  那晚,他刚从医院出来,便马不停蹄驱车赶往漩村。当他赶到时,犯罪嫌疑人已被抓获,就见一个少年哭着朝警车大喊:“许平和,你说话啊。你快和警察解释不是你做的!你没有伤害过娴子姐……爸!”

   

  警车押着嫌犯驶远,人群渐散,那少年依旧呆呆地杵在原地。

   

  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爸”,犹如一根针刺入贺家海心窝,他想到了医院里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

   

  

  贺家海收回目光,转头对受害者母亲说:我想再见一下受害者。

   

  没等受害者母亲开口,同事走过来对他说:受害者情绪不稳,不适合接受笔录。

   

  顿了顿,同事又道:这就是一桩激情犯罪案,证据确凿,只差走流程了。

   

  贺家海没有吭声。

   

  案件是从三天前开始进入调查流程的,由于儿子病情不时反复,他这些天都在医院,直到基本锁定嫌疑人才参与进来。主导此案侦办的同事小陆,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刑警,据说为了侦破这个案子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于情于理,贺家海都不该再有疑问。

   

  贺家海走向少年,正考虑着措辞,只听少年喃喃:不可能,我爸不是那种人,他绝不可能做那种事。

   

  贺家海说:你先送你回家。你妈妈的电话多少?

   

  少年抬头,眼眶盈满泪水:警察叔叔,莫婶说的情趣用品,是不是手铐、迷香还有绳子?

   

  贺家海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少年脸憋得通红,仿佛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贺家海心中越发奇怪,一个十三四的男孩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该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他正想追问,少年不知看到了什么,抬腿向远处跑去。

   

  贺家海一把没捞住,不由大喊: 别跑,我送你回家。凉风中传来少年压着呜咽的嗓音:我妈死了,我爸被抓了,我现在也没家了。

   

  同事走来过低声解释:他妈前几年被人强暴,想不开,当着他爸的面跳楼死了。 

   

  贺家海心口被猛撞了一下,妻子的话回荡耳边:姓贺的你整天就知道工作,咱儿子要治不好,家散了,我也不想活了。

   

   

  就在这时,贺家海看见一条鬼鬼祟祟的人影出没在拐角处。

   

  那是一个女人,刚从院子的侧门走出,背着相机挎包,从扮相看像是一名记者。弥漫着薄雾般湿气的夜幕下,女人身形纤长,面容隐绰模糊,依稀分辨出她很年轻。

   

  贺家海喊了一声,女记者没有回应,反而加快脚步。

   

  贺家海目光落向伫立着三层小楼的院子,那里正是本案受害者王娴的家。

   

  

  ……

  

  身后突然加快的脚步声,中断了贺家海的回忆。

   

  早在步声还有三四米远时,贺家海便已察觉到。

   

  多年远离一线刑侦的社区民警工作,并没有降低他的警惕性与洞察力,随着对方从背后撞上来,贺家海果断转动腰身,左臂抡圆后猛然合拢,箍住对方的脖颈。

   

  后腰骤然绷紧,仿佛有两只隐形的手正一上一下玩命拉扯,撕裂般的痛自筋骨里迸发,碾转全身。贺家海冷汗流出,腰部越发薄弱的肌肉宣告着他已不再年轻,岁月终究也没能饶过任何人。

   

  “你想干嘛?”贺家海试图用高昂的喝声甩走腰椎处的僵痛。

   

  被他夹在腋下的是一名肌肤黝黑的矮瘦青年,手里拎着黑色塑料袋,躲闪着的目光里充满诧异。啪!黑色塑料袋跌落在贺家海脚边,大堆宛如晒干蚯蚓的物体从袋中滚出。

   

  怒吼声从不远处响起,“抓小偷!”“那家伙偷了我们两千多一斤的沙虫干,抓住他!”

   

  贺家海抬起头,就见一群人正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目标直指自己,与此同时,矮瘦青也在甩动双臂拼命挣扎。

   

  贺家海脑中顿时冒出两个字:碰瓷。

  

  “谁让你这么做?”贺家海问。

   

  青年脖子被勒得通红,紧叩着牙一言不发。

   

  冲过来的人见青年碰瓷失败,不由愣住,良久才有人板着脸孔道:“老头,你踩坏了我们店的沙虫干,快赔钱!” 

   

  “没错,这可是最上品的沙虫干,三千多一斤。”

   

  “拿出两万块钱就放你走。”

   

  “老头你还不松手?找打吗?”

  

  贺家海双臂持续发力,控制住碰瓷者,丝毫未被对面那帮人的声势所慑。相反,他的心中充暗生出一丝惊喜。

   

  他特意跑到人多眼杂的集市,打听石尸案和失踪民工,除了收集信息外,还有另一个打算,那就是“钓鱼”。回想起离开民宿时,女管家丢下客人不管,边打电话边向他张望的场景,贺家海总感觉充满违和感。 

   

  结果不出所料,他在集市刚暴露出意图,就被人找上门,碰瓷栽赃,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们都是什么人?为何要阻拦自己?

   

  眼看那群人就要冲上来,贺家海右手伸进裤兜,掏出警官证:“都给我站住,我是市公安局的,你们是想袭警吗 ?”

   

  街道两侧顷刻间陷入死寂,那群人脸色大变,转身就走。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吗?”贺家海低下头,盯着青年问道。

  

  被他控制住的矮瘦青年满脸惊惶,眼看同伴都弃自己而去,他目光变得无措,磕磕巴巴道:“我说,我全都说。”

   

  “为什么?”贺家海重复道。

   

  青年目光闪避,虽然已经做出选择,可还是将声音收束得极低:“你一直在打听大桥石尸案的事,而有人不希望这件事再被提起。”

   

  “是谁?”贺家海问。

   

  青年犹豫片刻,老实交代道:“是黄振毅。”

   

  “他是谁?”

   

  “他是村委会的会计,村里所有的账都是他在管。”

   

  “他为什么不希望这件事再被提起?”

   

  问到这里,青年不吱声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发话,我们就照做,就这么简单。”

   

  傍晚时分,海边市集热闹非凡。

  贺家海找了个面摊,点了两份卤肉面,将其中一碗推给对面青年。

   

  “不着急,吃完想清楚了,再继续说。如果还不愿说,那就去县局里再说,正好进去之前,先吃顿饱的。”

   

  碰瓷青年嗫嚅:“警官,我真不知道。也许他不想这件事影响村子的声誉吧。”

   

  贺家海手里筷子停住,差点被逗笑:“这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县公安局隔三差五来走访调查,你和我说他是怕影响村子声誉?你要真不肯说,那就只能吃完面去局里了。”

   

  青年苦笑:“该说我都说了,这点误会不至于进局子吧?”

   

  “误会?”贺家海猛一拍桌面:“你们这是寻衅滋事,外加蓄谋袭警。”

  “哪有这么严重,我们就开个玩笑,再说也没真动手。”青年叫嚷。

   

  “我再问一遍,你口中的那位村会计,为什么要阻止我打听这件事?”贺家海问。

   

  “我真不知道,他们让这么做,我就照办了,毕竟那可是黄会计啊,管着咱们村几千号人的钱袋子。反正该说我都说了,黄会计正在海公庙那边吃席,你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他啊。”青年满脸委屈。

   

  贺家海放下面碗。青年交代了幕后指使者是村里的黄会计,并且在言语间暗示,黄会计在漩村有着不小的能量。至于碰瓷栽赃的目的,则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不再四处打听那起石尸案。

   

   而令贺家海感到不合理的地方在于,这小子交代得未免太快了,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把村里面的大人物出卖了,不怕回去被报复?

   

   

  “那我换个话题。”

  贺家海问:“两个多月前,在大桥工地上失踪的那位民工,你认识吗?”

   

  青年苦笑:“我怎么可能认识,再说了,那些只是网上有人在造谣,非得把桥底石尸案和失踪民工联系在一起。”

  贺家海凝视青年:“所以说,两个多月前,确实有民工失踪咯?你们村黄会计真正不想外人打听的,其实是那名失踪的民工吧?”

   

  意识到自己落入陷阱,青年双手并拢的四指夹紧发烫的面碗,眼里闪过慌乱之色。见状,贺家海明白自己又猜对了。

   

  如果对方只是为了两个多月前的失踪民工,那或许真的和桥底石尸案无关。

   

  不过浪成于微澜之间,任何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都可能存在某种肉眼看不见的影响力,而贺家海习惯把每条线索以及彼此间可能存在的交集都摸透。

   

   

  “好吧,既然你不愿说实话,那还是去环玉县公安局吧,在审讯室里慢慢说。”

   

  贺家海笑呵呵说完,埋头继续吃面。

   

  两人之间的沉默与塑料棚外沸反盈天的集市形成强烈的反差,无形的压迫感在红蓝条带交汇的塑料棚内孕生,随着压力越来越大,青年额头隐隐冒出汗珠,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强忍住。

   

  贺家海不动声色吃着面,他玩的这招,用当年在刑侦队时的说法,就是猫熬耗子。凭他经验,小青年撑不过五分钟,就会吐露一切。

   

  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朝向面摊走来。青年扭头看去,眼角流露出惊喜以及些许紧张。贺家海看在眼里,眉尖稍蹙,旋即舒展开。

   

   直到那人走进塑料棚,来到贺家海右侧的木桌前,搬开长条凳坐下,贺家海依旧没有抬头,继续吃着面条。

   

  青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来人用眼神制止。来人也不说话,十分耐心地等待着贺家海,含笑的眸眼里像是隐着某种审视与判断。

   

  咀嚼完最后一根面条,贺家海捡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这才抬起头,看向身旁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中等身材,笑起来时双眼眯眼得只剩一条缝:“这位警官不知怎么称呼?”说话间,他掏出烟盒,娴熟地弹出一根,微弓起腰递向贺家海。

   

  贺家海接过,瞥了烟盒,是黄金叶天叶细支,市场价一百块钱一盒。

   

  “终于来了,你就是黄振毅吧,漩村村委会会计?”贺家海问。

   

  “是,正是鄙人。”黄会计脸上露出惭愧之色,不等贺家海再问,他主动承认:“实在抱歉,刚才那帮胡闹的小子们是我唤来的。我以为又是之前那些拍短视频的网红来了,这才出此下策。这就是场恶作剧,纯属误会,还请警官高抬贵手,我们这么做确实有苦衷啊。”

   

  胡闹?恶作剧?

  

  贺家海瞥了眼面露感激的小青年,心想难怪他会对黄会计言听计从。这黄会计上来就把一桩严肃的袭警未遂案件降低到恶作剧层面,并且主动往自己身上揽,一看就是人精。

   

  “你有什么苦衷?那些网红拍短视频,又怎么碍着你们了?”贺家海问。

   

  黄会计叹了口气:“我们村的情况警官可能不太清楚。外人都以为,我们靠海吃海,能自给自足。可事实上,这些年纯粹靠着船运、渔业等老本行已经很难维持村里的经济效益。好在县里给出规划,扶助咱们村开展旅游经济,结果又碰上疫情。好不容易疫情结束,又被那群网红给盯上。”

   

  贺家海打断:“这不挺好,有网红来给你们村拍视频,相当于免费宣传,帮漩村吸引人气。”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黄会计不住地叹气,“您可是不知道,那些网红为了博眼球吸引流量,故意抹黑造谣咱们村,说什么的都有。打生桩,活人祭,还有网红在视频里暗示,说我们村里为了改变风水运势,故意诱杀了一名民工。这不瞎扯淡吗?看到那些短视频,谁还会敢来咱们村旅行?”

   

  听完村委会计吐的苦水,贺家海沉默稍许,问:“你确定,漩村没有发生过打生桩?”

   

  黄会计愣了一下:“怎么可能?这年头怎么可能还会发生这种事,都是封建迷信,一派胡言。警官,您不会也相信的这些谣言吧?”

   

  “那你告诉我,那个失踪的民工究竟是怎么回事?”贺家海盯着黄会计,“你也不用再给我东扯西扯,我只想知道,那个民工现在在哪,是死是活。”

   

  黄会计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吞吞吐吐说:“这件事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我们村是海东镇上的大村子,许多人从祖辈就生活在这片岛上,没离开过漩村,彼此间也都成了亲戚,平时相互照应帮衬。外加我们当地的民俗也有些特殊,难免会发生一些在外人看来难以理解的事。”

   

  察觉到贺家海冷沉的脸色,黄会计立马改口:“行,那我就直说了。这件事,牵涉到我村的一桩丑事,以及当地风俗。网上传言的消失民工确实存在,她叫马知英,今年三十出头,是跟她丈夫一起来参与大桥施工的,平日也就负责为工程队烧菜做菜。她之所以会消失,是因为她背着丈夫,和我们漩村本地人好上,并且还怀上了身孕。”

   

  贺家海表面平静,内心暗暗诧异,没想到网传民工竟然是个女的,并且似乎还牵扯到一桩桃色事件。

   

  不过这么看来,或许真就和桥底石尸案毫无关联。

   

  “和马知英好上的那个村民是什么人?”贺家海继续问。

   

  黄会计道:“他是个鱼贩子,比马知英略大一些,离异没有小孩。”

   

  “没这么简单吧。说实话,他还有没有别的身份?”

   

  贺家海盯着对面的男人,黄会计脸上露出一抹不自然,苦笑道:“警官慧眼如炬,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他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让我捋捋,按辈份来说,他应该是我表哥堂叔家的侄子。”

   

  “是吗?这么复杂。”贺家海不咸不淡说。

   

  “确实有点复杂,不过我说的是实话,警官你是要不信,我找族谱来给你看。”

   

  “行。”

   

  黄会计微微张大嘴巴,似乎没想到自己只是开个玩笑,对面坐着的警官竟会较真。

   

  “现在就找出来给我看吧。”贺家海说完,向老板要来一次性塑料杯,给自己和黄会计各倒了杯凉开水。

   

  “那……警官您稍等,我打个电话。”

   

  黄会计苦笑着拨通手机,连打了四个电话后,这才要找到族谱照片。

   

  “警官,您看。我那个远亲就是他。”

   

  视线顺着黄会计手指的指示,贺家海看到了那个名字,按照族谱上的排布来算,还真是黄会计表哥堂叔的侄子。

   

  “原来是为了自家亲戚,难怪黄会计这么积极。”贺家海将手机推了回去,“你接着说。所谓的特殊民俗又是指什么?”

  黄会计干笑一声,道:“在漩村,包括海西镇不少村子里,自古就有一种特殊说法,那就是外乡来的媳妇一旦怀孕,必须得藏好,不能再抛头露面,甚至不能被别人知道。这里的别人,在从前泛指除了家人外的所有人,如今时代变了,对风俗的遵守也没那么严了,但至少不能让外乡人知道。”

   

  点燃指间夹了老半天的烟,黄会计深啜一口,吐出,低声道:“所以事实上,马知英并没有失踪,而是被我那个远房亲戚藏在家里了。当然,马知英是自愿的,中途也没发生过任何违背妇女意愿的事。村里人,包括之前来调查的警察们都能作证。警官,我相信您也是讲道理的人,还请帮忙保密。”

   

  “这风俗还挺有意思。”贺家海不置可否问道,“不过,总有原因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风俗?”

   

  黄会计说:“这就涉及到了本地的一个民间传说了,警官您真有兴趣听吗?”

   

  “当然有。”

   

  “那行,我就说了。咱们村以及附近的村落,从几百年前开始,就信奉海公。相传海公是古时当地的一位将军,屡屡率领士卒杀退侵犯的贼寇,神勇无比。贼寇恨之入骨,于是便派出奸细乔装成外乡落难女子勾引上将军,并且有了身孕。后来贼寇来犯,将军率兵迎战,却发现妻子竟挺着大肚子出现在贼寇阵中。将军顿时明白中了计,因为顾忌还没有出世的孩儿,将军方寸大乱,最终被贼寇击溃。临终前,他痛骂那个女人,并发下诅咒,诅咒一切怀有身孕的外乡女子,最终自刎而亡。据说从那以后,漩村一带就有了要藏好怀孕的外乡媳妇的传闻。而一旦走漏风声,海公就会显灵,夺走所怀胎儿,致使孕妇流产。”

   

  来漩村的路上,贺家海也听乘客说起过海公的传说,不过远没有黄会计讲述的这么详细。

   

  “也就是说,外地来的孕妇很容易流产?”从黄会计口述的海公传说中,贺家海很快提取出重点。

  

  黄会计愣了下,一边弹落烟灰,一边点头道:“以前确实是的,特别是建国后的二三十年里,我听老一辈人说,外地来的孕妇几乎都会流产,很少能有顺利生育的。我记得在八九十年代,我们漩村连续发生过好几起外来媳妇因为流产后想不开,于是跳海自杀的事件。根据老一辈的说法,那是因为她们的魂魄被海公所摄,迷失心智才会跳海。当然,这些事情也是我后来听长辈们说的,放到现在嘛,应该就是得了网上经常提到的抑郁症。”

  

  “还有这种事。”贺家海略一思索,打开手机上一个新下载的ai软件,嘴唇凑近问:“为什么过去外地媳妇嫁到沿海地区怀孕后容易流产?”

   

  几秒后,ai语音给出答案:“从科学角度分析,主要原因是由于过去外地人不经常吃海鲜,海产品嘌呤过高,有些还含有重金属,对于不常吃海鲜的孕妇来说,存在过敏等潜在风险,容易导致流产。随着近些年来生活水平提高,医疗条件提升,此类事件发生概率已经降到极低。从其他角度分析,也有可能是因为摄入了寄生虫……”

   

  贺家海退出ai软件,抬起头,朝向目瞪口呆的黄会计和青年:“关于这件事,我觉得还是人工智能说的有道理。”

   

  “这……确实有道理,警官你可真是与时俱进,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儿也会捣鼓。”黄会计挑起大拇指,旋即话音一转,“不过科学是科学,风俗是风俗,村里遵循风俗办事,也是为了图个心安,不忘祖训。说实话,我们也知道这是封建迷信的陋习,所以才更不想外人一直追着这件事不放。那个警官,您能不能看在我什么都交代的份上,高抬贵手一次?”

   

  “那个女民工的丈夫,他就没有来闹过吗?”贺家海问。

  

  黄会计道:“闹也没用。后来我才知道,他和马知英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妇,就没有领过证。据说他在老家也有媳妇小孩,这种事在工地上太常见了,临时夫妻嘛。”

   

  又从烟盒里摸出一颗烟,黄会计夹住抬起,很快又放下。

   

  “那个,警官啊。今晚村里有人过寿,现在差不多已经开始了。您这要是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带这小子先过去了?”

   

  深深凝视了眼满脸讨好的黄会计,贺家海挥了挥手背,示意他带走早已如坐针毡的碰瓷青年。黄会计一番千恩万谢后,带人走了,临出面摊,黄会计拍了拍老板肩膀,说这位警官的钱就算在他头上。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贺家海没有阻拦,目送着黄会计一路走过集市,不少商贩都主动和他打招呼。

   

  他没有执法权,带着碰瓷者坐这吃面,不曾离开集市,就是为了钓鱼,钓出幕后之人。如今幕后之人出面,说出了碰瓷缘由,同时也从侧面解释清楚了网传的失踪民工,和桥底发现的石尸并无关系。

   

  事情到此,贺家海也基本相信了对方的话。毕竟县公安局警察正在调查这起案件,对方大概率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一个警察撒谎。

   

  起身,贺家海扫码付款,支付宝的到账声惊动了面摊老板。

   

  “面钱黄会计已经给付过了,我这就退给你。”

   

  “不用,一码归一码。” 

  贺家海拦住试图退款的老板,将黄会计发给他的那根黄金叶递了过去:“黄镇毅在你们村里人缘挺好?”

   

  面摊老板一边推辞说不用,一边十分为难地接过烟,笑呵呵答道:“那可不,黄会计是个好人,村里的好干部。”

   

  “那其他干部怎么样?”贺家海压低声问。

   

  “那更不用说,个个顶呱呱。”老板直接竖起大拇指,“咱们漩村的干部都很好,别看村里这几年有些闹心,可大伙心里都清楚,村委会的干部们一直都在努力为村子谋福利。哎,要怪就怪之前那座坝桥,镇住了咱们村的风水。为这事情,老支书没少去县城讨说法,也吃了不少苦头。”

   

  仔细观察老板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谎,贺家海不由感谢些许意外。

   

  虽然样本还不多,可他依稀能够感觉到,漩村的村干部口碑似乎还不错。至少受到了同村人的认可,这一点从先前民宿女管家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女管家显然也是马知英事件的知情人,并且十有八九就是这位女管家,将他来漩村打听马知英的消息告知给了村委会黄会计,才有了刚刚的碰瓷。

  

  远空的乌云吞噬了晚霞,看样子即将有场暴雨。

   

  贺家海走出面摊,瞧了眼阴沉的天色,正想提前把雨伞从包里拿出,这时手机响了。

   

  “刚才会开完了,环玉县公安局正式向市里申请专家协助破案。而我力排众议,推荐了你。当然,大家也都还记得你从前的功劳,最终决定派你前往县公安局,协助侦破424石尸案。”

   

  听着领导老友抑扬顿挫的声音,贺家海笑了:“力排众议?那是不是说明,会上有很多人反对。你推举我这么一个混吃等死的社区民警去当专家,万一搞砸了,岂不影响你更进一步?”

   

  老友立马打起官腔:“贺警官,我推荐你可不是因为私人关系,而是因为你是贺家海。当年417入室盗窃杀人案,局领导火都快烧上眉毛了,结果请你出马后,只用两天就破了案。漩村这起案子,我看也是非你不可。” 

  

  似乎生怕贺家海拒绝,老友道:“我再多透露你一个细节,桥底发现的残骸,不是今年的,也不是去年的。这个人死了已经有很多年,具体尸检情况,环玉县警方会向你作介绍。你已经知道这么多内部信息,要是再拒绝,按照规定我们都要受处分。”

   

  “我可以去县局协助调查,不过我需要几个信息。”贺家海道。

   

  “你说吧,但凡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老友声音里隐透一丝暗喜。

   

  贺家海道:“我要村委会计黄振毅的个人信息,等等,你把村委会的全部个人信息给我搞过来。另外,帮我查一个叫马知英的女民工,她现任丈夫,以及之前在工地上时搭伙丈夫的信息。”

   

  手机那头安静了会儿:“我看过县局的部分报告,你说的女民工应该是网上传言里失踪的那个的吧?县局民警查过,没有问题,她和石尸案不存在任何关联。那好吧,我会尽快把所有信息单独发你,但愿你能查到不一样的线索。”

   

  “行。我这就去县局。”贺家海道。

   

  “你不是已经在漩村住下了吗?不差这一个晚上,明早再去也不迟。”

  “我怎么安排行程领导你就甭操心了,赶紧把我要的资料整理出来。”

   

  挂断电话,贺家海重新背起包,看了眼时间,转身就朝车站方向走去。前往县城的末班客车是在晚上八点一刻,现在过去时间上绰绰有余。

   

  “你们老板还没回来?”

   

  贺家海打电话给筑心民宿前台,接电话的依旧是自称宋婶的女管家,回话时用语简洁短促,估计是急着赶去吃席。

   

  “我是刚才的贺先生,帮我转告你的老板,我有事先走了。房间别浪费,留给其他客人吧。”

   

  贺家海挂断电话,脑中再度浮现出第一次遇到许宁时的场景。

  

  这个似乎早已习惯于游离人群之外的孤僻孩子,如今却回到罪案发生之地,还开了一间民宿,难道是为了近距离观察目标人群,以便给他新书搜集素材?这样的代价未免太高了一些。

   

  天空下起雨,飘落贺家海胡子拉碴的脸庞,透过雨珠滑落的尾迹,依稀能触摸到空气里未消的余热。

   

  那么这一次准备新书,许宁的观察对象又会是谁?

   

  贺家海心中暗问。

   

  

继续阅读:9.请神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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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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