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招供(上)
屿今夕2024-08-23 20:308,904

  台市,丽晶宾馆。

   

  逼仄的标间里,弥漫着散不尽的烟味。

   

  楼下忽响起一阵急刹声,陈江三步并两步跑到窗口,将窗帘小心翼翼拽开一条缝,朝外张望。

   

  “别这么紧张。”贺家海躺在床上,好整以暇地抽着烟,一边翻看手机,“我们又不是逃犯,你还怕被通缉不成?”

   

  “我们现在和逃犯有什么区别啊,整个县局的人都在找我俩。”陈江收回目光,苦着脸道。

   

  “怎么,后悔跟着我办案了?”贺家海似笑非笑。

   

  一屁股坐在电视柜前的软椅上,陈江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您会用这种方法破案。要是真能破案倒也罢,可要是没能破……”  

  话音未落,贺家海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了眼后,他挂断来电。

   

  陈江脸色凝重:“又是陆政委打来的?”

   

  “嗯。”贺家海一只手托了托老花镜框,从容翻看着通话记录,“从昨天下午我们从青峰岗取完样本直到现在,他已经打了七通电话给我。”

   

  “然而你一个都没接。前辈,您和陆政委以前是同事,不理人家没关系,可他是我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啊。”陈江垂头丧气道。

   

  摘下老花镜,贺家海打量了眼陈江:“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我来县局已经有三四天了,按说我们是老同事,他怎么也该和我通个电话,也算是人情世故。可直到昨天我们挖了坟,他才突然来找我,而且还这么急。”

   

   “还好吧。人家毕竟是政委,工作任务繁重。”陈江苦笑:“再说不止是他,人家刘队也打了你好几个电话,你也没接。估计是漩村的人把事情闹大了。”

   

  “闹大了,更说明他们心虚。可陆委隆身为县局二把手,如今也是四十多的人了,不该这么毛躁。他在县里风评怎么样?”贺家海问。

   

  陈江挠了挠头 :“人挺好的。您这问题问的,他可是领导,我还能说不好吗?您和他当同事那会儿感觉他怎样?”

  

  “他呀,人确实挺好。比我小几岁,虽然家里有背景,但对我很客气,经常会向我请教案情,虚心又上进。”

   

  说话间,贺家海目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摸寻向远方:“就是有的时候,记性不太好。”

   

  用“有的时候”来形容似乎有些偏颇。

   

  在贺家海的印象里,其实也就发生过一次。

   

  那是许平和强奸案发生的几个月前,他凭借一己之力,便侦破了轰动一时的417入室杀人案。

   

  市里大领导在会上特意点名表扬了他和市局刑侦队,从队里到局里,都一派喜气洋洋。领导让人来通知传话,说要给他准备庆功宴。他问传话的人,庆功宴是什么时候。传话的人告诉他,就在明天晚上。

  

  而这时,他又接到了妻子电话,让他破完案赶紧去医院陪儿子。

   

  于是没等下班他就赶去了医院。刚见到妻子,妻子便让他交出手机,告诉他这个晚上谁的电话也不准接,好不容易空下来,你今晚必须全心全意陪儿子。

   

  他心想案子都破了,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于是便关了机,把手机交给妻子。

   

  直到夜深了,把儿子哄睡着了,他才找到妻子要回了手机。

  当他打开手机,瞬间轰炸来的十几条短信,让他傻了眼。

   

  每一条短信都是在催他来参加今晚的庆功宴,他这才知道,原来庆功宴就安排在今晚。

   

  第二天一大早,他匆匆赶往单位,刚到大门口,就遇上了昨天传话的那位出身技侦科的同事。还没等贺家海开口,对方便红着眼向他道歉,说昨天是自己记错了时间,打电话给他时才发现已经关机。看着对方几乎哭出来的样子,他心头一软,儿子生病其间,这位同事没少去医院看望,每次都会带上礼品,平日里对他也很尊重,一口一个贺哥。

   

  就在这时,同事的叔叔打来电话,同事说了两句后,把电话递给他。电话里,同事身为县领导的姑父动情地向他表示谢意,感谢他侦破了417凶杀案。

   

  他本以为同事叔叔是为了替侄子道歉,可直到挂断电话,对方都没有提这茬。

  最终,他没有去向领导解释,领导也没有责怪他,他是被市领导点名的大功臣,局里从上到下也都清楚他家里的情况。

  这件事情过后,同事对他越发的尊重,走动更加频繁。

   

  又过了三个多月,同事侦破了许平和强奸案,受到局领导器重,没多久便调到了县公安局。

   

  十三年后,昔日对他鞍前马后的陆委隆,已经成了手握县公安局大权的陆政委。

   

  ……

  

  多年过去,许多细节贺家海都已经记不清楚。至于陆委隆告诉他错误的庆功宴时间,究竟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记错,他也懒得再去纠结。 

   

  可随着这段并不想再回顾的记忆,突如沉渣泛起,那些早已灰暗的细节也逐渐明亮起来。

   

  陆委隆的姑父,似乎当年就是环玉县的某个职权部门领导。 

   

  那天早上的电话里,陆委隆的姑父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激动?

   

  只因为他侦破了417入室杀人案?

   

  可这起杀人案的遇害者,只是一名来自农村的打工青年,和堂堂县领导应该扯不上关系吧。

   

  等等!

  贺家海猛然从床上坐起,抖落的烟蒂沾满衬衣。

   

  那晚在受害者王娴的屋里,他记得陆委隆好像说起过,他侦破的417杀人案中的遇害者,是王娴的亲哥。

  陆委隆,他的姑父,王娴,以及王娴的亲哥……他们之间,难不成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前辈,你想到什么了?”陈江急迫地问。

   

  摆了摆手,示意陈江别说话,贺家海拿起手机,拨通了领导老友的电话。

   

  刚响了一声,对方立马接通。

   

  “怎么,又要我帮你调查谁?之前帮你找的那几个人,费了我好多人情。还有老贺啊,你知道我从昨天到今天接到多少投诉你的电话吗?说你滥用职权,不尊重当地风俗,破坏警民关系。就连小陆也打电话来找我抱怨,说他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

  

  “说到小陆正好我有件事想问你。”贺家海打断道:“小陆的姑父你还记得吗?当年好像也是环玉县的领导?”

   

  电话那边安静了片刻,随即老友道:“嗯,之前是县交通运输局一把手,现在已经退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和案情有关。”贺家海道:“他是不是以前也在漩村呆过?或者有什么亲戚在漩村?”

   

  这一回老友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漩村呆过?”

   

  “猜的。他去漩村做什么?能查的到吗?”贺家海问。

   

  “你算是问对人了,去年政协开会,我正好碰到他和几个老领导,闲聊时说起他们以前当知青时的经历。这位王局就是在漩村插的队,不过也就呆了三四年时间。除此之外,他和漩村没有任何关联,也没有亲戚在漩村。王局为人正直,这点我能替他担保,他和石尸案绝不会有任何关联。”

   

  “经历过知青过下乡,那年纪应该挺大的吧。也对,小陆都四十多了,他姑父少说也该七十多了。”贺家海自言自语,刚有的一绺头绪被老友掐断。

   

  “嗯,差不多。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罢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王局之前离过婚,小陆的姑姑是他后一任妻子。”

   

  “为什么离婚?”贺家海下意识问。

   

  “呵呵,这种事情除了当事人,谁又能真正了解?不过一直有传闻,王局和他的第一任妻子没有孩子,据说是他妻子生不出来,王局还特意从亲戚家过继来一个小孩,当成自己儿子养。”

   

  “后来呢?那个孩子还被他留在身边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他和第一任妻子离了婚,第二任妻子给他生了个娃, 那个孩子自然又送还给亲戚家了。”

  

  房间内,贺家海凝视着摆动的空调风扇,他隐隐想到一种可能性。

   

  可却有些匪夷所思。

  一个县里职权部门的大领导,应该不会和一个来自农村的孤儿寡母,产生这么深厚的羁绊吧。

   

   

  “好了,不和你八卦了。说,你为什么要挖人家的坟?”老友问。

   

  “当然是为了破案,难不成还为了盗墓?”贺家海笑着说。

   

  一旁正在喝茶的陈江直接被呛到,连连咳嗽。

   

  “可这和石尸案又有什么关系?”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贺家海道:“我怀疑在三十年前,漩村曾发生过一系列连环杀人案,却被人制造成自杀,瞒天过海。”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

   

  贺家海抬起头,示意陈江替自己把保温杯加满。

   

  直到他从陈江手里接过保温杯,电话那头才传来老友的声音:“所以你才让我帮你找那些人吗?贺家海,你要知道,你是去协助侦办石尸案的。”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你明不明白翻查一件旧案的代价是什么?”

  

  “不止是有一件,有可能是两件。”

  

  “你……”听筒里传来老友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然而这些旧案,说不定都能够帮助侦破石尸案。”贺家海不给老友反应过来的机会,“只不过我需要你再帮我两个忙。”

   

  “你……呵呵,难怪会打电话给我,原来又要我帮忙。”老友没好气道:“说吧,这次要让我帮你查什么?”

   

  “这次不查。”贺家海笑呵呵道:“帮我散播一个消息,就说我和某国家级化验中心的负责人是好友。”

   

  “我拒绝,我是不会帮你撒谎的。”老友道。

   

  “这是真事,我好歹也是全国优秀人民警察,认识一两个这种级别的人物不很正常吗?”

   

  “第二件事呢?”

   

  “县局这边,我不太使唤得动。你能不能让县局的人把漩村的村委书记请到局里,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办不到。我要是这么做了,就是干预办案,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贺家海没再说话,也没放下手机,老友也不开口,两人在沉默中对峙着。

   

  许久,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老贺,你有多大把握?还是说,你已经掌握了某方面的证据?”

   

  “我才来了几天?要这么快就能搞到证据,县局的人岂不都要疯掉?”贺家海笑道:“可如果继续这样按部就班的调查,恐怕也很难找到证据。索性像我这样,兵行险招。”

   

  “那你告诉我,关于石尸案的真凶,你怀疑的人是谁?”

   

  “董冠义。只有他有制造石尸案的可能性,并且,在他身上藏着不少秘密。”贺家海道。

   

  “既然这样,老贺,我再帮你最后一次。你自己去找董冠义,我帮你向县局打声招呼,请他们协助你完成这次问询。不过,就这一次机会。我出面的话,县局办案小组肯定会因此对你不满,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顿了顿,老友又道:“其实已经有人向上面提出将你调回市里,说你已经忘了怎么办案,在县里胡搞瞎搞,两三天时间就搞得人家村镇鸡犬不宁。这一次,你要是再没有点收获,我也保不住你了。你就等着提前退休吧。”

   

  “提前退休好啊。这案子破与不破,都是我最后一桩案子。”贺家海淡淡道。

   

  “听说你身边还跟着个小警察,你就没考虑过人家的前程?”老友冷笑道,“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董冠义?”

   

  “那就后天,后天下午。三天化验出结果,比较符合事实。”

   

    挂断电话,贺家海看了眼陈江,沉默片刻道:“抱歉小陈,把你扯进来了。”

   

  “前辈你别这么说,其实我私下里一直也在关注这件案子。你点我名,不也是因为我当时乱插嘴吗。只能说好奇心害死猫。”陈江自嘲一笑,仿佛已经做好了面对失败,甚至日后前途受挫的准备。

   

    抿了口茶水,贺家海没有去安慰陈江。

   

  如果四天前的那晚,他不曾答应老友,而是直接在筑心民宿住下,或许也就不会牵连到小陈。

   

    想到这他不由摇了摇头。

   

    事实上,从他接受笔友的邀请前来漩村起,就注定了他会和石尸案扯上关系,而后一步步发现这座海边小村精心掩藏的秘密。正如同笔友小说里,那些人物不变的宿命一般。

   

  只不过路径和方式不同。

   

  ……

     

  两天后。

   

    贺家海乘坐轮渡,重返漩村。

   

  “谢天谢地,前辈,您终于接陆政委电话了。”陈江双手合十,表情夸张。

   

  “没办法,毕竟等会还得靠县局帮忙。”贺家海道。

   

  “你们刚才到底聊了什么?”陈江低声问。

   

    “没什么,就是叙叙旧。”

   

    迎着猎猎海风,贺家海望向逐渐清晰的海岸线。

   

    陆委隆没有提前几天不接电话的事,而是讲起了从前在市局的岁月,提到了昔日同事,以及他的家人。电话里,两人就如同阔别重逢的老友,闲聊着往事,对于石尸案的进展只字未提。

   

    直到快挂电话时,陆委隆才说起之前打电话给他的原因,因为他挖村里的坟,导致村委会怨气很大,村支书本来身体就不好,听说这次被气得差点下不了床。

   

    贺家海表示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只为了破案。

   

    没等陆委隆开口,贺家海问:对了小陆,你和董冠义很熟吗?

   

  陆委隆道:不熟,我和董冠义就不是一个辈份的人。不过听说过他的一些事迹,他为村里做了很多贡献,很得人心。

   

    贺家海道:我听说当年他私设收费站被拆后,派人去县里闹过事,就在许平和强奸案后半年左右,据说还是你抓的人。

   

    陆委隆笑笑:所以啊,他恨我还来不及,我和他怎么会熟?

   

    之后又闲聊了两句,贺家海找了个由头挂断电话,然而,那股奇怪的感觉却停滞在了胸腔里。

   

    按理说,小陆也算身处高位多年,不该这么没城府。

   

    可面对他抛出的试探性诱饵,陆委隆却如同本能防御般做出回击——一再强调自己和董冠义不熟。

  

  “虽然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感觉陆政委对前辈您还挺尊敬的。”陈江道。

   

    “或许吧。”

  

  很快轮船靠了岸。

   

    刘队等办案小组成员正在岸边等待。

   

    见到贺家海和陈江,刘队没有说话,只是笑笑,随后拉开车门。

   

    “贺前辈,现在就去董冠义家?”

   

  “现在就去。”

   

    吉普车驶出码头,沿着环海路向村里进发。

   

  后排座的刘队双眼微闭,副驾驶座的陈江几次试图和开车民警寒暄,对方目视前方,始终没有搭腔。看着从陈江脖颈淌下的汗珠,贺家海身后靠向座背,同样闭起了眼。 

   

    约莫一刻钟后,刘队开口了:“前面快到了。” 

    贺家海微微颔首,就听刘队笑着问:“贺前辈为了破石尸案,特意去挖了村民的山坟,看来是有十足把握侦破石尸案了?”

   

    睁开双眼,贺家海看向皮笑肉不笑的刘队:“我挖坟,采集陈尸样本,只是想验证一件事。”

   

  “什么事啊?”刘队一脸好奇问。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贺前辈还卖起关子了。”刘队剔了剔眉,目光落向贺家海手里的文件袋,语气依旧带着笑,“听说前辈还特意找了国家级化验室,有关系就是厉害。当年贺前辈只用两天就侦破了417杀人案,你猜猜看,贺前辈破石尸案要几天?”后一句话刘队问的是开车民警。

   

    “石尸案的难度肯定更大,不过以贺前辈的本领,半个月内肯定就能侦破。”

  

  “你看不起谁呢?我打赌,贺前辈最多七天就能破案。”说着,刘队朝贺家海咧嘴一笑:“贺前辈,您是专家前辈,接下来可得好好让我们开开眼啊。”

   

  “好说。”

   

    贺家海的目光穿过已经静止的车门,望向那栋与其它民居并无太大差别的宅院,直到下车前才又补了一句:“我尽量。”

  

  ……

   

    院子外围满了村民,看到贺家海走来,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人群里响起叫骂声。

   

    声浪一阵盖过一阵,甚至有人试图冲过来。

   

    幸好这趟刘队带来了足够多的警力,众多民警围成一圈,护着贺家海和刘队等人走进院子。

   

    出乎贺家海意料的是,一楼大客厅里除了董冠义外,再没有其他人。客厅里的装饰陈设也很简洁,很难让人联想到房屋主人曾经一度拥有上亿资产。

  

    “坐吧。”拄着拐杖的董冠义一脸从容,他今天穿着身素白色练功服,却显得暮气沉沉。

   

    莫名的,贺家海感觉到一丝异样,套用如今流行的话讲,那就是“仪式感”。

   

    “董老大病初愈,也不留个人在身边照顾下?”坐下后,贺家海笑呵呵问。

   

    “怕他们碍事。没什么东西招待各位,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董冠义道。

   

    “董老怎么不先问我,为什么要挖山坟?”贺家海道。

   

    董冠义眼皮抬了下,而后淡淡道:“警方办案,不管做什么,想必都是有原因的。”

   

    这时,坐在远端沙发上的刘队道:“贺前辈既然主动提起了,不如向村支书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挖山坟。”

   

    “也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贺家海看了眼一旁打开的执法记录仪,随后说道:“那天医院,我问董老,您是否信海公。您回答我,曾经不信,后来信了。我问您原因,您说因为发现村里总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印证了海公的传说,所以你后来渐渐信了。比如说,坝桥的建成镇压了海公的神灵。”

   

    “不错,我是这么说的。”董冠义点了点头。

   

    “可有一件事情,你却没有和我说。从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连续有六名怀有身孕的外乡媳妇无故流产。原因是,她们不相信漩村流传的一种说法——外乡媳妇倘若怀孕,必须得藏好,否则会被海公夺走腹中胎儿。这件事,你是忘了,还是故意没说?”

   

  董冠义抬起头:“那天时间有限,我身体不适,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贺家海道:“那我现在问你,这件事,你是否还记得?”

   

    “记得,确实有这么回事。所以说,有关海公的传说不是没有道理的。”董冠义道。 

   

    “那你还记不记得,这六个人无一例外,最后全都选择跳海自尽。”贺家海盯着董冠义的眼睛。话音落下,刘队等人办案成员脸上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沉默良久,董冠义道:“记得。”

   

    将手中的文件袋打开,往茶几上一丢,盖有国家化验室印章的检测报告散落出来。“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我从山坟采集到了一名当年自杀孕妇的遗骸,交由权威部门检测,发现遗骸里残留着某种毒素。董老,你猜猜看是什么毒?”说完,贺家海伸手示意刘队看一下报告。

   

    刘队拿起检测报告,一行一行往下看,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这是……”

   

    “是一种能导致孕妇流产的毒素,这种毒素提取自某种草药。”看着董冠义略显苍白的脸孔,贺家海缓缓道:“据我所知,这种草药,在漩村的青峰岗上就有。而在青峰岗西面,恰好有一所当年由你和你哥哥董冠忠创建的小学。”

   

    看了眼刘队手中的报告单,董冠义淡淡问:“所以呢?”

   

    贺家海没有回答,继续说:“据我所知,你哥哥董冠忠,是在九二年去世的。九一年发生了最后一起流产孕妇跳海事件,之后就再没有发生过。”

   

    凝视着董冠义的眼,贺家海问:“我想知道的是,你哥哥董冠忠,他为什么要谋杀那六名孕妇?”

   

    所有人都愣住,董冠义胸脯不住起伏,双眼里积满怒火:“你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当然,我还少说了一个人。”贺家海道:“那就是曾经被海公上身,预言董冠忠能兴旺漩村的那名神婆。她做出预言后没过多久就死了,死因是误服了一种致命草药,钩吻。而这种草药,在青峰岗上同样也有。你哥董冠忠用神婆的死,向漩村人印证了海公上身的预言,从而获得全村人的信赖。”

   

    董冠义胸脯起伏越发剧烈:“这只是你的猜测,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贺家海笑了起来:“我当然有证据,我这几天除了在等化验结果外,还找人托关系帮我联系到了当年那六名流产孕妇的家属,详细询问了她们当年流产的全过程。虽然已经隔了不少年,但由于这件事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所有还都有印象。董老,你猜他们告诉我了什么?”

   

    “什么?”董冠义的声音开始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那六名孕妇怀孕时,无一例外,私底下都受到过董冠忠邀请,前往青峰岗小学以及附带的幼儿园。表面上,是为了争取生源。可这种事,需要堂堂村委主任亲自出面吗?”贺家海微微摇头道:“而就在去过小学后没多久,她们全部流产了。六个人都是同样的遭遇,这会是巧合?我猜,她们一定是在参观学校过程中,吃了什么,或是喝了什么吧。”

   

    董冠义沉默起来。

   

    “她们的家属如今虽分散在全国各地,可在我和他们联系之后,纷纷表示要回漩村,向警方提供证据和线索,为他们死去的亲人讨回公道。所以,告诉我,董冠忠为什么要杀她们?”

   

    在贺家海的凝视下,董冠义嘴唇抖了抖,浮起一丝苦意。许久,他才长长呼出口气。

   

    “那是因为,她们中有人察觉到流产是因为被下了药,想要去县里报警。所以,我就把她骗到崖边,谎称要告诉她真相,趁她不注意,推下悬崖。”董冠义抬头望向院外远处:“既然有一个,那就还会有第二个,一做二不休,我就把她们都推了下去。我是当时村里的联防队队长,队里的巡逻时间都是我安排的,所以每次我都能轻易得手,神不知鬼不觉。”

   

    客厅里瞬间寂静下来,连空气似乎都凉了几度。

   

    刘队等人震惊地看着董冠义,过了许久才做出反应,在刘队的示意下,几名队员纷纷摸向腰旁的手铐。

   

    “等等。”

   

    强压住心底的难以置信,贺家海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是你杀了她们?董冠义,你没必要替你哥顶罪。”

   

  “我没有替谁顶罪,人的确都是我杀的,包括那个神婆。”董冠义面色平静:“这些事虽然过去了三十多年,可我心里一直明白,举头三尺有神明,海公一直在看着这一切。所以那天剧院,祂才会再次显灵,给出那句预言。” 

   

    “根本就没有什么海公显灵。”贺家海压抑着满腔的无名怒火:“当年所谓神婆显灵,不就是你哥和神婆勾结搞出来的吗?目的就是为了在漩村树立威信。”

   

    “和神婆私下达成协议的人也是我,当然,给她下药的人同样是我。”董冠义盯着贺家海:“你说海公不存在,那你又怎么解释,那个民工被海公上身后所发生的一切?”

   

    没等贺家海开口,董冠义接着道:“九二年我哥被人刺死,我就意识到那是海公对我的报应,于是我停手了。人一旦老了,也会越发相信那些看似虚无缥缈的存在。那天剧院,海公再次显灵,我就知道,我的报应终于要来了。”

   

    “你当年为什么要对那六名孕妇下药?”开口问询的人是刘队。

   

  “那时好像八十年代末,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我哥打算搞集体所有制公司。可村里有人担心我哥以权谋私,坚决不同意一直以来。在我哥的带领下,他们才过上好日子,可他们却忘了十年前海公上身显灵时的预言,忘了海公是多么灵验。我必须得提醒他们,海公一直存在,一直在盯着他们。恰好那时村里有外地媳妇怀了孕,却不遵守规矩。我想,是时候让海公再次显灵了。”董冠义道。

   

    深深吸了口气,刘队问:“那么,石尸案呢?”

   

    “也是我做的。”

   

    “为什么?”

   

    “当时才开始修建坝桥,桩基始终打不下去,于是我便想到了打生桩。说来也巧,那天夜里,我把那具尸体丢下去,第二天竟然浇灌成功了。”董冠义脸上的皱纹抖了抖,似乎是在笑,“可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居然是漩村噩梦的开始。”

   

    “那个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是一个女乞丐,可能是一路流浪到漩村的吧。”

   

    说完这一切,董冠义双手并拢,向前伸直。

   

    见贺家海没有反应,刘队大手一挥,几名队员迅速上前,将董冠义铐住。

   

  直到董冠义被民警带走,从院外响起震耳欲聋的喧哗声,贺家海依旧坐在沙发椅上,身体僵直,纹丝不动。

    “前辈,您太厉害了。”陈江满脸兴奋地冲他竖起大拇指,“这才不到五天,您就破案了。您实在太神了。”

   

    “不是他做的。”贺家海抬起头,眼前浮闪过董冠义被带走前,脸上那抹奇怪的笑。

   

    像是庆幸,又像是解脱。

   

    “可您不是一直怀疑他吗?”

   

    “我怀疑石尸案是他做的。但我没有说过,那六名孕妇与神婆的死和他有关。太顺了,他所说的一切都无懈可击。”贺家海微微摇头,“我不是说顺就是假,只不过,假设他是三十年前的真凶,从一个杀人犯的人性角度出发,他应该将罪名全都推到死无对证的董冠忠身上才对。而不是当场推翻我的推测,主动承认自己是凶手。这不是一名连环杀人犯的行为逻辑。”

  “那也许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前不久再次看到海公显灵,目睹海公预言,知道难逃海公惩戒,所以才选择面对曾经的恶行,向我们招供?”

   

    “真正矛盾的地方其实就在这里。”贺家海从沙发椅上站起身,走了几步后道:“你还记得他刚才说的,九二年后停止杀人,是因为受到董冠忠之死的刺激,相信了海公的存在。而十三年前,他却主动承接了坝桥的修建工程。即便他没有考虑到,海公的神灵有可能被坝桥镇压,那当桩基打不下去时,他也应该意识到,这是神明在暗中阻拦……倘若他真的相信海公存在的话。可相反,他非但没有停工,反而还用他口中的打生桩,强行建成大坝。”

   

    陈江面露深思:“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矛盾。”

   

    “有些人看起来是唯物主义者,潜意识里却相信怪力乱神。而董冠义,恰恰相反的。”望向院外忙得不可开交的刘队等人,贺家海低声道:“我总感觉,从始至终,董冠义都不曾相信过海公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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