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女人站起身,走到露台另一边打起电话,许宁便知道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
民宿的女管家仍在滔滔不绝,他却没了聊下去的兴致。
“宋婶,你先忙着。”
刚要转身下楼,就被宋婶叫住, “老板,我还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说着宋婶悄悄瞥了眼不远处的女住客:“之前陪她去看房子时,一路都在和我打听娴子。感觉她就是冲着娴子来的。对了,她还问我娴子的模样有没有变过,老板你说说看,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宋婶,客人的事你就别多管了。”顿了顿,许宁补充:“也别对外声张。”
“哎,好吧。老板你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
目光从周小姐的背影上收回,许宁没有立刻下楼。他转身走到露台另一侧,从这个视角恰好能将大半个漩村收入眼底,包括东边那两套曾经埋葬了熏天罪恶的连院。
十三年前,他就是在那两间院子前,亲眼目睹了那个男人从一个眷念亡妻的老实父亲,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强奸犯。
阔别十三年,重回漩村,他不仅彻底摆脱了昔日男人留下的阴霾,还拥有了漩村生意最好的民宿。
不过中途他也曾回来过一趟。
那年他十九岁,刚上大一,接到村委会的电话,说村里要重新规划改建,他家老宅也在改建范围内,让他回来签字。
他本不想去,可电话里那个自称村委会会计的人态度温和,表示明白他的顾虑,自己一定不会声张他回来的事情,让他放一万个心。
最终他被说动,特意网购了渔夫帽和墨镜,动身返回故里。
回到村里见了面后,黄会计却突然提出改建需要一笔维护款,村委会出一部分,个人再出一部分。
那时他还没开始写网络小说,靠打零工攒下一点小钱,刨除住校开销所剩无几,根本不够支付上万的维护款。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难处,黄会计依旧和颜悦色,说他父母在市中门口有个书报亭,可以拿那个做抵押。
他支支吾吾说书报亭多年前就已经转给别人了,听到他这句话,黄会计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冷冰冰地威胁说今天要是不拿出维护款你家房子到时就算被拆了,那也是自找的。
门外不知何时围满了人,村民们朝他背影指指点点,冷嘲热讽,不时提到“许平和”、“强奸犯儿子”等字眼。黄会计显然没有遵守承诺。他压低帽沿,掩饰着涨得通红的脸庞,无比后悔来这一趟。
正当他忍受着言语凌迟时,村支书董冠义走了进来。董冠义先是劝走了看热闹的村民,随后关上门,对黄会计说,他老宅的维护款由董氏公司出。
黄会计满脸惊讶,还想争辩什么就被董冠义抬手制止住。
在他面前坐下,董冠义叹了口气告诉他,原本的计划里,全村的维修款都由村委会和董氏公司出。可如今公司效益大降,村委会资金也不是很充裕,在和村民们商量后,所以决定各出一部分。末了,董冠义还请求他,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他连连点头,对面前的老人表达感激。
还记得小时候,许平和同母亲提到村里的人和事,大多时候都是带着不屑的语气,唯独说起董冠义时充满了敬意。常说董冠义是难得的菩萨心肠,大公无私之人,别看董冠义掌管着数千万资产的企业,可每年利润的大部分都用来反哺了乡里。
他那时候还小,对许平和的话半知半解。
直到十三年前,许平和犯下了强奸罪。那晚,目睹许平和被抓走,他没有理会身后警察的叫唤,独自一人向远处跑去。他心里一团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又能去哪。
最后还是董冠义带着人,在海边找到了他。其他村民看他的目光里透着疏远和冷漠,就像是冷眼看一个被遗弃的怪胎,唯独董冠义没有。
那晚董冠义什么也没说,将他带回自家安顿下来。他根本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就董冠义独自在院里喝着酒,眼眶通红。看到他出来,董冠义招手让他坐在身旁台阶上,和他说了好多话。
许平和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又在城里当了老师,是漩村乃至整个海东乡最有文化的人。对此,董冠义一直感到很骄傲。前几年许平和的父母,也就是他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回村里安葬做法事,都是董冠义亲自过问,并且登门祭拜。他也曾听许平和说起过,董冠义确实帮了很的大忙。
那晚他和董冠义都是一夜没睡,睁眼直到天亮。
第二天,董冠义亲自送他回城里,陪他在城里宾馆住了两天,联系上他舅舅,将他送过去后,这才和他告别。临走时,还给他舅舅塞了个大红包,再三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他。
七年前在村委会,董冠义又一次对他施以援手。
面对他的感激,董冠义笑着摆手说没什么,只要别记恨村子就行,将来要是有出息了,能多回村里看看那是最好的。这里是你父亲故乡,也是你老家。
他将董冠义的话记在了心里。
大二那年,他开始尝试写小说,笔名故里。
也许是运气好,又或者他确实有些天赋,五年多时间里,他靠写网络小说,攒下了不少钱。他带着这笔钱回到漩村,盘下这间因疫情被迫转让的院子,稍作改造后,取名筑心。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对外自称姓徐名清,那是他第一部小说里主角父亲的名字。之后他又请来宋婶当民宿的管家,和村委会打交道的事,起初全都交由宋婶来处理。
他担心会被村委会的人认出,毕竟五年前他曾来过。后来才发现是他多虑了,五年前在村委会,他全程戴着帽子和墨镜,发型也不一样,并且只逗留了短短两小时不到。
如今再回漩村,村里面谁也不知道筑心民宿的老板,就是强奸犯许平和的儿子。
……
海风从侧边涌来,女住客打电话的窸窣声,亦被盖过。
背对着女住客,许宁从口袋里掏出新买的手机,滑走两人之前的聊天界面,点进相册。
向前一张张翻找,最终定格在一张图片上,点进去后,是一段视频。
那是五天前,他去董冠义寿宴上帮忙时拍摄的。
桌席上,人们交杯换盏,或是大快朵颐,唯独那个女人似乎没什么食欲。
她对着满桌的菜肴,简单夹了几口筷子后,便不再吃了。时而看一眼和邻座相谈甚欢的丈夫,时而转过头,目光飘荡向远处,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视频画面时常有限,难以判断女人到底在找什么。
那晚的寿宴,是在海公庙前的空地上举办的,不管女人在找什么,总之,她的目光所向是海公庙。
划过这段视频,他继续在相册里翻看。
之后几组照片和视频,拍摄时间依旧是在寿宴当晚。 那晚,他安排好女住客后,下楼回到前台,隔着落地玻璃,就见不远处超市门口,那个疑似跟踪女住客而来的眼镜男正要离开。
吩咐女义工帮忙看店,他走出门,本是想和那人打个招呼。然而那人走得太快,雨也下大了,淹没了他的招呼声。
或许是出于写作者的好奇,他打着伞,一路跟了过去。
没多久,他来到了一处熟悉的路口,前方不远处就是那个曾经每年暑假都会造访的老宅。老宅隔壁的院门前,男人将女人摁在地上,拳脚交加。
女人抱头忍耐也不吭声,戴着眼镜的男人也是只动拳不开口,藏身于墙后的他同样没有上前制止。
他用手机拍下这一幕,想象着发生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故事。不过很快他发现,这对男女有些眼熟,正是早先他在寿宴上拍到的女人和她丈夫。
寿宴上他曾听村里人说,男人叫董亮,是董村支书的侄孙,在宁市开公司,是个大老板。虽然很钱,但他一直对老婆很好,宠爱有加,不离不弃。
站在写作者角度,眼前的这一幕,无疑充满了戏剧性。
第二天一大早,他借来手机,匿名报了警。事后听宋婶说起这事,民警找上门后,董亮夫妇双双否认曾有过家暴,宋婶更是大骂报假警的人,说一定是村里哪个龟孙子嫉妒亮子,报假警想破坏人家两口子的感情。
他问宋婶,董亮夫妇感情是不是一直很好?
宋婶给予肯定的回答,并且告诉他,两人从小就一起玩,算是青梅竹马。虽然中途在董亮妻子身上发生过一些不幸的事,但董亮从没有嫌弃过他妻子。
他问宋婶,连他们是青梅竹马你都知道,你和他们家都很熟?
宋婶说没错,她和董亮妻子的母亲很熟,算是从小看着娴子长大的。
她叫娴子?他问道。
是啊,王娴。宋婶回答。
你确定,她叫王娴,没有换过名字?他盯着宋婶的眼睛问。
宋婶有些奇怪地问:她为什么要换名字?
他笑了笑,用平常闲聊八卦的口吻道:你说她经历了一些不幸的事,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我之前看过一个类似的新闻,受害者被侵犯后,改了名字。
哦,这样啊。她没有换过名字,她一直就叫王娴。
宋婶的回答平静而笃定。
……
手指继续向后动滑,相册里,时间来到了前天。
依旧是在海公庙里,照片中的王娴手捧着一只护身符,正在过香炉。她的表情格外专注,阳光下她与漫天青烟相融,竟隐隐溢出一丝神性——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能拥有。
透过这些天拍到的照片和视频,许宁隐约看了到一个正遭受丈夫控制、家暴,内心却依旧虔诚信仰着故乡海公的女人。
站在写作者的视角,这样的人物,稍显脸谱化,还不够饱满。
倘若王娴是他笔下的主角,那必然还隐藏着出人意料的另一面。
而在今天早晨,他所期待的那一面终于暴露了出来。
他在海公庙外等候周诗韵时,遇到王娴,再然后,他看见王娴被周诗韵带到海公庙的角落里。其间,王娴几次要走,都被周诗韵拦了下来,之后两人一聊就是大半个小时。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王娴丈夫的那个发小,赵军。
赵军又是在跟踪王娴,不过这一次赵军并没有像前天那么冲动,全程只是远远看着,却又有些心神不宁。
是因为这次和王娴聊天的人是女的?
还是说,另有原因?
他莫名有些兴奋,王娴这个人物,正在逐渐暴露出她矛盾的另一面。
不久,两个女人谈完,周诗韵率先离开主殿。
王娴则来到正中央的雕塑前,屈膝跪于蒲垫,双手合十,似在祈愿。
他走进主殿,混入人群,绕到雕塑后,观察着王娴的唇型。殿外,周诗韵正在东张西望地寻找他,于是他便将身体靠向雕塑,以免被周诗韵发现。殿内人群拥挤,稍不留神,他的膝盖撞上雕塑原木底座,发出咚的一声。
就见王娴猛然抬起头,停止了祈愿,脸上浮起一丝慌乱。
他试探性地又撞了几下底座,咚咚咚,王娴瞪大眼睛,脸上的慌乱逐渐演变成了惊恐,随后自言自语着什么。他努力去听,可殿里太吵,他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我会离开他,一定会。”
说完,王娴起身快步走出了主殿。
离开谁?还能有谁。
望向王娴逃也似离开的身影,许宁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来找周诗韵。或许,她是想借周诗韵的帮助,逃离丈夫董亮的掌控?这两个人生轨迹天差地别,性情迥异的女人,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成为了盟友。
也是从这一刻起,王娴这个人物在他眼里,变得充满了矛盾与张力,彻底饱满起来。
“徐老板。”
女住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许宁退出相册,熄灭手机屏。
“周小姐。”他转过身,朝女住客笑笑:“那你先忙,我下去了。”
女住客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端详着他,过了三四秒后,才说:“既然你买了新手机,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抱歉,是我忘记加你了。”
打开手机,他扫了扫对方的二维码,成了好友。
正要转身,对方叫住了他,“对了,你之前为什么要自称是义工?”
“那你觉得,我像不像义工?”他没有回答,而是笑着问。
女住客想了想:“有些事后,确实有点点像。”
“那就是了。”
直到走下楼梯道,他背后的那道目光方才消失。滴滴,消息提示音响起,他看向手机,就见那位土豪女粉丝发来消息,“喂,在干嘛呢?”
他没有回复,将手机音量调小,又在设置里关闭了消息提示音。
周诗韵的到来,纯属意料之外。
若是放在以王娴为主角的这篇故事里,这个人物的出现,就稍显突兀了。
在许宁过往的小说里,偶尔也会加入这样的角色,可因人物设定的太过聪颖,写到后面,往往会带给他一种不受控制的困扰,有时甚至还会干扰到其他角色的命运轨迹。
在他写前几篇小说笔力尚浅时,对于这种难以把控的角色,他往往会找个由头将其写死。
……
下午三点多,许宁将电瓶车停在了海鲜市场门口,随后一只手臂穿过麻绳,背起竹筐走了进去。
大多时候都是宋婶来买菜,偶尔他也会来,主要是为了和商贩们混个脸熟,以便日后带游客们来海买鲜,不至于短斤缺两。
听宋婶说,这里一度曾是整个环玉岛最大的海产品源头,黄鱼、帝王蟹、小青龙、沙虫等等应有尽有。等到坝桥建成后,短短两年不到,漩村的海鲜市场迅速衰败。海货短缺,质量下降,致使外地商贩纷纷改从环玉岛的其它村镇的海鲜市场拿货。依托海鲜市场的董氏水产公司,自然也难逃效益下滑的厄运。
宋婶时常抱怨是坝桥镇压了海公的神灵,每当这时,许宁都会附和一两句。他心里清楚,海鲜市场乃至整个漩村的衰败,的确和坝桥脱不开干系,它的建成让漩村一带的海湾成了滋生毒物的死水。
昨天刚到的三名住客是航拍达人,其中一位据说还是小名气的短视频博主。他们一来漩村便喜欢上了这个风景旖旎而又安静的小村庄,和许宁说可能会多住几天,并且特意多付了一笔钱,希望许宁能包伙食。
许宁问他们晚上要不要吃海鲜,他们笑着推辞说不用了,在岛上其余几个村子里已经吃腻,只想吃点素食。
穿过海鲜摊位,他来到了蔬果和副食品区域,一路浓郁的咸腥味到此终于变淡了不少。
“咦,老板啊,今天怎么是你来的。要些什么?”菜贩子热情打着招呼。
“两根丝瓜,一颗白菜,再来点生菜和茼蒿吧。少秤点,三四个人的量。”许宁边拣边说,岛上蔬菜很多都是从外面运进来,价格也比外面贵不少,新来的住客里有两个是女孩,估计也吃不了太多。
“行行,吃多少买多少。我再送把葱。”
“谢谢老板了。”
“对了,你前几天问我有没有苦瓜,我刚问到货,你还要吗?”
“暂时不用了。”许宁笑笑。
他不喜欢吃苦瓜,因为太苦,不过笔友喜欢。在王娴的故事里,那位笔友也是一个早已设定好的人物,可不知道为何脱离了大纲,没有能够赴约住店。
他只好再设计一个新的剧情。
以前写作时,遇到这种偏离大纲的人物,他往往会写崩。如今笔力渐增,即便人物暂时脱离控制,他也能通过修改大纲,制造出一个更加完美的结局。
不远处传来大笑声。
他转头看去,在海鲜市场对面的一排门面前,摆着一张大圆桌。圆桌有四条腿,其中一条腿矮了一截,下面垫了块砖头。
那一桌人有十几个人,都是男的,边喝啤酒边嚼着生猛海鲜,三两成对玩着划拳。
目光越过,看了眼挂着“董氏水产公司”标牌的门脸,许宁问菜铺老板,“公司今天没人上班?”
“是啊,两天没开过门了。”菜铺老板低头笑道。
“因为村支书住院的缘故吗?”许宁问。
“嗨,当然不是,董老前两天就出院了。董老现在几乎不管公司,都他几个儿子在管。不过这两天村里出了一桩事,村委会里正闹得不可开交,董家估计也没心思管公司。”菜铺老板道。
“什么事?石尸案吗?”
“不是,但好像和石尸案有点关系,你居然还不知道?”菜铺老板神秘兮兮道:“前两天,有警察挖了村里的山坟。”
“挖坟?谁的坟?”
“不知道,反正就在青峰岗脚下,埋的都是三十多年前的老人了。大多数人的亲属都已经不在漩村。”
“这和石尸案有什么关系?”
“啧,你想啊,警察到漩村不就是来查石尸案的吗?不管做什么,肯定和石尸案有关喽。董老当时就发火了,指责警察不尊重漩村,还特意去找了县公安局的领导。”
“村支书这么生气?”
“那可不得生气,破案破不了,跑来乱挖坟。听说挖坟的是一个新来的老警察,没给上面打报告就自作主张,估计也没好下场。”
“是吗,那可不见得。”许宁笑了笑,看了眼不远处的那桌人,“不过他们就在公司门口大吃大喝,就算公司休息,也不太好吧。”
菜铺老板压低声道:“他们已经在这里吃喝好几天了,故意堵在公司门口碍事,前两天还打过一次架,后来据说还是董老让公司的人暂时别开门。无所谓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客户,公司就是个摆设。”
许宁一边埋头拣菜,一边好奇问:“他们都什么人?村支书都不敢招惹?”
“就村里镇上的一群老油子呗,不过有几个挺有来头的。联防队赵队长的儿子,村委会邱主任的外甥,黄会计的侄子,他们几个都在。”顿了顿,菜铺老板道:“最有来头的还得是董老的侄孙小董老板,你看,就是那个坐主座戴个眼镜不怎么开口的。听说他在外地开公司,好像是在宁市,老有钱了。”
顺着菜铺老板的余光望去,他看到了背对董氏公司标牌而坐的男人。
男人略显消瘦,中等身高,脚上踩着的皮鞋以及戴着的黑框眼镜,让他在一帮赤膊大汉中显得格格不入。别人向他敬酒都是一口干,他却只是微抿一口,浅尝辄止。
“我听说过他,好像叫董亮。奇怪了,这群人都是村委会干部的亲戚,村委会和董氏公司又是手心手背的关系,他们干嘛要来公司门口碍事?家里人都不管吗?”许宁问。
菜铺老板声音再度压低:“那是因为小董老板在啊。虽说小董老板他们那一支和董老他们家不太对付,可董老毕竟年纪大了,在整个董氏家族里最有能力的人,就是小董老板了。”说罢,菜铺老板挑了挑眉,仿佛在说“你懂的”。
“你的意思,小董老板以后会接手董家的生意?董老不反对吗?”许宁问。
“哎,董老这个人,怎么说呢。厉害是厉害,就是有点太大公无私了。况且,毕竟小董老板能力放在这呢,要想他走之后公司还能继续发展,就只能交给小董老板了。”菜铺老板微微摇头,随即又补充道:“当然啦,那些只是谣传,毕竟董老人还好好的。”
“也是。”许宁笑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董氏水产虽已不如从前,但依旧是漩村的宝贝。何况如今,挡住风水的坝桥已经没了,所有人都在期待,董氏水产能够重振旗鼓。
而在王娴的故事里,董亮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由于他家暴王娴,人前人后有着两张不同脸谱,因此只能将他归类于反派行列。
可在反派里,他到底是主角,还是一个伪装成主角的配角,许宁尚未考虑清楚。
董亮看起来矛盾感十足,也有些神秘,然而,却有一个看似合理实则很不合理的地方,那就是村支书董冠义对于董亮的纵容。
人心都是利己而自私的,即便本心不是如此,也抵不住周围人的推波助澜。
哪怕董亮能力再强,董冠义也不可能光凭这点,就把公司从他亲儿孙们手里夺走,传给侄孙董亮。
一定还有其它的原因。
有可能是某些特殊缘由,也有可能,是某种来自外部的力量。
倘若由许宁来写这篇故事,那在董亮背后,必然还藏有另一股力量。这股力量,要远强于董冠义自身的力量。
董冠义为之妥协的,并非董亮,而是这股背后的力量。
而想要逼这股力量现身,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击垮董亮。
似乎是感觉到他长时间的注视,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猛然扭头,朝他这边望过来。
见状,菜铺老板立马低下头,同时小声提醒许宁别看了。
许宁没有移目光,他迎向董亮的目光。起初只是狐疑,随着对视时间不断拉长,董亮的目光里逐渐多出一丝玩味与探询。
“徐老板,你再看看,还要不要其它菜了?”菜铺老板试图拉回他的视线。
“先不要了,对了,我待会儿再过来结账。”说完,许宁放下菜,向那桌人走去。
“喂,徐老板你……”
随着他走近,那的桌人也陆续转过头,顺着董亮的目光朝他看来,眼神中有奇怪,也有不善。
不仅是他们,市场边的摊贩,副食品店里的服务员,几乎全都停下手里的活,朝这边望来。
“喂,你干嘛?”一名后背纹着头夔牛的男人皱眉问。
没有理会那人,许宁目光落向其中一人,露出熟稔的笑容:“老赵啊,吃饭呢啊?”
人群里,赵军的表情略有些复杂,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赵军脸上挤出笑,朝许宁微微点头:“徐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来买菜的,刚巧就看到你。”许宁侧身指了指刚才的菜铺,随后似笑非笑道:“你们吃晚饭还真够早的。”
“这是午饭。”赵军声音闷沉,言简意赅,明显不太想搭理他。
“大军,这你朋友?”董亮突然问。
见赵军迟疑,许宁自我介绍道:“我叫徐清,是筑心民宿的老板。”
随着他自报家门,桌上的气氛放松下来。
“原来是徐老板。”
“听说你家民宿生意不错啊。”
“咦,我记得你那个院子是老丁家的吧,好像已经过了两手了。”
许宁脸上堆满笑,逐一客气回应,而董亮在听到他是筑心老板后,脸上并未露出其它表情,继续低头吃起菜。
这是一个有城府的角色。
许宁暗想。
“那个,徐老板啊,要不你先去忙吧?”赵军下起逐客令。
“那好,你们慢用。”许宁笑笑,又朝刚才与他寒暄的几人挥了挥手,刚要转身,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老赵,你明天还去海公庙吗?”
赵军愣了愣,下意识瞥了眼董亮。
“我在海公庙里遇到老赵两次了。”许宁对众人解释道:“前天一次,今早送一位住客去庙里时,又见到一次,没来得及打招呼。”
赵军脸色陡变,董亮则停下筷子,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赵军,随后举起塑料杯,“大军,今天也去了庙里了啊?怎么没和我说?”
赵军碰杯,打着哈哈道:“因为没什么事嘛,所以就没和哥提。”
“是吗?”董亮拿起一瓶啤酒,又抽出一次性纸杯,倒满后递向许宁:“对了徐老板,你送去庙里的那个住客,是男是女啊?”
许宁掂了下杯子,仰头一口闷下半杯,抹了把嘴说:“是一名女客人,已经住了好几天。”
“女的?是不是三十多岁,身材不错,长得也挺好看的?”董亮眯起眼问。
周围人纷纷起哄,唯独赵军脸色变得难看,朝向许宁的目光里隐露一丝求情。
“是啊,董老板也认识她吗?她好像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也是房产相关行业。”没有理会赵军的求助,许宁又问:“对了,她是不是认识董夫人?”
“怎么说?”董亮抬起酒杯。
余光里,赵军额头上浮起肉眼可见的冷汗,整个人似乎已经急得不行。喝完剩下的半杯啤酒,许宁舔了舔唇:“我看到她们在庙里聊天。过后等了好久,周小姐才出来。”
啪!
董亮手中的塑料杯重重砸向桌面,一次性塑料台布被挤出圈扁圆的气泡,赵军脸色煞白。
“徐老板,你稍微等我下。”
董亮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大军,你跟我来。”
说完董亮起身走向稍远的一间门市,踹了脚卷帘门,向上拉起,走了进去。赵军如同犯了错的学生,低头跟在董亮身后。
不一会儿功夫,闷沉的击打声音,以及低哑的哀求声从门市里传来。
桌上的人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交换着彼此的惊讶与不安。
约莫七八分钟后,门市里的响动渐渐小了下去,不过一会儿,董亮和赵军一前一后走出。董亮气定神闲,脸上挂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赵军脸色则比进去前更苍白了几分,右边脸颊隐隐发青,一只眼的眼角肿胀着。
“来,大家继续吃。”董亮笑着招呼。
众人纷纷动起筷子,谁也没有吭声。赵军面红耳赤地坐下,眼角斜斜地瞟向许宁,目光透着怨恨。
“大军啊,你也别怪徐老板,这件事是你自己做得不好。” 董亮向他举起酒杯,“发生这种事情,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才对。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呢。”
喝完一杯酒,董亮仿佛才意识到许宁还在,热情地招呼道:“徐老板,一起坐下来吃点。”
“我就不吃了。都怪我不好,不该乱说话。”许宁说道。
“徐老板这话可就不中听了,多亏了你,才帮我挽回了一个好兄弟。”董亮叹了口气,“有些人啊,总喜欢背后搞些小动作,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是啊,举头三尺有神明,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不会暴露的。”许宁笑笑。
“徐老板说得太好了!要不我俩加个联系方式?”董亮拿起手机,“后面还有些事,可能还需要徐老板帮忙。”
“董老板客气了,是我靠董老板和在座各位帮忙才对。”
许宁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他提前打开的二维码。
人物的走向,兴许在途中会发生一些波动,可最终,依旧会通往他早已设定好的唯一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