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青峰岗的逆袭
屿今夕2024-08-23 19:4213,067

  回到漩村的第三天,王娴依旧是深居简出的状态。

   

  即使第一天去参加叔公寿宴时,她也尽可能表现得低调,闷头吃菜,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丈夫如今已是董家仅次于董冠义的“大人物”,被村里人称呼为小董老板,身为爱妻的她也跟着沾了老大的光,人们仿佛一夜间全都遗忘了十三年前的往事,对她亲近而尊重。

   

  她内心却始终涌动着紧张与不安。

   

  丈夫伪装的身份早晚会被拆穿,等到那时,她也将被一同打回原形。

   

  然而真正令她害怕的事,却远不止于此。

   

  “亮子,大伯和二伯家都上县医院了,你真不去看一下你叔公?”

  从房门外传来公公的声音,王娴连忙竖起耳朵偷听。

   

  “不去,没这闲功夫。”丈夫的声音响起。

   

  “就是,去什么去,不是说这老家伙今天就出院吗,又没什么大问题。要我说,他就是亏心事做太多被吓的。”只要是背地里提起董冠义,婆婆永远没好话说,“呵呵,海公一定是知道点什么, 才会在庙戏上显灵,警告那老不死的。”

   

  “别瞎说。”公公赶忙压低声道。

   

  “怕什么啊,我听说有警察去医院询问石尸案的事,指不定这案子真就和董冠义有关。咦,我想起来了,当年坝桥不就是他找人建的吗?搞工程赚了那么多钱也不分点给我们,活该被查。”

   

  “够了,妈。”丈夫打断道:“再怎么说我们也都是董家的人,警察怀疑他对我们没好处。” 

   

  婆婆嘀咕了几句,没有再说下去。儿子当了“大老板”后,时不时会给老家寄点钱,置办一些大件,婆婆平日虽然蛮横,可对于自己儿子的话倒也能听进去。

   

  屋外的谈话声逐渐变小,王娴心中却有些奇怪。

   

  在她看来,丈夫野心勃勃,一直惦记着自家产业,酒后经常会对她说一些“等董冠义死后他就回来接手公司”之类的狂话。按说董冠义要是被警方怀疑,丈夫应该乐见其成才对。

   

  事实上,自从昨天的庙戏散场后,整个漩村都坠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听说当晚海公庙就被挤爆,前去上香祈福的村民镇民们络绎不绝,时隔多年,海公庙香火再度鼎盛。

   

  而在昨晚之前,或许出于维护漩村形象的默契,村里人很少会主动提起石尸案。可到了今天,村民们私下议论最多的事就是石尸案的真凶。谁都知道,海公之所以会显灵,就是为了替那具石尸鸣冤。在村里人看来,只要找出凶手,漩村就能再一次迎来海公的福泽。

   

  心跳持续加快,王娴撑起身,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镜子。镜中的她,脸色不知何时被描得苍白,宛如一头失魂落魄的鬼。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除了她,丈夫,以及丈夫背后的那个人以外,还有第四个人同样也知道十三年前的真相。不,不能称之为人,毕竟祂可是从始至终都默然注视着这一切的神灵海公。

   

  咯吱!

   

  突然响起的推门声让王娴心脏瞬间上弹,直塞进嗓子眼,窒息得快要干呕。

   

  好在推门而入的人是婆婆。

   

  “干嘛呢?都几点了还懒床上?”婆婆眉头紧皱。

   

  “我这就起来。”王娴吃力地挪下床,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怎么了妈,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呵呵,这架子摆的,还真把自己当城里大小姐了哟。”

   

  “妈我没有,就是有点不舒服。”王娴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虚弱。

  

  “人家董冠义七十岁了都已经出院了,你这碰伤都几天了,还没好?金贵得很呢!”

  

  碰伤……王娴强压住胸腔中那股搅乱心弦的气体。婆婆说这话时表情自然,门外的公公脸上则浮起一抹尴尬,转瞬消散。

   

  “还有,趁现在中午人少,你和亮子去趟海公庙升下元宝。元宝我已全部准备好了。”

   

  婆婆话音刚落,丈夫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我就不去了,一会儿还有事。” 

  “这怎么行,你这趟回来都还没拜过海公呢。”婆婆眉头再度皱起。

  

  王娴赶忙上前道:“妈,你就让亮子忙他的去吧。升元宝的事我来办就行。”

   

  “也行吧。老头子,去把元宝拿出来。”

   

  公公弓身进到里屋,拎着满满一篮子金箔纸叠成的元宝走出,篮把手上还挂着一只小孩巴掌大的黄色布袋。王娴伸手接过篮子,又看了眼那只印有“多子多福、儿女双全”字样的护身符,随即目光移开,没有挪步。

  

  “怎么还不走?”婆婆扬声问。

   

  抬头朝向丈夫,王娴脸上露出一抹怯意,嗫嚅道:“我钱都在手机里,去庙里还要付香火钱。还是说,给我现金?”

   

   

  “亮子,把手机还给你老婆吧。”

   

  深深看了她一眼,董亮手伸进裤兜,掏出手机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在半空晃了晃:“还和不和人乱发消息了?”

   

  低头避开丈夫意味深长的目光,王娴只觉脖颈冒起一颗颗鸡皮疙瘩,声音微颤着道:“不发了。”

   

  “娴子和谁乱发消息?”婆婆竖起耳朵,目光变得专注,好似村头嗅到肉味的土狗。

   

  “不关你事。”

   

  没理会婆婆,丈夫挥动手腕将手机甩出。稍微一走神,王娴就被飞来的手机砸中脑门,她强忍着痛,手忙脚乱接住顺着眼鼻滑落下来的手机。

   

  公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撇过头,如同没看见这一幕。

   

  婆婆语重心长道:“媳妇啊,你记住,我儿子不管怎么对你,都是因为爱你。别的那些人,表面上对你好,其实都是不安好心。就像当年你家隔壁的那个畜牲,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我家隔壁……”王娴一时没反应过来。

   

  “啧,你还非得让我说明白吗?就那个姓许的啊,那时你才几岁啊,他居然就打起你的主意了。真是人不可貌相,从小就藏那么深,难怪后来会做出那种事情。”

  

  婆婆唾沫横飞地说着,王娴偷眼看向董亮。董亮正专注玩着手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董亮冷不丁抬起头,一侧的唇角若有若无弯起。

   

  直到拎着盛满元宝的竹篮走出家门,王娴都没敢再和丈夫对视。

   

  走在前往海公庙的沙石路上,滚烫的热意渗透薄薄一层鞋底,刺激着王娴的足弓,她脑中一遍遍回闪过董亮刚刚抬头看来时,那毫无违和感的笑容。

   

  对于十三年前那场强奸案的真相,丈夫董亮再清楚不过,可当露出笑容的瞬间,丈夫却仿佛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至于婆婆提起的那件事,却并非十三年前的强奸案,发生的时间还要更早,早在三十多年前,也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 

   

   ……

   

  那年她好像是五岁,又或者六岁,记不太清楚了。

   

  她只记得爸爸和爷爷全不在了,哥哥王鹤也被县里的叔叔抱走,当然,这两件事发生时她才两三岁,没有留下太多印象,都是妈妈后来一遍又遍不嫌嘴累地告诉她。

   

  对于爸爸和爷爷的死,包括哥哥被人收养,她没有太多感触,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整天哭哭啼啼,有时还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指着空荡荡的院子破口大骂。

   

  她很害怕,会跟着哭,可妈妈不睬她,就算她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妈妈也不会管。

   

  在这期间的某段日子里,她时常会被人接走,带到一户姓董的人家里,和一个男孩一起玩。男孩比她大五六岁,大人们总是笑着说,那是她以后的丈夫。她不懂什么是丈夫,起初还她挺喜欢和男孩在一起,可男孩却有个爱好——养鸟。他找大人帮他抓来海鸟,用绳子绑住脚,拴在院子里。鸟要是想飞,他就会拿扫帚打它的翅膀,敲它的脑袋,直到把翅膀打折,再也飞不起来。等鸟养死了,他又会马上换一只。

   

  渐渐的,她不太愿意和他玩了,几次想跑出去,都会被男孩拦住,然后锁上院门不让她走。没几年,经常来接她的那个老爷爷死了,之后也就没人再来接她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妈妈仿佛恢复过来,终于不再哭叫,可却患上了发呆病。有时一发呆就是大半天,什么事都不做,甚至忘记了她的存在。

   

  好几次她都饿得不行,头昏眼花,感觉快死了,幸好隔壁住着一户好心人。

   

  那家的伯伯会将晒干了的鱼虾捣碎,熬成粥做给她吃,婶婶则会帮她洗澡,洗衣服,给她换上他们儿子小时候的衣物。伯伯姓许,喜欢看书练毛笔字,他们老来得子,唯一的儿子许平和在镇上念高中,周末和假期才会回来。伯伯和婶婶身体都不大好,他们儿子周末回来,写完作业就会帮他们晒网、收鱼干、整理家务,有时还会陪她玩,给她讲一些学校里的事。

   

  许平和比她大十二岁,讲的那些事她听不太懂,却很喜欢听。许平和喜欢安静,不喜欢出去玩,更多的时候是在院子里看书,或是用收音机听广播。她也会静静坐在他身旁,看着天边的云缓缓流动,时而变成羊,时而变成兔。她虽然很小,可那段日子却是她最开心的时光,直到那个叫董亮的男孩再次出现。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她和往常一样去隔壁家吃晚饭,饭后跟着许平和在院子里纳凉,听广播。风吹进脖子,她下意识转过头,就见董亮正站在院门口盯着她,眼睛通红。没等她打招呼,董亮扭头就走,她也没放在心上。又过了几天,许平和突然说要带她去海边玩,她跟着过去,发现除了许平和外还有一帮村里的孩子,带头的正是董亮。

   

  董亮比许平和要小五六岁,却和许平和勾肩搭背,像个大人似的。她有些惊讶,不知两人是什么玩到一块的,不过她也没多想,在董亮的安排下和几个女孩留在海滩拾贝壳。男孩子们则下海游泳,许平和水性一般,一开始只是在近岸游。她挖了会沙子,抬头望去,却发现董亮不知何时游回到许平和的身边,两人有说有笑着向远处游去。

   

  当男孩们游完泳回来,她起身去找许平和,却发现许平和不见了。她慌了神,大叫着许平和的名字,孩子们四处寻找,最后还是董亮在一处浅滩边发现了溺水昏迷的许平和。她害怕极了,眼泪止不住淌下,董亮安慰了她几句后,对着许平和胸口用力按压。她哭着问董亮干嘛打人,董亮解释说他在救人。不知过了多久,许平和喷出几口水,睁开眼醒了过来。

   

  董亮带着一群孩子将许平和送回家,还向许平和父母道歉,许平和脸色苍白,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久这件事情便在村里传开,大人们都夸董亮勇敢有担当。背地里也有人嘲笑许平和读书读傻了,快成年的人了,游个泳还会溺水,还不如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有人说许家祖上肯定造过孽,是海公想要收了他们家的独苗。妈妈听信了后一种说法,开始阻止她去隔壁家。

   

  几天后,她悄悄溜到隔壁去找到许平和,然而许平和就像变了一个人,对她爱答不理,十分冷漠。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难过极了。那个夏天过后,许平和去市里了,听村里大人们说他考上大学,成为村里面第一个大学生。

   

  后来她再没见到过许平和,听人们说,他大学毕业后留在市里当了老师,还把父母都接了过去,很快结婚生子。至于董亮,他初中毕业后上了技校,谈了几个女朋友,其间也来找过她,她没搭理。偶尔她也会回想起小时候那场溺水事件,董亮拽着许平和的胳膊游向深海的画面,以及许平和被救醒时投向董亮的惊恐眼神。那时她就已经隐隐猜到,许平和当初的溺水,也许并非一场“意外”。

   

  后来,她听说许平和的妻子跳楼自杀,许平和独自一人抚养他们的儿子,到了暑假里,许平和会带上他的儿子回漩村呆个几周。而那时侯她已经放弃了学业,独自在外打工,也曾想过回去探望这位儿时的邻家大哥,却始终没能抽出时间。

   

  再后来,就是十三年前那桩轰动一时的强奸案。

   

  那年她二十四岁,在旧居二楼的房间里,听着屋外远去的警笛声,想象着已经沦为强奸犯的许平和被抓走的画面,心底犹如被捅穿了一个窟窿。她很清楚,那个窟窿或许从此再也无法缝合了。

   

  不久之后,她嫁给了董亮。

   

  婆婆提到许平和总会咬牙切齿,骂他衣冠禽兽,漩村败类。而董亮总会翻旧帐似地提起当年小时候,她五六岁时,许平和曾经假惺惺照顾她的经历。这让婆婆越发确定,许平和从小就是个隐藏很深的怪胎,对王娴的祸害,也是有着长久预谋的。

   

  每当这时,她总会悄悄打量董亮的脸色,心底不寒而栗。

   

  原来有些嫉恨,竟可以持续如此久远。

   

  ……

   

  来到海公庙前,已经过了饭点,庙里人头攒动的场景,让王娴微微失神,继而紧张起来。

   

  不过很快她又放松下来。

   

  人们要么在祈拜海公,要么在过香炉,每个人都忙碌不停,专注而虔诚,几乎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到来。即便认出了她,也就点头打个招呼,或是笑笑后快步走过。王娴不由得暗暗自嘲,都已经十三年过去了,他们茶余饭后也已有了新的话题,更何况,又是在昨天才显过灵的海公庙里。

   

  她总是担忧焦虑别人在背后的目光,却未免把自己想象得太过重要,毕竟,谁也不是对方世界里的焦点啊。

   

  随着人流的涌动,王娴朝着海公庙的正殿走去,途中在侧面的小店里买了香柱和打火机。

   

  接下来她将会像其他人一样,手持护身符,朝海公爷的正身泥塑磕头祈拜,默念家庭出身和个人信息,以及祈愿的诉求。再然后,她会返回殿外大院正中央的主香炉前,点燃香火和金元宝。之后再将要开光的护身符举过香炉,放在香火之上,最后顺时针绕上三圈,便算完成了过香炉的仪式。

   

  出门之前,婆婆千叮咛万嘱咐,拜海公时一定要诚心诚意说出想要孩子的诉求,至少说十遍,这样海公才能听见。在过香炉开光时,一定要将护身符举高,等金元宝全部燃烧完后再放下。

   

  她答应婆婆,一定会照做。得亏董亮今天在场,婆婆说得并不像以往私下里那么多,这要是董亮不在,婆婆保准会阴阳怪气地再三强调生不出孩子是她的问题,董亮能这么包容她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绝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十三年前来,她虽然在心理和生理上都没有任何渴求,然而和丈夫的性生活却从未断过。这么多年来,她的肚皮毫无动静,如同对这个男人有着生殖隔离一般。

   

  好在董亮对于生孩子这件事也没太大兴趣,用董亮自己的话来讲,他弟弟已经有了两个小崽子,足以帮他家传承香火,满足老头老娘的虚荣心。

   

  和丈夫没有孩子,是王娴这十几年来,最庆幸的事情。

  

  前面的人终于拜完,王娴走上前去,将竹篮搁在一旁,随后跪倒在裹着一层破旧红绒布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夹住护身符,对着海公塑像,低头闭目,嘴里念念有词。

  

  ‘你这虚伪狡诈的罪人,竟还敢来拜吾。’一阵难以描述的声音从大脑深处响起,又像是被海公钻入潜意识,控制了思维。

   

  王娴猛打个冷颤,睁开眼睛,试图借用明媚的日光,来驱散脑海里奇怪的声音。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似乎有束目光,正从背后刺探向她。可她转头看去,却只见到徘徊于庙院之间迟迟不愿离去的村民,以及遮天蔽日般的香火云烟。

   

  回过头,她再度抬眼望向肃穆庄严的海公雕塑。当触上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冷冽眸子时,她目光本能地迅速移开,随后站起身,匆匆向院中央的主香炉走去。

   

  香炉占地很大,五六个人围着也绰绰有余。

   

  王娴将买来的供香点燃,插入香炉,再将公婆叠出的金元宝一股脑倒了进去。转瞬间,金元宝底部如同被虫子啃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孔洞,继而泛起火苗,坍塌,萎缩,化作灰烬。 

   

  身旁几位村民都在一只一只地投入金元宝,面目虔诚,察觉到王娴潦草敷衍的举动,他们纷纷侧目。顾不上旁人的目光,王娴紧握护身符,在香炉上方顺时针转动,她只想尽快走完流程离开这里。

   

  身后传来两名大婶的嘀咕。

   

  “快看,那个搞民宿的俊小伙子又来拍照了。”

   

  “筑心民宿的那个义工?”

   

  “哪里是义工哦,人家可是那间民宿的老板,刚没见他带一群游客过来吗?”

   

  “真的哇?这么年轻就当老板,家里应该很有钱吧。喂喂,他叫啥名?”

   

  “我之前听宋姐讲过,他好像姓徐,名字记不得了。听宋姐说这老板人挺好,很喜欢咱们村。”

   

  三圈转完,王娴双手的小鱼际下沿已被熏得滚烫,像有团火在肉里灼烧。长舒口气,她将护身符拿回,闻着浸透入布里香火味,心想这下婆婆应该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朝后退了一步,旋即转过身,她看到了那两个正低声议论的大婶。顺着她们目光,王娴看到了一个背着单反相机的年轻男人。男人二十五六岁,也可能二十七八,总之应该不到三十。个子挺高,留着干净的圆寸头,此时正端起单反相机,对准了她。

   

  快门摁下,咔,王娴猛打个寒颤,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拍自己。

   

  民宿老板放下单反,露出那张斯文干净的脸庞,凝视向她。

   

  王娴全身肌肉绷紧。对方的眼神冷淡而深邃,射出的目光好似一团幽暗的火,直烧进她心底。

  本能地低下头避开对方直视,王娴向外走去。咔,咔,咔……相机快门声不断响起,王娴感觉自己就像一头不知所措的猎物,被一次一次射中。莫名的,一团恶火从她心底升起,扩散全身,继而引爆。

  

  她决定不再躲避,转身走到那个仍在朝她拍照的民宿老板的身前。“你干嘛要偷拍我?”王娴强作镇定问道,胸口却止不住起伏。

  

  民宿老板放下相机,脸上表情微微凝固住,似乎有些意外。“拍您?”民宿老板怔了下,随后笑道:“您误会了,我刚才是在拍庙里的场景,不信我给您看下。”

  

  说着,民宿老板端起相机,打开显示屏,调出刚才拍摄的照片,当着她面一张张往前翻。果然像他所说的那样,照片拍摄的都是人们拜神和过香炉的画面,也有来自城里旅客的合照,偶尔有几张里出现了她,也只是人群的一部分。王娴脸庞逐渐发烫,她仿佛能看见那两个大婶正在背后指指点点,投来嘲讽的目光,此刻她只想化作点燃的香,原地消融。

   

  “不过…… ”男人脸上仍带着笑,声音中的温度却突然降低,“你的感觉没有错,的确有个人在一直跟踪你。”

  王娴愣了愣,继而心跳加速。随着民宿老板的指尖不断点击,相机屏幕上又出现了几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体格健硕的男人,时而出现在殿柱后,时而藏身于院子里的大树旁。而男人的脸始终朝着一个方向,正是她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民宿老板问。

   

  “王……王娴。”

   

  “王娴?”民宿老板低声重复,阳光晃了眼眸,看不清他表情,“他为什么要跟踪你,你知道吗?”

   

  “我……”王娴嘴唇张了张。没等她说什么,民宿老板打断,“嘘,他过来了。”

   

  下意识扭头,王娴看到了一条熟悉的人影穿过人流向她走来,正是照片中的男人,也是她丈夫的发小,赵军。王娴的心猛然揪紧,该不会是丈夫让他来监视自己?

   

  “嫂子。”赵军走到近前,打了个招呼后转头看向民宿老板,脸颊的疤痕微微扭动,“是你?民宿的那个小子!又在到处勾搭女人了?”

   

  “大军,你别误会。”王娴赶忙出声,眼见赵军眼神变得不善,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误会了。”年轻的民宿老板恢复了温和腔调,“我刚在这里拍照片,这位女士误以为我在拍她,我刚才在和她解释……”

   

  没等他说完赵军已经夺过相机,满脸阴沉地翻看着。

   

  王娴心头再度一紧,生怕被赵军看到偷拍他的照片,然而直到翻看完相机赵军都没有发作,抬手将相机丢给民宿老板,“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王娴暗松口气, 看来那几张照片应当是被民宿老板删除了。

   

  “喂,等等。”赵军叫住正要离开的民宿老板。

   

  民宿老板眉头微蹙:“还有什么事?我一会儿还要带客人去古街。”

   

  赵军挤了挤眼:“别急嘛。我问你,那件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哪件事?”民宿老板问。

   

  不耐烦地咂了下嘴,赵军压低声道:“就你们民宿的那个女老板啊。她不是来咱们村考察的吗,有没有说看中哪快地?”

   

  “哦,你说这件事。”民宿老板笑笑,“据我所知,她似乎并不是来看地的。”

   

  赵军皱起眉头,表情因失望而变得阴郁起来。

   

  “不过,她似乎对村里面的老宅有点兴趣。上午她还和我说,想要考察几个院子,看有没有希望做成餐饮或是民宿。”

   

  “呵呵,我就说嘛,这些老板都忙得很,总不可能没鸟事做跑来我们这。”赵军露出满意的表情,又问:“那她有没有说,看中了哪家的院子?” 

   

  “她还没有去看,一会儿下午应该会去考察。”

   

  “那她是不是会在你民宿里再住一段时间?”

   

  “也许吧。”

   

  ……

  

  她还在漩村。

   

  假装若无其事地听着两人交谈,王娴内心涌出一股惊喜。

   

  丈夫没有删除聊天信息,她在来海公庙的路上,第一时间翻看了丈夫假装她和“阿言”的聊天内容。“阿言”声称临时有事,已经返回市里,现在看来,是“阿言”撒了谎。

   

  这么多年来,她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去摆脱丈夫的控制。

   

  当年汽车4s店遇到的客户,或许就是她潜意识里的求助对象。

   

  她一度认为,只有社会地位和财力上远远高出丈夫的异性,才有可能帮助到自己。如今想来也没必要将性别限制死。

   

  前天雨夜中出现的漂亮女人,她第一眼看到时,便认出了对方——

   

  周诗韵,台市盛鼎房产代理销售公司的老总,也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女强人。

   

  感谢科技和大数据推送。 

   

  她虽然在宁市生活工作,可自从投身房产行业后,她经常会在短视频里刷到家乡台市的行业信息,其中就包括盛鼎房产的推广短视频。

   

  也是通过那些短视频,她认识了在宁台两市房产界,都享誉美名的周诗韵。在包括她在内的大多数地产行业女性从业者眼里,这位美女老总无疑是标杆性的人物,说是偶像也不为过。

   

  那晚,当看到周诗韵时,她心中充满疑惑。

   

  周诗韵怎么会来漩村?

   

  而且偏偏这么巧,在她和阿言约定的时间,出现在约定的地点。

   

  面对赵军询问,周诗韵自称是来旅游的。  

  

  可王娴却从周诗韵看似平静的目光里,观察到一股隐秘涌动的暗流。

   

  很快她回想起来,自己和“阿言”的结缘,是从被莫名其妙拉进一个房地产群开始。

   

  继而,她意识到周诗韵名字中间的那个字,诗字的偏旁。

   

  正是一个言字。

   

  阿言的言。

  

  ……  

   

  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王娴就见年轻的民宿老板已和赵军有说有笑起来。接过赵军递来的烟,民宿老板摆了摆手,向两人告辞。

   

  王娴挤出一丝笑, 正要转过头,就见已经走出两步的民宿老板偏转过身,从赵军看不见的角度望向她,目光中参杂着一丝难以描述的意味。

   

  “嫂子。”

   

  “啊?”王娴咽了口唾液,转头朝向赵军,“你怎么会在这?”

   

  “最近不是都来拜海公吗,我也来凑凑热闹。”赵军说。

   

  “是董亮叫你来的吧?”王娴不假思索地揭穿。

   

  “什么都瞒不过嫂子。”赵军打着哈哈道:“这不是亮哥担心那人继续来骚扰嫂子吗,所以让我来看着点。”

   

  “这样,那谢谢你了。”王娴平静说道,内心深处的某个想法,却开始蠢蠢欲动。

   

  她急需要一个支点,来帮她赢取喘息空间,以及逃脱丈夫控制的可能。

   

  虽然不知道周诗韵为什么要接近她,又为何要隐瞒真实身份。可王娴却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个女人,或许会是她平安脱身的唯一希望。

   

   

  “你亮哥呢,他在哪?”王娴问。

   

  “不知道啊。”

   

  “大军你是骑车来的吗,送我去一个地方。”  

   

  “啥地方?”

   

  “去了就知道。对了,别告诉你亮哥。”

   

  “啊?哦,好的嫂子。”

   

  从海那头飘过来一片云,遮住炽烈的太阳,空气却越发闷沉。王娴侧坐于赵军的电瓶车后座,右手搭上赵军肩膀时,明显感觉汗衫下的肌肉微微锁紧。

   

  赵军是家中独苗,他爸是村委会委会兼联防队队长,在十二年前赵军坐过牢,起因是带头去县里闹事,要求政府拆除坝桥。据说他在监狱里关了三年,出来后就买了台宝马车。赵军有案底,人长得也很凶,村里人对他又畏又敬,不仅因为他爸是漩村联防队队长,更因为他当年去县里抗议,代表的是村里人的意愿。

   

  关于赵军的事,都是丈夫董亮告诉她的。

   

  赵军在村里算得上一等一的地头蛇,可对董亮却尤为信服,几乎是言听计从。他们从小就是玩伴,准确来说,从小赵军就是董亮的跟班。现如今董亮摇身一变,打造出一个“不依靠家里独自在邻市闯荡最终成了大老板”的超然人设,而她则成了丈夫这一人设的最佳证人,顺带增添一笔不抛弃糟糠之妻的亮色,更使赵军等人心悦诚服。

   

  无论是从感情还是利益的角度出发,赵军这群发小,都不可能背叛董亮。

   

  在手掌有意无意轻触下,赵军后背的肌肉持续僵硬,王娴甚至能想象出他此时略带尴尬且恼火的表情。浓烈的羞耻感袭来,王娴为自己试图引诱大军的想法感到悲哀和沮丧。

   

  丈夫不信任她,所以才会让大军暗中盯着,她想要重新获取周诗韵的信任,就必须解决大军这个麻烦。可大军显然对董亮忠心耿耿,且对她毫无兴致。随着王娴的手从肩膀上挪开,男人的后背部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嫂子,你还没说要去哪。”过了好一会儿,赵军问。

   

  “去青峰岗小学。”王娴道。

   

  “为什么要去那?”

   

  “当然是有事,你去就是了。”

   

  电瓶车沿着环海路飞驶,车轮向后扬起沙砾,乌云和海浪相伴同行。不久,两人便进入了市集,再穿过青石板铺成的热闹古街,电动车七拐八绕,很快来到一所外墙被刮满划痕的学校门口。

   

  青峰岗小学是村办小学,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创办,包括王娴、董亮、赵军在内,这一代人小时候都曾在青峰岗小学念过书。附近其它村子里的村民,也会将孩子送来青峰岗上学,在那个年代,青峰岗小学就是整个海东镇上唯一的小学,最多的时候,全校师生总共超过五百人。

   

  然而随着近些年来,村里外出务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有些在镇上安了家,有些到县里租了房,孩子们自然也就跟着进入镇上或是县里的小学。尤其是在坝桥建成后,海东镇乃至环玉县的人口流动达到顶峰,越来越多的孩子离开了村镇,即便有留守儿童也会选择去镇上新建的小学。时代所造就的越发便捷的交通,却令青峰岗小学生源陷入极度短缺的噩梦,王娴上次回来时就听村里人说了,学校有一年甚至凑不齐一个班。

   

  现在,青峰岗小学已彻底停办。而它最后一次敞开大门,还是在疫情期间,被征用为临时“方舱”,结果据说到最后都没派上用场。

   

  “嫂子,你到底干嘛来这啊?”将电瓶车停在已被锁上的学校门口,赵军忍不住再度发问。

   

  “没什么,就是想怀念一下过去。”王娴一边低头刷着手机,一边抬腿翻身下了电动车。余光里,赵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机,像是在思考什么。“门锁了。大军,我记得以前东边铁丝网有个洞,现在还在吗?”王娴问。

   

  “好像还在。”赵军憋了半天说道,“我帮你去找下。”

   

  没过多久,在赵军的带领下,王娴见到了被枝叶掩盖的铁丝网洞。猫腰侧身抬腿跨过,她进入了青峰岗小学。学校位于青峰岗山脚下,抬头便能望见郁郁葱葱的峰顶,据说那里还生长着许多草药。虽说学校位于山脚下,可距离村中心的古街也就十分钟的电动车行程。在王娴的记忆里,她上小学那会儿每天放学后,要么和朋友跑去滩上玩,也么就是和同学一起爬树摘果子。 

   

  “大军,你以前是几班的?”

   

  “记不得了,好像是二班的,反正是和亮哥一个班。”

   

  “难怪你俩关系这么好呢。”

   

  “主要是亮哥有本事,我们都服亮哥。像亮哥这样的人物,出生在咱们村这种小地方实在是委屈他了,反正谁要是敢做对不起他的事,我大军第一个不放过。”

   

  听着赵军隐藏某种暗示的话,王娴蜷握的手掌里已全是汗水。“是啊,学校要是还开着,指不定董亮还能上名人墙。”王娴看向不远处一面黑底石墙说,她不确定,赵军能否听出她语气中藏着的讥讽。

   

  名人墙正中央那幅画像的漆色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人像的那张脸庞也变得坑坑洼洼,几乎辨识不出本人的原貌,好在画像下方拓印的人名还能勉强辨认。

   

  “董冠忠。”王娴轻声念出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这所小学就是亮哥他爷爷亲手创办的,亮哥爷爷甚至还亲自兼任过青峰岗小学的校长。”赵军语气中隐透仰慕,“我爸常和我说,要没有董冠忠和董冠义两位村支书,咱们漩村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好日子?”

   

  “难道不是吗,在那座狗屎一样的坝桥建成前,咱们村的日子都挺好过的。”提到坝桥,赵军言语中充满戾气。

   

  王娴将目光移向名人墙上唯二的另一副画像,漆色脱了些许,不过尚能辨认得出,正是董冠忠的弟弟,如今的村支书董冠义。

   

  “要是再把董亮放上去,这学校就可以改名叫董氏小学了。”王娴脱口道。

  

  赵军皱了皱眉:“嫂子,你是不是对亮哥有什么不满?还是你俩闹矛盾了?”

   

  暗吸口气,强忍住心脏在嗓子眼的狂跳,王娴淡淡道:“大军,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你有可能被董亮骗了?”

   

  “骗?亮哥骗我什么了?”

  

  “他所说的,以及所做的一切。”强作镇定说完这句话,王娴就见赵军脸庞已是浓云密闭,上空的乌云反倒游移开,阳光再度直射大地。

   

  “你要知道,我是因为亮哥才尊重你,才会喊你一声嫂子。”赵军目光冷冽,“亮哥对你已经足够好,也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我希望你能珍惜亮哥,别让亮哥心寒。”

  

  看向强压着火气的赵军,王娴突然觉得无比可笑。她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赵军等人长久以来对于董亮根深蒂固的崇拜。刚才说出那句话,实在是有些冲动了。

   

  “好的,我知道了。”又低头看了眼手机,王娴道:“我想一个人去教学楼逛逛,你就在外面等我行不?” 

   

  不等赵军开口,王娴紧握着手机,快步走向教学楼。青峰岗小学的教学楼只有一栋大楼,总共四层,东西两侧都有楼梯,积灰的走廊延伸向十八间教室以及三间办公室。走上三楼后,王娴没有继续往上爬楼,她转身朝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走去。余光里,赵军正在楼下抽着烟,时不时抬头张望。

   

  推开教室的门,一股夹杂着湿气的霉味扑鼻而来,王娴倒退一步,掸掉跌落发梢的蜘蛛网,随后走进教室,反手带上门。四周逐渐陷入安静,除了风声与蝉鸣,再没有其它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轻促到几难以听闻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缓慢地由远及近。

   

  王娴捏了捏掌心,她很不想这么做,可如果不这么做,她恐怕很难再获得与周诗韵恢复联系的机会。脚步声距离教室门口越来越近,王娴不再犹豫,她用力推动沾满灰尘和泥垢书桌,发出刺耳的滑地声。随后伸手抓住衬衫领口,向下一颗颗解开纽扣,直到文胸以下,大片雪白暴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躲在门外的赵军终于不再掩藏,教室的木门被他重重一脚踹开,伴随而来的是他粗哑的吼声,“是谁!”

   

  可下一秒,当看清楚教室内的情形时,赵军愤怒的表情凝固住,嘴巴微微张开:“嫂子……刚才是谁在这?欺负你的人在哪?”

  “是你。”

   

  打开手机的视频功能,王娴将摄像头对准赵军,大喊着别过来,随后转过手机镜头,将衣不蔽体的自己摄入画面。

   

  “嫂子你……”

   

  愣了老半晌,赵军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双眼因陡蹿的怒气而变得赤红。“王娴,你算计我?你他妈有病啊?”他大步上前,伸手就要来抢手机。

   

  “你站住,我已上传云端了。”王娴放下手机,声音微颤着说。见赵军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她抬手紧捏住衬衣的两侧:“你再敢过来,我就撕了!”

  赵军果然被吓唬住,“你……你住手,我不过来了。没用的王娴,你这么做没用的。亮哥又不是傻子,他不可能相信我会去打你的主意。”

  

  “我知道,我要的也不是他相信。”王娴左手捂着文胸,右手拇指则已从通话记录里翻出董亮号码,“我只要他怀疑你就行。等到那时,他只要看到你都会感到不舒服。”

   

  赵军喉结耸动,嘴唇憋出某种形状,似乎想要爆粗,最终收了回去。

   

  “要不要试试?我打他电话,告诉他你把我骗来青峰岗小学,想要侵犯我。你也可以向他解释,看他会相信谁?就算他最后选择相信你,你觉得他以后对你还会那么信任吗?”王娴声音带着笑,颧骨下方的肌肉却因紧张而不时抽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娴,我没得罪过你吧?”赵军问。

   

  “谁让你跟踪监视我的?”王娴反问。

   

  “你要是没做对不起亮哥的事,干嘛害怕我跟踪。”

   

  “难道董亮告诉你,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王娴问。

   

  见赵军没吭声,王娴稍松口气。董亮对于赵军等发小必然是有所保留的,他绝不可能告诉赵军,自己背着他和人暧昧聊天的事。

   

  所以是赵军自己通过一系列观察,对她产生了怀疑吗?

   

  “大军,你是真的以为,你对董亮足够了解?”王娴问。

   

  “你还敢当我面说亮哥坏话?我说过让你珍惜……”

   

  不等赵军说完,王娴继续向下解开衬衣纽扣。“王娴你要干嘛!”赵军眼底浮起愠怒,紧接着,他嘴巴似乎被某种力量撬动张大,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距离上一次被董亮家暴,已经过去了快两天,手臂和小腹处的瘀伤已经消淡不少,可依然密密麻麻如同淡红墨水绘成的纹身,也依然会疼。

   

  “你这是……”

   

  “你说呢?除了他,还有谁能在我私密部位留下这些伤痕?”

   

  王娴直视赵军,赵军眼神却变得躲闪,目光困惑而迷惘。王娴心知肚明,像赵军这样的人,对于女人被打、伤得重不重之类的问题或许不会太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亮哥”所呈现出来的不符合他认知的一面。毕竟在董亮的人设搭建中,不嫌弃老婆的过往,对老婆无底线的疼爱,是维持人设稳定的基本盘之一。

  

  良久,赵军说:“就算真是亮哥干的,那肯定也是因为你做了啥对不起他的事。”

   

  王娴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董亮的人设在漩村已经屹立十多年,不是她一两句话就能够动摇的,何况她引诱赵军来这里,并非是为了推倒董亮人设。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没错,我的确是和一个人做了对不起丈夫的事。而那个人,就是我丈夫最好的兄弟,大军你。”面对已经愤怒到颤抖的赵军,王娴不停地用言语进行着刺激,“怎么,想对我动手?还是说,你想把我推下楼?是啊,这样就可以不被董亮发现你侵犯我的视频了。” 

  

  “够了!”赵军怒吼,“王娴,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很简单。”

   

  一边说着,王娴一边向上系起纽扣。此时她已没有了一开始时的紧张,相反,看着气急败坏、状若疯癫的赵军,她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之前的她一直被丈夫控制,不敢有半点违逆。此时,她却让一个男人陷入挣扎,并且这个男人是丈夫最信任的兄弟,村里面人见人怕的赵军。

   

   “你可以继续跟踪我,监视我。”王娴压抑着内心的波动,说道:“只不过,我希望咱们能井水不犯河水。”

   

  赵军瞪大眼睛,过了好久似乎才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让我隐瞒你对不起亮哥的事?想让我背叛亮哥?” 

   

  “当然不是。董亮让你跟踪我,不就是担心我和别的男人有瓜葛吗?这点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我只是想要一些自由的空间而已。”

   

  说完王娴便有些后悔,最后两句话似乎显得过于软弱,于是她补充道:“只要你不乱告状,董亮就永远看不到那段视频。等我离开漩村,我自然会把视频删掉。”

   

  废弃的教室里,二人静默对视。

   

  “好,一言为定。”赵军转过身问:“那现在可以走了吗?”

   

  事情顺利得超乎王娴意料,此时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回去以后赵军能否遵守约定。

   

  嗯了一声,王娴跟在赵军身后,出了教室。

   

  膨胀的情绪在空旷校园的烈日暴晒下逐渐平息,她悄悄掏出手机,打开短视频软件。搜索出【盛鼎房产代理销售公司】的视频号,找到发送私信,想了想,她输入:‘我是王娴。抱歉,微信不能用,只能用这种方式联系你……我知道,周总您其实就是阿言吧?’ 

   

  发送成功。

   

  未读。

   

   深吸口气,她继续输入:‘希望我们能见上一面,之前的误会,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点击发送。

   

    发送失败。

   

    系统提示:需要对方回复或是相互关注后,才能继续发送。 

   

  几步外,赵军已经跨上电动车,此时正转头看来。

   

    王娴赶紧收起手机。

  

   

  

继续阅读:15.背后的神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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