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吾琛缓缓睁眼,眼前模糊的景象渐转清晰,雪白的天花板,刺目的灯光,半拉得窗帘,窗外夜空月明星稀。
费力抬手时触到了一双温暖的手,他转头去看,就见顾希景半坐在椅子上,脑袋枕着一只胳膊爬在病床上睡觉,她微微蹙眉,双唇紧抿,脸色稍有苍白。
蒋吾琛忍着枪伤蔓延开来的刺痛起身,浅眠状态下的医生仍紧绷神经,细微的声音还是惊醒了她。
揉了揉朦胧睡眼,视线一转,看到病床上眉语目笑的伤患时,顾希景一愣,少顷,她这些天来紧张的情绪才彻底无影无踪。
“我去叫医生过来。”
她刚起身,蒋吾琛拉住她的手腕,笑道:“不用,我已经没事了——帮我倒杯水。”
顾希景想了想,倒了水给他,接而干脆利落的转身出去叫了医生进来,看过具体情况后,医生说还得住院修养几天,等枪伤恢复的差不多了再办理出院手续。
医生走了后,顾希景坐回木椅上,看了看他,道:“冯乌明已被警方逮捕,经由余警官审讯,他白天来过了,说是犯人态度冷漠,极不配合审讯。”
蒋吾琛轻笑一声,淡淡道:“这也正常,一个自知死刑无疑的罪犯,要是态度端正,警察问什么就如实回答什么,这才可疑。”他话锋一转,“不过姓冯的王八并不是一个有天赋的罪犯,警方在他身上多下点功夫,让他说出该说的话也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九一三绑架案算是了结了。”顾希景深深叹息,却并未如释重负。
蒋吾琛摇头:“还不算彻底了结,只要幕后者一天逍遥法外,二十一年前那三起案件的冤魂一天就不得安宁。”
“漫漫长夜,总会亮的。”顾希景伸了个懒腰,跟他大眼瞪大眼片刻,打起了哈欠,泪花在眼眶打转半圈,眨了眨眼,也就褪下去了。
不说话的时候病房里悄悄静静,气氛倒是不尴尬,反而祥和温暖,
半晌顾希景想起一件事情,说:“何先生这几天也来看过你,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估计是被你吓得。”
“那是他尚且还苟延残喘的良心与泛滥成灾的愧疚感。”蒋吾琛丝毫不犹豫的接而言之,“何昭是个大王八,顾医生,王八咬人,你要躲着走。”
顾希景:“……”果然不论是什么人格,对亲属的怨念一时半会是消解不了的。
两人沉默良久,蒋吾琛看了看窗外愈深的天色,道:“这几天你一直在这里?”
顾希景想了想,点头:“不然呢?也就只有我不算大忙人,我不留下来,难道要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躺在这?”
蒋吾琛笑了笑,认真说:“今晚你回去吧,明天让张杭过来。”
“赶我走?”顾希景立马委屈的瞪他。这些天她虽不是寸步不离,但这整条走廊是一步也没踏出去过,夜夜守在病房里,等着人醒来,现在好不容易人醒了,倒还不想让她呆着,思及此,顾大医生原地化身满怀怨气的孤魂野鬼。
蒋吾琛笑道:“顾医生,我只是觉得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这就一张病床,你要是想跟我挤一挤,我无妨。”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床边,一副戏谑的模样。顾希景一愣,原来是自己误会他的好意了,不过,她道:“我可以把你一脚踹下去,这地上也不怎么冷,我觉得对你枪伤的恢复很有帮助。”
果真是个狠人。外边似乎是吹起了风,树枝摇摇摆摆,顾希景按时开了空调,将温度调高了些,坐下来看手机上的新闻报道,是人间蒸发二十一年的通缉犯终于被警方抓获。
蒋吾琛片晌忽然道:“顾医生,你知道交易那天我走的时候,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吗?”
还不待回话,他接着说:“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所说的话往往会成为遗言,跟冯乌明见面的未知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就像我们都没有料到马孙袁会非法携带枪支——我怕那天我对你说了什么真心话,我就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顾希景微微一怔,听他说:“顾医生,我们的未来还很长,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来。”
“……对不起。”顾希景垂下头,坐姿有些拘谨,双手紧紧摁在双膝,双脚并拢,腰板笔直,像一个做错事情了的小孩子。
蒋吾琛想了想,问她:“顾医生,你是觉得自己不该跟去工厂,这样你不在现场,马孙袁就不会开那一枪,我就不会以身挡子弹了,是吗?”
顾希景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她很少主动这么认真严肃的对一个人道歉,一时难以习惯,语气也有些弱气,“我说不会拖你的后退,没想到竟让你命悬一线。”
一直以来自信傲娇的顾大医生,这些天反复思来想去,竟有些怀疑自我。
气氛沉默了良久,蒋吾琛只是淡淡地一笑,说:“其实那天你能去,我很开心。”
顾希景瞬间抬起头看他,他笑道:“我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这一下分开,我突然有些不习惯,反倒你站在我身旁,我才不会分心。”
“我……”支支吾了半天,顾希景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蒋吾琛道:“你有自保能力,一般危险你能自己解决,你来以后我完全不用担心你,所以顾医生,你没必要对自己偷偷跟来的行为感到自责。”
他微微呼了口气,接道:“马孙袁的灭口目标虽然有你,那一枪也确实瞄准了你开的,但是我挡枪,那属于我个人自愿行为,我心甘情愿,所以,你没有理由为这件事情愧疚。”
顾希景心里清楚,即使他的话意逻辑通的上,但毕竟是“替”她挡了枪,她多少是有责任的。
但话已然说到这种地步,她要是再抓着这颗钉子不放,那就矫情了,顾希景想了想,她能做的,只有在以后诸如此类的事情上深入思考,避免重蹈覆辙才是。
蒋吾琛还要说什么,但是脸色倏然惨白,那是刚才苏醒,起身时废了太多力触及伤口,而又说了太多话的缘故。
顾希景扶着他慢慢躺下,不到半小时,人就深度睡眠了过去。
第二天,张杭顶着一对国宝眼,手里提着早餐进来,看到靠在病床床头正跟顾大医生谈笑风生的蒋吾琛,死气沉沉的杏眼立马跳出闪瞎众人的光芒。
“啪”的一声,早餐被无情的抛在桌子上,几杯刚打磨的热豆浆当即无辜的倒了下去。张杭几乎是扑到病床旁,鼻涕眼泪双双对对,哽咽起来,“蒋哥,你可算是醒了,我我我!我都快担心死了!这颗心脏嘎嘣跳了老几天了,差点没给我从嘴里蹦出来!”
蒋吾琛心里领了好意,动作上还是明显嫌弃的将几乎贴在身上的二哈推开,玩笑道:“你小子哭得这么凶,儿子哭丧爹似的,乖儿子不哭,爹没事了。”
张杭闻言哇哇哭出了悲惨的声音,抱着“爹”舌头都没捋直:“爹啊,你咋死得这么惨呐,我滴个亲爹呀,你放心去吧,儿每年清明会给你烧纸钱哒,爹呐!”
“…… ……”蒋吾琛捏了捏眉心,一只手揪着二哈衣领子把人给拎到边上,“再这么‘撕心裂肺’的哭丧,爹让你个不孝子躺ICU。”
闻言张杭“刷”的起身,抹了两把眼泪,寻思将话题微妙得转了个头,探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椅子上的顾医生,“我哪有哭成那样啊,蒋哥你是不知道,你手术那天顾医生!”
“张、杭。”顾希景高声制止他的同时给他递过去一双阴森森的眼神,冷的张二哈浑身一颤,自觉的闭紧嘴巴。
蒋吾琛察觉到两人之间幽微的气氛,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视的狡黠,半晌倒吸一口冷气,表情痛苦的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顾希景见状心又猛的打起鼓,当即一个转身奔出病房,门重重磕在墙壁上,人已去话犹在,“我去叫医生!”
张杭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机械般一怔一怔转过头,就看到坐在病床上的人勾起一抹邪笑,一脸的悠闲自在,仿佛刚才痛苦不堪的人不是他。
“接着说,我手术那天顾医生怎么了?”
张杭:“……”感情是装的!
… …
三分钟后,一身白大褂的医生脸色严肃的疾步进门,跟在后面的顾希景亦然如此。
“我已经没事了,应该是刚才说话时不当心扯到了伤口。”蒋吾琛视线在顾大医生苍白的脸上自然的一扫而过。
顾希景一愣,余光瞥到张杭背着手一步一步朝着门口挪,神情动作甚是心虚,当下一座行走的活火山酝酿着威力洪猛的爆发。
动动嘴皮子说话,就能扯到伤口?她有那么好骗吗?
亲自送着医生出了病房,顾希景笑意盈盈地轻轻关上了门,犀利的眼神刚投到眼神飘忽不定的张杭身上,就听蒋吾琛笑道:“原来顾医生那么在意我,哭得撕心裂肺?哀痛欲绝?泣不成声?”
顾希景懵了片刻,立即兴师问罪的盯着张杭,“你还跟他添油加醋的胡说八道了什么?”
张杭抱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此时他眼里的顾医生:眼冒血腥红光,獠牙阴森恐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杀气腾腾。他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就,就这些,我只是陈述事实,顾医生你确实在蒋哥手术那天哭了对吧?”
“……我那天……只是泪液分泌过多而已。”顾希景拿了豆浆卧在椅子上吸,吸管被她咬坏了大半截。
蒋吾琛笑着说:“那还真巧了。”
“但是顾医生你明明很伤心,很难过,蒋哥昏迷的这些天你都快在病房里生根发芽了,哪也不去,要不是我每天给你带早餐带午餐,顾医生你也得躺隔壁去了。”
张杭一脸实诚,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跨到了门口,刚一溜烟“咔嚓”打开,门外两个男人同时一愣,一前一后晃荡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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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编辑错章节了 ⸜₍๑•⌔•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