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你这是为他哭泣?”白易扬有一瞬间想不通,她的眼泪是因为对替她挡下子弹那人的愧疚,还是她害怕再也见不到那人而伤心。
从小到大,在这之前,他记得她因为“伤心”而掉过两次眼泪。
一次是他小时候淋雨高烧,深度昏迷不醒,她守在病床边哭得稀里哗啦,他在浑浑噩噩中半睁眼,就看到一张伤心欲绝的脸,他觉得自己怕是这辈子都要将那张脸的模样烙印在心底了。
第二次,是因为一棵树,那是福利院后院的老槐树,陪伴她好些年从墙院翻出翻进,那棵树被疾言厉色的老院长下令连夜“毁尸灭迹”,第二天她再也找不到那棵老朋友后,前一秒晴空万里般的心情立马雷电交加,他陪着她蹲在角落,看着她默默哭了大半个晚上。
直至如今,白易扬亲眼目睹她第三次为了一个仅仅相处半年的人而哭泣,是她跟自己的距离愈行愈远?还是她与那个男人不知不觉中种下了名字叫做好感的芽儿?
顾希景垂着头,眼泪静静地从眼眶里一股脑涌出,滚落掉到脚边,半晌,她看着急救室紧闭的门,哽咽道:“扬子,我没想到他就那么无所畏惧似的挡在我面前,我看着他中弹,看着他一点一点失去意识,我却无能为力……我很害怕他再也醒不来了。”
“那如果他今天真的死在抢救室里呢?”白易扬有些咄咄逼人,他捏了捏拳头,干脆狠心到底,“自从你遇上这个人,你的处境就变得非常危险,我宁愿他现在就彻底停止呼吸!”
因暗恋而滋生的负面情绪,是会让人渐渐失去理智的 ,他也亦然。
顾希景一愣,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她擦干眼泪,冷冷地说:“如果他死了,我就去杀了马孙袁给他陪葬!”她没有半点玩笑,甚至在脑海里已经构思着如何挫骨扬灰了那姓马的王八。
“……”白易扬不可置信的看她,那是他了解的姑娘,她敢这么说,就一定敢这么做。
抢救室的门又被从里面撞开,护士差点一个趔趄滑倒,墙还未扶稳就跑,显然正在进行的手术万分紧张。
顾希景吐了口气,说:“扬子,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会……躺在里面的人与你无关,你走吧。”
白易扬垂下眼帘,半晌才闷闷的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确实没有呆在这里的理由了,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我一直都在。”
她这是赶他走,强留没有任何意义,与其等着酿造一场不欢而散,不如他及时后退一步。
白易扬前脚刚走,张杭后脚就连奔带跑的找到抢救室,气还没喘过来,就慌慌张张的说:“安安说蒋哥中了一枪,我这还没来得及报警,怎么就发生这种事情了呢?顾医生,现在怎么个情况啊?”
“不容乐观。”顾希景摇头,神色焦急,却并未过分表现出来。
张杭座到旁边,看到她眼眶微红,泪痕犹在,试探性的问:“顾医生,你哭过?”
“别告诉你蒋哥。”顾希景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如果他醒了的话。”
“蒋哥一定会没事的。”张杭表情坚定,他有担心,但也压制在了心底。
走廊传来一阵疾疾的脚步声,两人齐齐抬头去看,何昭脸色凝重的扫了眼抢救室,视线一转,盯着张杭打量了一番。
张杭第一次见他,猜想这是他大哥的亲舅舅,却对他的第一映像不怎么好,甚至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压迫感,背往后一靠,二郎腿翘得颇为痞气。
顾希景起身,深感歉意,“何先生,对不起,因为我,让您的外甥命悬一线。”
何昭摆了摆手,道:“你并没有拉着他给你挡子弹,是他自己这么做的,你没必要道这个歉——顾医生,绑匪冯乌明给你们说什么了?”
顾希景狐疑他后半句的问题,但事由姓冯的而起,何昭这么问倒也合情合理,想了想,说:“何先生,其实当年的绑架案与杀人案,甚至这之前沈先生父母的车祸意外,背后其实有一个幕后黑手的存在。冯乌明就是受之驱使才制造了九一三绑架案,但同时他知道关于幕后者的犯罪证据,所以打算以此跟我们交易。”
何昭急切道:“既然有证据,你们应该立即报警的!”
“但是冯乌明当时并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们证据在哪里,马孙袁也是非法持枪闯入,我们怀疑,他应该是受幕后者之命要灭口冯的。”
“那他为什么对你开枪?”何昭眯起眼睛,眼底一闪而过阴鹜,“顾医生,你该不会是有那幕后黑手的犯罪证据才招来横祸的吧?”
被这么一提及,顾希景顺着思索片刻,后知后觉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闪过她脑海,但她却少了一份捕捉的勇气,道:“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马孙袁要杀我,可能是临时起意,也可能是他纯属报复,毕竟我也在搜集他的犯罪证据。”
张杭似乎听不得“马孙袁”这三个字,终于憋不住火气的骂道:“姓马的王八迟早要把牢底蹲穿!还有他背后的人,拉去枪毙一万次都赎不了他们深重的罪孽!”
不知何故,何昭闻言后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发黑,他的黑眼圈明显见重,有失眠的迹象,一个电话打过来后,他的脸色愈发阴沉,说是公司临时安排会议,时间紧迫便匆匆离开。
张杭瞅着他拐进走廊口,撇了撇嘴,“还是个舅舅?亲外甥都成这样了,跑去处理杂事!”
顾希景没心思在意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每看一眼抢救室的红色灯,心里的紧张与不安感便深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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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林外围的荒地上,马孙袁灰头土脸的将头罩扯下来,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其余头罩者,一想起为躲避警察而冒险钻进林子深处摔了跤,气就不打一处来。接而犹豫不决半天,电话铃声一响,惊得他心如擂鼓。
“……老板,冯乌明……”
话还未说完,就被电话那头人的话堵在了喉咙:“冯乌明被警方逮捕了?”话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十分肯定。
马孙袁迟疑半天,续道:“我没想到他也持枪而来。”
“那你是不是更没有想到我不让你碰的人会冲上去给那个医生挡子弹!”
马孙袁一惊,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了?眼珠子滴溜乱转,思忖良久,才道:“我会再找个合适时机处理了那姓顾的。”
电话里传出一声叹息,半晌幕后者说:“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冯乌明被捕,警方的注意力一时半会不会转移,千万别在这时候露出马脚。”
“那老冯那边……他会不会告诉警察您的存在?”
“无妨。”幕后者似乎早有所准备,听不出一丝紧张之意,“只要那个东西还没有明面上出现,他们抓不到把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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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室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天色阴沉昏暗,云把阳光吞之入腹,压抑感又将沉重僵硬的气氛添到极低点。
张杭来来回回不知跺了多少个脚步,他看了眼手表,重重叹息一声,“已经五个小时了,手术怎么还没有结束呢!”
“我说你这小同志,你别再晃悠了,我眼睛都快被你晃出花来了。”余东廉刚到不久,抱着胳膊靠在墙壁上,众人脸色皆凝重,他语气里也带了一丝不耐。
“可是,可是!”张杭没再说下去,踹了脚抢救室的门,干脆蹲到门边上,两只胳膊往膝盖上一搭一垂,模样颇为可怜。
又折返回来的纪桓禹看了眼坐在长椅另一边双目空洞的顾希景,不知怎么脑子里闪过“孤家寡人之妇”这个他新造的词,怎么也挥之不去,便转移注意力问余东廉:“余支队,冯乌明怎么样?我记得他肩膀中了一枪,虽然是个罪犯,但最好别跟对待其他罪犯一样给他优等待遇,就该让那发子弹留在他体内,让他受着灼烧撕扯般的刺痛。”
余东廉面无表情的说:“已经在市局附近的医院取出子弹进行包扎了。”一顿,“罪犯也是人,他会在法律的制裁下受到应有的惩罚。”
张杭仰起头看他:“什么惩罚?那孙子就该被千刀万剐!”
余东廉扫了他一眼:“死刑无疑。”
几人守到下午,余东廉毕竟是人名警察,任务重多,便也只好赶回去审讯犯人,打算撬开冯乌明的嘴,让那孙子说出当年三起案件的真相。
片刻之后纪雪司前来,只是片刻,人就匆匆离开,说是纪永安因为冯乌明受到了刺激,需要他在身边疏导。
剩下的三人静静等着抢救结果,几乎傍晚的时候抢救室的门才被再次从里面推轻轻推开,出来一个中年医生,摘了口罩吁吁大喘。
顾希景毫不犹豫的站起身两步并一步走过去,心脏猛跳,差点一口气喷出来,她张了张嘴,双唇干裂,却不敢问出口。
“手术很成功。”那医生疲倦的笑道,“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不过病人醒来后别让进行剧烈运动,以免扯裂伤口。”
三人闻言,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如尘埃落地般踏实下来。
护士推着病床上的人进了重症监护室,意识虽还在昏迷,但身体各项机能逐渐恢复了正常,几天后便也被转进了单人病房。
留下来陪夜的人自然还是顾希景,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开车不小心将这个人格分裂症患者撞进医院的时候,那时也是在这间病房,醒来的是蒋吾琛,而现在她也再等着他醒来。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她如今这般惧怕再也见不到他的心情,与满心的期待。
顾希景希望,这个叫蒋吾琛的人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