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番挣扎,顾希景持刀的胳膊发麻无力,听到面前男人的话瞬间凝聚力气,攥紧伸缩刀,神经如紧绷的琴弦:“沈暮辞,你在骗我?主副人格的转换才刚开始,蒋吾琛不可能现在苏醒的……你还没有清醒吗!”
一说话嗓子开始发痒,她猛咳起来,伸展的胳膊颤颤巍巍,伸缩刀差点从手里滑脱。
“顾希景,你还真有能耐。”此时的人格确实是蒋吾琛,他看上去微恼,“绑架案中沈暮辞受了极大的心理创伤,一旦他再陷入那个时候的回忆里,他就会像刚才那样发疯——好在沈暮辞最后对于要不要掐死你犹豫了,我才能趁他情绪不稳神志不清的时候强制苏醒,不然,我明年扫墓的时候还真得给你也买束白菊!”
顾希景一愣,克制住发痒的嗓子,端详了对面的人半天,确认察觉不到异样后,才缓缓放下胳膊,手里攥着的伸缩刀却未松开丝毫:“蒋吾琛,你也有绑架案的记忆,那么自从你产生的那一刻,你一直在承受那些记忆带给你的痛苦……我现在不能确保你也会变成沈先生那样,发疯对我产生杀意。”
且副人格相较于主人格,更易显露暴戾性格,若是蒋吾琛也走了火入了魔,顾希景很难再戒备的情况下保证自身安全。
蒋吾琛冷冷道:“你觉得,我会跟他一样永远懦弱不堪吗?我刚产生的时候也惧怕过,无助过,甚至想过将自己的痛苦转嫁于无辜之人的身上,可我这个副、人、格,我想光明正大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渴求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我必须靠自己走出那段记忆的阴影。”
他的神情动作真诚,目光坚定:“这个世界允许罪恶的存在,但不是每个人为所欲为的犯罪借口,包括我们这种副人格,长夜难明,但终会黎明破晓,这二十年来,我走出了阴影,而沈暮辞一步步自我堕落,他对你产生杀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敢面对自己的痛苦。”
顾希景依旧蹙眉,警惕心不减,不过语气稍作缓和:“沈先生在国外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刚才那样情绪异常激动过?”
蒋吾琛点头:“只要达伦诱导他回忆与绑架案的相关记忆,他就会立即癫狂,每次都必须给他打镇定剂,他才能安静下来,加之沈暮辞对抗抑郁药物的依赖,他的情绪极易敏感激动,因此六年间达伦针对他的治疗方案屡次调整,尝试过各种方法,才只能暂时缓解他的抑郁与暴躁。”
“那沈先生什么时候再次苏醒?”顾希景这才将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也是跪地的姿势过于僵硬,双腿发麻的感觉从小腿迅速窜走到大腿,像皮肤扩张开了无数洞似的麻烈,接着钝痛感就着发麻感蔓延开来,难受的她倒吸冷气。
“他算是躲起来了吧,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苏醒,不过最好永远也别醒来了。”说着,蒋吾琛撑住茶几沿起身,走到半跪在地上的人身前,弯腰单手搀到她的胳膊肘。
“别动!你做什么?”他还未做下一步动作,顾希景已将伸缩刀抵到他的喉咙处,神经再次紧绷,不明所以的瞪着他。
蒋吾琛解释:“你的膝盖有伤,我扶你坐起来。”
“我自己可以。”顾希景满怀戒备的推开他,一手撑住茶几,一手摁上沙发沿,吃力的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才坐下。
她现在完全不信任眼前的男人,无论主副人格,在她这里一旦让她产生怀疑,那么她很难再去相信,连着蒋吾琛之前在她心里建造而起的信任感也瞬间崩塌。
蒋吾琛见她如此谨慎小心,倒不在意,自己也往后一步,给了她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倚到沙发上,捏了捏手腕痒痛的抓痕,冷声笑道:“下次除非你把他绑起来询问,最好随时备上镇定剂,他发疯的时候你就给他来上一针,醒了再接着问,发疯了接着打,直到问出你想要的答案,直到他的回答满足了你那‘丰腴’的好奇心。”
顾希景连着轻轻深呼吸,听得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
沈暮辞走火入魔,她确实有责任,明知对着一个抑郁症患者询问于其避之不及的伤痛,很大概率会令他陷入回忆无法自拔。蒋吾琛对她只言片语,她还是选择了通过沈暮辞了解绑架案。
“我的责任,我很抱歉。”顾希景看着他,想了想,问,“蒋吾琛,你告诉我,那起绑架案跟我也有关系,对吗?本来应该只有我一个受害者,对吗?因为我那时候察觉到不对劲,害怕了,所以拉着两个无辜孩子走了一遭地狱,而又因为我,一个孩子被分//尸了,另一个孩子,也就是沈暮辞,他因为我而卷入绑架案,我害得他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是不是?”
蒋吾琛不动深色的攥拳,闪躲开她的视线:“……跟你没关系。”
一顿,重新对上她的视线,“沈暮辞说什么你都信,我以为以你的推理能力,你不会掉进他设置的陷阱里,他最反感别人提及绑架案,你认识他才多久?半年都不到吧,达伦成为他的主治医生六年了,也没有得到他的深信不疑,他凭什么只对你说?再者,你有绑架案的记忆?”
顾希景怀疑道:“你不是跟我说过,每个人面对痛苦的方式不同么?你不是说有人会选择忘记么?那么,你当时的意思,是我忘记了绑架案。还有在医院里,你看到我时的肢体语言,对我说的话,分明就是认识我,根本就没有你说的第二个‘顾希景’,对吧!”
“不对!”蒋吾琛有些恼怒,“顾希景,你很喜欢自作多情吗?还是嫌自己的人生过于平淡无奇,这么着急认一桩与你无关的惨剧?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是绑架案的受害者?”
顾希景吐出一口燥气,拾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了电视,客厅瞬间安静,两人只之间的气氛突显低沉。
半晌,她道:“二十多年来,我做着一个梦,每一天都做,梦到自己身处一个废旧的工厂,梦里也总有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到我的脚边,我不受控制的想抱起那颗头颅,可每次在我的指尖触到诡笑的脸时,又会掉进一片血海,梦里那种恐惧感,真实的让我以为我曾经经历过什么。”
顾希景埋着头,把玩着手中的伸缩刀,缩回,再推出,刀刃与刀柄的摩擦声显得突兀刺耳。
她刻意隐瞒了自己的梦里还有一个小男孩,在她每次坠落深渊的时候,那双温暖的小手会紧紧抓住她,将她带往光明。
蒋吾琛听到她的话后瞳孔瞬间扩大,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像是没有料到她会做那样的噩梦。
好一会,他才道:“你现在只是一名精神科医生,有些事情已经与你无关了,你应该一直往前走,顾希景,别再回过头去看以前了,没意义了,往前看吧。”他的语气颇显无奈。
顾希景摇头,她已经明白了蒋吾琛的意思——她确实与二十年前的九一三绑架案有关,只不过是将痛苦的记忆深藏在了内心。
这是逃避心理,因为恐惧,所以干脆忘得一干二净。
她道:“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过往都丢了,她无论往前走的多远,心里永远都是空荡荡的。她应该重生,而重生的过程,也必须记起她忘记的一切,让那些痛苦的记忆击溃她,折磨她,摧毁她的信念,而她要在分崩离析的自我世界里,碾碎‘残砖烂瓦’,重新建筑完全属于自己的、全新的精神世界,这就是涅槃重生,没有炼狱的火,没有灼烧时的生不如死。”
蒋吾琛沉默一番,忽然笑出声:“你觉得,你所谓的重生过程你能成功?顾希景,高看自己也得有个限度。时间到,该睡觉了。”
他起身,俯视她片刻,往楼梯口走,还没走出几步,听到身后重物磕地的声音瞬间转身往沙发走。
顾希景本来想追上他问个明白,才起身膝盖尖锐的痛让她双腿一软,再次磕到瓷砖上,疼的她泪花不受控的在眼眶里打转。
“你一晚上膝盖都磕多少次了?现在的残疾证不好办,你要是下身不遂了姓白的不得挫骨扬灰了我。”说话间蒋吾琛已经稳稳当当的抱起了她,往楼上走,还不忘轻轻掂了掂怀里的人,觉到倒是不怎么重。
顾希景心里没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她也是正儿八经谈过几个貌美如花的渣男的,反而拿他当工具人使,双臂环着他的脖子,闻言给他的肩膀来了一捶:“你的狗嘴不但尖酸刻薄,还有进化为乌鸦嘴的可能性——我是精神科医生,身边人的异样我很敏感的,你们一个个对我欲言又止,拐弯抹角的,不告诉我无碍,我自己调查,查的清清楚楚!”
她慢悠悠的蹬腿,然又撕扯到了膝盖的伤口,疼痛感窜到心尖,她只得咬咬牙,脑袋不自觉的贴到蒋吾琛的胸膛,来自某人激烈的心跳声让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顾希景安安静静的听了一大会,“啧”一声,仰头看他:“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应该早就缓过来了的。”
“……”蒋吾琛紧紧抿着唇,努力抑制小鹿乱撞般的心跳。
顾希景仔细揣摩半晌,才觉来原因,顿时哈哈大笑:“蒋吾琛……你不会是害羞了吧?第一次这么亲密的公主抱异性?なるほど,なるほど(原来如此)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面啊,有趣有趣!”
大笑间蒋吾琛已经抱着她走到了卧室门口,他的脸颊泛上一丝微粉,却是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反驳,提起一条腿拿脚尖抵上门把手,稍一使力摁下去,门开了一条缝,他将腿往后一收,再一蹬,白色的木门惨叫着被一脚踹开。
顾希景看不到他脸上表露出的想法,主观臆造道:“至于这么兴奋吗?你这样我倒真觉得你以后嫁不出去,不过别担心,我也是过来人了,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请教我,不收费,毕竟终身大事——靠!”
调侃的话才说一半,顾希景就被某人撇到床上,说是撇,但那动作倒像是每日清晨掬着垃圾扔的老大爷,扬手往前一抛,她被来了个空中侧翻摔在了软床上,因脸朝下,吃了一嘴自己的秀发。
蒋吾琛奸计得逞,笑道:“顾医生,多谢你的夸、赞,这个就当我的回赠了。”
顾希景撑起身子半坐,恶狠狠的瞪着他。蒋吾琛瞥到她脖子的掐痕印,忽然问:“你现在还要医治沈暮辞吗?”
顾希景看他严肃起来,想了想,知道他问的是他们之间的赌约:“你觉得这点挫折就能击退我?我说过,我会让你永远消失的。其实也不算消失,你本来就是沈先生的副人格,既然是分裂,那么就要融合,让这幅身体的灵魂变得完整。”
“光明岂会放肆黑暗的侵袭,你没注意过吗?当光照到某一个无光的角落,黑暗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光明与黑暗,本来就是两回事。”蒋吾琛似有似无的叹气,转身招了招手,“明天记得穿件高领衣服,沈暮辞的犯罪证据估计得好几天消下去——晚安好梦,顾医生。”
顾希景望着门口思来想去半天,拿出枕头下的笔记本,将主副人格的转化记录下来。
第二天起来,她特意照了半天镜子,脖子上的掐痕张牙舞爪似的殷红,她皮肤嫩,稍一施力便会泛起粉紫色,沈暮辞抱着掐断她脖颈的病态心理,差点让她英年早逝。
挑了半天衣柜的衣服,顾希景觉得还是穿浅灰色高领无帽卫衣自然,刚刚好遮到下巴。
下了楼,蒋吾琛已经摆好了早餐,顾希景一看少了双碗筷,道:“你忘了吗?我们收留了张杭来着。”
蒋吾琛坐在她对面,往楼上瞥一眼,笑道:“二哈一日两餐,早晨对他来说等价于睡觉,沈暮辞的记忆我有,所以他调查的杀人案的卷宗,我会让给他全部发到我的手机。”
“全部”这个词他特意强调了一番。
顾希景拿筷子的手一顿,如若不是发生昨晚的事,她的计划是让张杭将卷宗照片发到她的手机,不想人格竟再次转换,让蒋吾琛又“执政”了。
正要闷闷不乐的冷嘲热讽一番某人的行为,顾希景的手机铃欢快的奏起来,她一看,是白易杨的电话,没作思索便接上:“杨子,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啦?”
对面细嚼慢咽的男人一顿,耳朵无形的伸长。
电话那头的人道:“小景,我在你重病患者家的大门外,刚才按铃可能你们没有听到,方便的话,出来开一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