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未消，庭院入目皆是银装素裹，石板铺路的积雪经屡番踩踏，已然露出青灰色，修饰两道的鹅卵石色彩斑斓，在晨光照耀下绚丽夺目。
顾希景去开大门，与白易扬并肩行至屋内，后者瞟到饭厅里的蒋吾琛时，扬手冷冷的打了个招呼：“蒋先生有段时间没去咖啡厅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蒋吾琛未有半分待客的动作，连嘴角的笑也慵懒随意：“有劳白先生挂心了，贵店的咖啡确实让人回味无穷，但人嘛，有些东西接触的多了总会腻歪。倒是白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
顾希景颇为无奈的叹口气，知道两人又开始了明争暗斗的语言战，正要横插一句融解掺了冰的气氛，白易扬抬手拦下她，回道：“有些日子没见小景了，我怕她不习惯同精神病患者暂时住在一起，顺路过来看看她。”瞥了瞥餐桌上丰盛的早点，“蒋先生慢用。”
蒋吾琛灌了口牛奶，起身：“咖啡厅跟这里基本是南辕北辙，白老板大清早的还真顺路——顾医生，既然你的朋友来了，我就不在这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了，你们慢聊。”
说着他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端上半杯牛奶上了二楼。客厅里的两人面面相觑片晌，落座到沙发上。
顾希景就道：“扬子，说吧，什么事？”
白易扬一愣，笑了笑：“你这丫头，果然猜到了我找你有事情。”
“那是自然。”顾希景得意的扬起唇角，“从小到大你只要有重要的事情一定得当面告诉我，都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可能不清楚你的行为习惯呢——稍等，我去给你泡杯奶茶。”
她方才起身就被白易扬拉住手腕：“不用了，卡布奇诺我只喝左哥的。你坐下，我问你件事。”
顾希景坐回他身旁：“问什么？”
白易扬忽而蹙起眉，脸色颇为沉重：“小景，你如实回答我，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或者有人威胁你什么？”
“嗯？”顾希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脑子飞速运转，并未推测出他的意思，摇头，“我这些天接触的人掐指可算，再者都是熟人，上哪给人找茬去，我能得罪什么人？”一顿，心里惊跳起来，涌带一丝不安感，“扬子，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白易扬低头思忖片刻，表情越发凝重，道“有人跟左哥打探你的隐私。”
顾希景微微一怔，他接着说：“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万华公园斗殴的事吗？那伙人的头目叫马孙袁，他以前是一个毒贩，而就在昨天下午，他找到咖啡厅里跟左哥打听你的身世，我下楼时正巧碰上了他，原本打算逮住问个明白的，没想到他上了一辆黑车跑了！”
顾希景将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思绪强行抛开，冷静想了想，道出自己整理的思路：“扬子，你是说，一个我素未相识的前科毒贩，知道我跟左咖咖有所交集，所以跟他打听我的……身世？”见他点头，又问：“左咖咖怎么跟那人说的？”
“你放心，左哥不可能告诉可疑人员你的私事的，不过左哥说，马孙袁提到了吉利安福利院，我估计他原本打算就近原则从左哥这里打听，但吃了闭门羹，一定会去福利院的。”
顾希景思虑半晌，再三确认自己并不认识那个马孙袁，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可这突然冒出来一个毒贩跟熟人打听她的身世，其中大有猫腻。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躲在庭院墙外偷窥的中年男人，再结合马孙袁的可疑行为，推测可能是同一个人。
可偷窥者的目标是蒋吾琛，而马孙袁的目标是她，两者之间有何联系？会不会与九一三绑架案有关？
顾希景道：“那个马孙袁极有可能去找院长，他既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想必手段阴险狡诈，院长老了，我怕他会逼问。”
“来之前我给院长打电话了，但没接通，一会我过去看看，小景，你真的不认识那种人？一个犯过毒的中年男人，他没事调查你一个精神科医生干嘛？”白易扬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找出点破绽。
顾希景耸肩：“这种事情，我没理由瞒你，扬子，你放心，他们顶多就是调查调查我，难不成还打算谋杀？人从来不做毫无理由的事情，我会多多注意的。”
白易扬迟疑片晌，说：“这件事情你就别管了，我去调查，实在不行就报警，你好好医治你的病人，姓蒋的早日康复你就能早点回来，跟一个精神病住在一起，我怕他哪天发疯了伤着你。”
顾希景不动声色的缩了缩脖子，她清楚，要是让白易扬看见掐痕，以他的脾气估计非得跟蒋吾琛挑起一场战争，但她不能告诉他沈暮辞患有人格分裂症。
“扬子，你别担心，我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的，你也别管那个马孙袁了，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去吧，我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苍天大地的事情，这从小没爹没妈的，我不信他们还能查出有价值的信息。”
马孙袁同样不认识她，想来应该是受人指使，顾希景不希望白易扬卷进具有危险性的事情里，既然有人大费周章的调查她，那么势必会有下一步行动，那人的动机她暂且推测不出，但任何事情只要做过了必然会留下痕迹。
白易扬离开后，顾希景回了房间，将自己的推测在纸上画下来，一张纸正反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行楷连字，仍未推测出个所以然。
午饭时，张二哈果然才醒，还没下楼，瞟见餐厅里的两人时，竟然一点也不糊涂的打了个招呼：“俊男靓女们，中午好！”言罢又冲蒋吾琛喊，“蒋哥，昨晚你怎么没回房间呀？我一睁眼边上空荡荡的，还特意给你留了个位置来着，早知道就敞开了睡。”
蒋吾琛淡淡道：“以后你就睡那间卧室，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
张杭两手戳裤兜里，下楼梯的姿势拽模拽气，单看外八的步伐，立马能让人联想到气势汹汹的包租婆，听到大哥的回答，他惊奇的“哟”了一声，贼里贼气的自言自语：“这跟顾美人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呀，还医生呢，这妞铁定跟蒋哥有啥不纯洁的关系，都住一起了，昨晚还，还在客厅里玩那啥，指不定哪天两人就领证了，都说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在蒋哥这，一件漂亮衣裳估计能穿一辈子，老了得带棺//材里去……”
“你嘀咕什么呢？五秒内再不就座午饭没你份。”蒋吾琛头都不回，也是嫌张二哈的磨叽。
张杭闻言立马将脑袋瓜里乱七八糟的想象甩干净，像只装了加速器的千岁乌龟，两步并一步落座到蒋吾琛边上。
人还没坐稳，挑起筷子夹了一大口菜狼吞虎咽，估计要是给他换上烂布麻衣，跟个刚从饥荒队里逃难出来的没两样。
蒋吾琛大发慈悲的给他盛了一碗汤：“你爹妈从小虐待你到大吗，吃饭太快了容易横向发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难民。”
张杭扒着饭，指了指对面慢慢悠悠夹菜的女人：“蒋哥，像顾医生那样？”
蒋吾琛往对面瞟了瞟，嘴角明显的勾出冷嘲热讽的笑：“可别，难民要像她那样吃饭估计得先饿死。”
顾希景毫不保留得投给他凶狠的眼神，懒得说一个字。
餐桌上一时只响起筷与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半晌，顾希景问：“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马孙袁的人？”
毕竟相比她半眼就能望到头的人际圈，张杭跟蒋吾琛接触的人就多了，虽可能大多数是点头之交，就当碰碰运气好了。
话音方落，张杭晃了晃打着石膏的胳膊，他骨折的是左胳膊，右手端了汤，闻言立马大呼：“马孙袁？就以前贩//过毒的那个王八蛋？”
顾希景点头：“你知道他？”随口一问，没想到真碰着了好运气。
张杭前一秒嬉皮笑脸，后一秒咬牙切齿：“何止知道！我跟他是死对头，水火不容的那种！昨天就是这个孙子找人群殴的我，妈的！那帮人下手简直太黑！”
“所以之前在酒吧抡着棍棒追你的那伙人也是他指使的？”蒋吾琛单手搭在椅背上，看他。
张杭吧唧吧唧嘴巴，颇有些落魄的点了点脑袋。
顾希景对他的江湖恩怨不大感兴趣，直奔主题，问出心里最大的猜测：“张杭，马孙袁现在是做什么的？他是单干，还是随从什么人？”
“啊？”头脑简单的二哈思路一时没转过来弯。
蒋吾琛给他翻译：“她是想问你，那个姓马的背后有什么人给撑腰。”
顾希景看他一眼，对这个平时毒嘴无人敌，关键时刻不掉链的男人树起了拿显微镜看得到的好感，蒋吾琛察觉到她带有一丝赞赏的目光，给她回了个拽气的笑。
张杭歪头想了半天，单手一拍桌子，震得碗里的汤荡起圈，“哦”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有次找狗友们喝酒时提到马孙袁，我听他们说这个孙子跟一个姓张的人私下来往密切，说是经常看见他上了一辆奥迪Q5，有人还专门蹲点过，看到车后座坐着一个人，有次开了车窗，隔着很远就见是个气宇不凡的中年男人。”
果不其然，一个刚出狱不久的毒贩不知悔改，仍嚣张跋扈，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依仗某些势力为非作歹。
顾希景问：“马孙袁跟那个姓张的中年男人什么关系？两人既然在私底下往来，那么他们所做所言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他们在交易什么？那个人又是谁？为什么要找马孙袁？”
张杭被她的问题问的脑袋短了路，摊手：“这我哪能知道呢，马孙袁是个狗仗人势的王八蛋，我还听说他称呼那人‘张老板’，我估计啊，他们背地里干些违//法//犯//罪的勾当呢，三番五次找我茬，昨天我老子把我轰出家门，趁着卡还没被冻结本来去自助取款机那呢，结果半道碰着他嘴欠了几句，就虎落平阳被犬欺咯。”
顾希景可怜了他一秒钟，想了想，换了个思路：“马孙袁现在是做什么的？”
“好像开着一家KTV，就在纯色酒吧附近，也是死乞白赖得跟那个张老板托//关系要去的。”张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往前凑了凑脑袋，“我说，顾医生你打听他干啥？一个地痞流氓，都一大把年纪了，再过二三十年该到了入土为安的时候了，咋就入了你一个年轻姑娘的法眼呢？”指着旁边默默不语的男人，“蒋哥多好呀，人长得俊，心地良善，跟顾医生多般配呐，简直郎才女貌。”
顾希景一勺汤方才入嘴，闻言呛的咳嗽，还没缓过来，就听蒋吾琛闷声道：“张二哈，我觉得你适合外面的冰天雪地，要不今晚你就出去睡大街？一会把九一七杀人案件的卷宗照片微信发给我，少了一个角你就做好卷铺盖喝西北风的打算吧。”
张杭委屈楚楚，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问题，吞了吞唾沫，试图挣扎一番：“……蒋哥，咱们不是说好了，每天发一张嘛，那些照片可是我出卖了灵魂才拍到的，现在就是我的续命宝贝，我把宝贝一稀啦全上交了，万一你们把我赶出去，我岂不是成了流浪哈了？”
蒋吾琛瞄了一眼顾希景，道：“我不像某个人那么无赖，说好的刷二十五天的碗，还真只洗了碗——你要住就住吧，住多久你自己看，包吃包住，当给你的回赠了。”
张杭一激动，差点抱住亲上去，被他嫌弃的推开。下午这个败家玩意躺沙发上看电视，有了上次沈暮辞的威胁，再不敢大呼小叫一声。
顾希景到书房里跟达伦通了视频，刚挂断，蒋吾琛敲门而入。
书房的灯光光线温和而雅，外头已变了天，透过窗户看，天空死寂灰沉，与书房的色调呈冷暖对比。
顾希景打了个哈欠，看他：“你来迟了，我刚跟达伦医生通完视频，你要想旁听我跟达伦医生说了什么，下次吧。”
蒋吾琛搬了椅子座到她对面，两人隔着书桌，他沉着脸色，问：“你怎么会知道马孙袁？刚才张杭在，我知道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顾希景没料到他找来是为了这件事，一笑：“现在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一顿，笑容透出些狡黠，“除非你用绑架案的卷宗照片跟我交换。”
她脑袋不笨，不会轻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蒋吾琛对她的事情产生了兴趣，而他那里有她想知道的，彼此交换信息，的确是个划算的交易。
“好。”蒋吾琛一点也未犹豫，开了手机将一堆照片发给了她。
倒是让顾希景一愣，在她眼里，这个男人一向张扬高傲，不会轻易妥协于她，她掏出手机随便点开张照片确认，一滩刺目的血迹赫然窜满整个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