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假如那个人是你,你会希望我拒绝吗
梅佑飪2020-12-15 06:584,277

  顾希景继续坐回他身旁,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沈先生?”

  沈暮辞缓缓转动瞳孔,像生锈的机械指针,将目光落到她脸上,细细端详片刻,有气无力的吐出一句话:“阿琛告诉我,你就是顾希景。”

  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她没去深究其深层含义,而是捕捉到一个关键线索:“阿琛?沈先生说的是蒋吾琛?你知道他作为你第二人格的存在?”

  一般来说,主人格是不会意识到,更不会知晓自己分裂人格的存在的。

  “嗯,我一直都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我跟阿琛共用一个身体,共享某一些信息。”沈暮辞扯住自己胸口的衣纹,面露痛楚,“我对不起阿琛,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阿琛是因我无法承受的痛苦而产生的,他一直忍受着煎熬……我也是……”

  顾希景脑子里迸出一个想法:“所以沈先生跳楼自杀——打算带着他一起死?”

  “……不,不是死。”他突然笑,笑容稍染阴郁,“我要带阿琛解脱,只要心脏停止跳动,我们就不再痛苦。”

  “可是,沈先生,蒋吾琛他并不想死。”顾希景的脑海里——蒋吾琛的一言一行定格成胶卷般的画面一幅幅交替闪过,虽与她见过浅浅几面,但她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强大的求生欲。

  “……怎么会呢?阿琛明明也那么痛苦。”沈暮辞看她的眼神忽然暴露出一丝怨恨,“你又骗我?”

  为什么用“又”字?

  顾希景此时的动机全在这个像蔫了的败花似的病患身上,再一次忽略他话里更深一层的含义,说:“我没有骗你,蒋吾琛他很想活着,沈先生你也是,你也要好好活着。”

  “……我没有办法好好活着,只要这个身体还有呼吸,那么我跟阿琛就会永远被那段恐怖的记忆折磨,跌落深渊,苟延残喘。你能想象到吗?那种虚无缥缈的不踏实感和一点光都刺不进来的黑暗……没有人能救赎我们。”

  “有的!沈暮辞,有的!”顾希景抬起双手,微顿,搭到他的双肩,动作上给他安慰,“沈先生,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治疗医生了,我陪着你,我们一起解决痛苦,一起好好活着。这个世界是没有死角的,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就用白炽灯,用荧光灯,LED灯。只要你想驱散黑暗,总归是有办法的。”

  略带激动的话语刚结束尾音,客厅突然亮起来,沈暮辞眼前一恍惚,转头,看到几缕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墙壁,照进来撒在白色瓷砖上,暖亮的让人产生感动。

  也许是因为突然降临的光,又或许是她的说辞起了作用,沈暮辞回过头对视上那双真诚的眼神,竟然点头:“……嗯。”

  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嗯”字,表示的却是——这个可怜的人依然希冀向往着生的。

  她欣喜一笑,哪怕是一毫米对生的欲望,只要他不放弃自己,她不放弃他,也都可以将那一毫米延伸至老。

  只不过她没有告诉沈暮辞,她原本的决定是不接受纪雪司的委托——成为他的秘密辅助治疗医生。

  可这个被痛苦折磨的可怜人在她眼前表露出最脆弱的一面,又想到蒋吾琛眼底藏不住的,对此世界的期盼的时候,她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人类社会不存在所谓绝对的理性,除非是什么神明。在某些事情上,人永远受制于自己的感情,又享受或者憎恶其带来的种种结果。

  纪雪司说下午来,其实提前到了中午。

  他来的时候手里提了几袋餐盒,胳肢窝处还夹着一份……合同?将外卖置到餐桌上,整了整皱着几条纹路的合同书,给她递了上去。

  顾希景大致翻了翻:“纪先生连合同都准备的这么充分,没少费心思啊……万一我不答应呢?”

  说罢,埋头吃饭中的沈病号投给她一个似要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瞧着那张俊脸,她立马憋回开玩笑的心思。

  “既然我已经答应做你的秘密辅助治疗医生了,一定说到做到,绝不反悔,否则……否则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对于这么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来说,这个誓言虽然狠了点,但她想也没所谓,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反正自己能养活自己,就没必要浪费存了二十多年的感情了。

  转身接上纪雪司笑欲未笑的脸:“一会吃过午饭了我再看看具体内容,毕竟签了这份合同你我双方就要付法律责任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内容还可以再修改修改。”

  午饭时间过了后,太阳光懒懒散散的撒下来。客厅里,沈暮辞盘膝而坐在软皮沙发上,背曲成一个“C”字,一条胳膊肘撑在大腿面上,手掌拖着整颗头的重量支在下巴,两眼无神的看着顾某人跟纪某人大眼瞪大眼,一时忘了这两人保持斗鸡似的眼神有多久了。

  “我说得很清楚,这份合同有问题,如果你们执意要我搬到这里跟沈暮辞同居一处,那么抱歉,虽然纪先生以欺骗的手段让我签了字,但我还是会依照法律程序起诉你。”

  “顾医生想怎么起诉?”纪雪司拍了拍怀里的合同,笑意有丝奸巧,“我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律师,在成为刑事律师之前打过三年民事诉讼,解决的合同纠纷案件不在少数。再者,S省有能力有名气的大律师要么是我老师,要么是我朋友,顾医生难道要凭借着刚出道上的小年轻来打赢官司?”

  顾希景:万恶的社会资本兼人情关系!

  还没喘口气回话,又听他道:“小沈患有严重抑郁症,顾医生是知道的,一旦病情发作产生自杀的想法,身边没有专业医生的监护和引导,结果是非常可怕的,虽然男女有别,但小沈这副若如扶病的模样能对顾医生如何呢?”

  言罢,顾希景在心里给他竖起一个大大的拇指:不亏是巧舌如簧,辩口利辞的大律师,这说辞简直让她无可挑剔,无从反驳。

  想起刚见面时这个男人孤傲冷淡的样子,又对比打量他此刻伶牙俐齿的尖锐模样——心说果然人都是善于伪装的动物。

  “我妥协,纪先生。”她耸耸肩,表示甘拜下风,“不过,比起律师——我觉得纪先生更适合当辩论家,保证比大明星还火,火遍大江南北,然后绕地球一圈,全世界都为你疯狂。”

  纪雪司勾了勾唇,像个凯旋而归的将军,也丝毫不在意话里的讽刺意味:“谢谢。合同一式两份,顾医生的那份我会交给贵方的院长保管,顾医生尽管放心医治小沈,工资我也一定按合同每周六结算,算是给顾医生的赔偿。”

  顾希景点点头,对于他编写合同的第一条她还是略感惊讶。虽说按周结算,但每周的工资却是她一个月工资的三倍,她有些好奇——这人用自己赚的钱支付工资,还是他老爹赏给自己亲儿子的零花钱支付?

  正这么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着,纪雪司突然间站起身,伸出右手掌,摆出标准的握手礼仪:“合作愉快,顾医生。医院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院长说顾医生年轻有为,很看好你——另外,顾医生的车我提出来了,就在门口。”

  她起身,握上那双比蒋吾琛指尖冰凉一点的手掌:“谢谢,合作愉快。”

  “那么按照合同的第二条,顾医生明早就要住过来了,需要搬得行李顾医生收拾好可以放到公寓门卫,我会叫人过去搬过来的。”

  顾希景点点头。

  现在是下午六点整,看了个合同用了大半个下午,她还有一个晚上的自由支配时间。纪雪司说自己今晚留下来看着沈暮辞,防止他再做什么傻事。

  顾希景给两人道了别,正要走,纪雪司叫住她,特意叮嘱:“根据合同第四条,小沈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这件事情,希望顾医生谨记在心——不可跟甲乙方之外的任何人提及丝毫。”

  她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契约即是一份承诺,我会认真信守的。”

  出了大门后,顾希景看到她的车果然端端正正的停在门口,打开车门,发现车钥匙还在车上。既然纪雪司能放心不拔了车钥匙,看来这个地方还是很安全的。

  她发动车子,轻车熟路的将车驶到了咖啡厅旁,一下车,看到白易扬坐在门口的长木椅上仰着头,鼻子里塞着两团卫生纸。

  她走过去座到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冒了还在外头吹风,嫌自己命太长?”说着起身拽他的胳膊,想把人带进店里。

  白易扬一只手伸出,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到木椅上:“上火,刚流鼻血,出来透透气,屋里太闷了。”偏头看她,“你怎么来了?三号医生还有翘班的一天呀?”

  跟这家伙怼下去绝对没完没了,顾希景将自己脖子上新买的围巾取下,给他围了个结实,冷风是一丝都灌不进他脖子了。

  “跳楼的男人叫沈暮辞,接我过去的司机叔解释说‘朝朝暮暮的暮,不辞而别的辞’,总觉得这寓意不太好。”她未接话,而是如此说,算是另打开一个话题。

  “……朝朝晨时,暮暮黄昏,转瞬即逝,刹那之间,又不辞而别。暮辞……这确实不是个吉利的名字”白易扬一顿,心里将这个名字又念了几遍,总觉得有点耳熟,一时半会却也没想起来,他道,“那人怎么样了?刚从医院出来就要跳楼上西天。”

  考虑到合同与自己的承诺,就算白易扬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她还是省略了一部分信息:“他患有严重抑郁症,他朋友说他多次自杀未遂,我去看他的时候……脆弱的像个玻璃娃娃。”

  “这样么。”白易扬低低道了一句,目光跟着马路上急行的车转动,“那我知道你过来要告诉我什么了——你接手了那人的精神疾病了吧。”

  顾希景以沉默的方式回答他,片晌说:“治疗他的这段时间,我会搬过去暂住,防止他再做什么傻事。”

  “你要跟他同居?”白易扬瞬间扭头,语气骤然又躁又冷,“不行!小景,这个人的病你不能接手!一个陌生人,不明不白的,你跟他住在一起,万一,万一!”

  白易扬说不出口,光想想他就很恼火了。

  她将他的气恼译为他在担心自己的安危,笑笑,解释:“没事的杨子,一个病患,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山林猛虎什么的,我只是负一个医生该有的职责而已,你不必担心。”

  “你这个丫头怎么老是把自己往火坑里送呢?一个大男人,就算是病患,可要求你一个姑娘搬到他那里,分明就是图谋不轨!你竟然还答应他这种无理要求!”白易扬几乎是吼出来的,本来感冒,心情不怎么晴朗,现在她说自己要跟别的男人同居一处,怒火立马止不住的涌出来。

  另一层重要原因顾希景不能告诉他,虽然白易扬是他最信任的人,但总有一些事情有其原则,不可违背。

  “扬子,事情并非如你所想那般,你见不到事情的全貌,就不该以偏见视之。他真的需要一个人来点亮他心中的黑暗,而那个人就是我,我不能给了他一盏光,紧接着就把他踹回深渊。”

  “可万一他就想待在深渊,而且还要把你也拽下去呢?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小景,我从未干涉过你的工作,你做的每一个决定我一直都支持。可这一次,听我的吧……别去了。”

  “我不能答应,扬子,假如那个人是你,你会希望我拒绝吗?”

  白易扬垂下眼帘,眸里的光黯淡的迅速,像个雨天娃娃:“那我希望你永远不要遇见我,让我一个人沉沦黑暗,你就在阳光底下,享受生的快乐。”

  “扬子,我……”

  “小景!”

  白易扬打断她,站起来,声音里带着无尽落寞:“小景,你一直都是如此的,从小到大,认定了一件事情绝不反悔,即使反悔了还是要亲手结束它。我应该毫无理由尊重你的选择的,可是,唯独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支持你,你要去就去吧,我不会去找你的,你照顾好自己……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白易扬往自己车的方向走,打开车门后没有立即坐进去,而是站了一会。

  顾希景老远就看到他低着头,身影孤寂,不知想着什么,做了一个想要转身的动作,却始终没有转过身来。而后他才坐进车里,磕上车门,将车开走。

  墨色的天沉沉压下来,顾希景看着白易扬的车子渐渐消失成一个点,愣了很长一会,没进店里,而是开车往相反的方向驾驶,回了公寓。

继续阅读:第八章 他来了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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