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我进来后没见着那姑娘，遭遇了那种情况，肯定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不过她有那么一个关照她的哥哥，相信很快就能缓解过来。”顾希景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捧在手里，热气腾腾，水雾后的那张脸，虽显苍白，但挡不住眉间的桀骜不驯与张狂。
白易扬的样貌属于那种越看越帅气的耐看型，他的眼睛是五官中最吸引人注意的，合适的双眼皮，浓长的睫毛下，一双眸子明亮清明，不染一丝埃尘秽气。
如若远远去瞧他，修长的身形，整个人散发出张狂与洒脱之气。
“我给她放了三天假，叫她好好放松。”白易扬将杯子凑到嘴边，让热气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从万华公园回去后他通过了漂亮男人的微信验证，问了姓名，对方只发消息说姓纪，白易扬就告诉顾希景说——那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他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性，倒让顾希景想起了纪雪司。见白易扬苍白无力的模样，她也就没继续想下去。
“那你吃药了吗？这种时候感冒很不容易好的。”
“吃了，左哥帮我买的药，买了一大堆，难吃死了。”白易扬歪头，打量身旁的人，“我说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平时也不给我回个消息，要不是我早习惯了还以为你失联了呢。怎么？真当我是你的建议顾问师啊，有事了才来找我，问完了也不给个顾问费。薄情寡义的女人。”
“行行行，我薄情寡义，您深情厚谊。”顾希景觉得还是自己决定要不要成为那人的秘密辅助治疗医生为好，一方面白易扬感冒着，得注意休息，另一方面，毕竟不能所有的事情都依赖于身边人的想法。
“你还是去卧室休息吧，沙发睡着容易落枕，我过来也没什么事。估计你们也没吃饭吧，你车钥匙呢？这两天太忙还没顾上提车，我开你车去买个饭。”
顾希景起身，接过白易扬手里的钥匙，见他眼神呆呆，将他轻轻拽起来，带到他的卧室，躺好后给他盖了被子，试了试额头的温度，不算太烫。
调了空调温度，顾希景出去给他买了热八宝粥跟几样热菜，特意叮嘱了厨师别放辣椒，又给左承跟店里员工带了些招牌菜来，算是她请个客。
白易扬感冒，没多少胃口，勉强喝了半碗粥。顾希景看着他躺下，关了房间的灯下楼呆了一会才打车回了公寓。
这个时候才十点不到，顾希景又是个夜猫子，她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奶茶，座到阳台的躺椅上，习惯性的看窗子外面。
窗外是北半球的晚夜，却依旧亮如晨晓，笛鸣将时而静眠的马路闹醒。
繁华的世界映在她眼睛里，却也遮掩不住底藏的一丝茫然。
她在想——究竟要不要接手那个男人的精神疾病。虽然这是作为一个精神科医生必须思考的问题，但此次却不同于以往。
一来，是因为她并未有足够的信心辅助医治一个人格分裂患者，二来，S省的精神科医生有名气的不止她一人，甚至有比她能力更强，经验更丰富的老医生，纪雪司怎么偏偏就找她呢？
按照一个正常人的逻辑，像人格分裂这种程度的精神疾病，就算他的主治医生一时半会不在身边，但怎么也轮不到她的。
顾希景向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遇事除了问白易扬一些建议，她会独自思索一番做出一个合理的决定。
喝完最后一口奶茶，顾希景果断起身，对着窗中自己的身影莞尔一笑，这一刻，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早上顾希景照常从梦里醒来关了闹钟，打了个哈欠。这次她放过了自己的脸蛋，毕竟她脸皮不厚，每天扇一巴掌脸很可能会歪的。
洗漱完懒洋洋的换了衣服，正准备吃早点，白易扬就打来了电话，她边猜想着这家伙大清早打来电话的目的，边接通了电话。
“小景，你看今日头条了吗？大事不妙！”白易扬沙哑着嗓子，语气十分惊愕。
“没呢，我刚起来不久……发生什么事了？你隔壁的贾大爷生了？”顾希景瞬间疑惑感爆棚——白易扬极少有如此刻诧异的时候。
电话那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像是调整情绪，半晌才答：“你自己看吧，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我挂了。”
挂断电话，顾希景照着白易扬说的打开今日头条，一行标题突兀显现：
S省海庆市一网友清晨碰巧拍摄下对面楼顶上一名男子欲跳楼自杀，惊险一刻被好友救回。
她心里“咯噔”一下，迅速点开视频。
视频里的场景是一个楼顶，而楼顶栏杆之外，赫然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却显孤单的男人，他背对着视频拍摄的角度，不大一会，视频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隐约中看，还带了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可以看出，栏杆之外的男人异常抗拒慢慢靠近他的人，仿佛再往前一步，他就要立刻跳下去。
拍摄时天还未亮，视屏里的人脸模糊不清，几分钟的时间里，看动作是两人在交谈着什么，且两人距离已经很近。
可就在此时，栏杆之外的男人突然剧烈摇头，接着竟然往后倒去，几乎是一瞬间，栏杆里面带金丝边框眼镜的男人腾空一跃，奇迹般的抓住了跳楼男人的手腕，动作极其吃力费劲的才将他拽扯上去。
——视频哑然而止。
直到手机息屏，顾希景才在惊愕中反应过来，旁人不知道视屏里的人是谁，可顾希景认了出来：
他们分明就是纪雪司跟蒋吾琛！
不，准确说，那个跳楼的人是患有严重抑郁症的主人格。
昨晚她才跟蒋吾琛见了面被他捉弄，短短十几个小时，人格转换，竟然发生这种事情。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顾希景的眉头越皱越紧——主副人格的转换为何如此之快？按照常理，他们之间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间隔期的。
难道……是因为车祸？
当下不在胡思乱想，顾希景立马照着纪雪司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播了过去。
第一个电话未接，她立马又播了第二次，终于被接通。
“顾医生？”电话里的声音带了些许无奈。
“纪先生，我刚看了网上的那个视频。你朋友他……现在还好吗？”
电话那头几乎微不可闻的叹口气，顾希景小心翼翼的等着，良久沉默后，才终于传来声音：“顾医生，可以麻烦你过来一趟吗？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顾希景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未做犹豫，当即答应。她给纪雪司发了位置便下楼，没一会，一辆英菲尼迪Q50停在她边上，车窗打开，司机是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
“顾医生吗？”
顾希景点点头，那司机正要解开安全带下车，被顾希景笑着拦了下来，她打开后座上的车门，坐稳后老大叔才开动车子。
“网上被上传的那个视频顾医生看过了吧？”老大叔明知故问的打开话题。
“刚看过，跳楼的那个人……是纪先生的朋友吧。”
老大叔略顿，道：“顾医生说的是小沈吧，他叫暮辞，朝朝暮暮的暮，不辞而别的辞。他跟小纪从小玩到大，我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这么多年了，小沈那孩子突然……哎！”
“……您别太担心，总归会好的。”安慰里透着一丝迟疑。
“小沈那孩子也确实可怜啊。”老大叔车开的很是稳当，方向盘把握在他手里灵活自如，双肩随着叹息上下微耸。
续道：“小沈自小父母双双早逝，亲舅舅接手了他父母费劲心血才打造的服装公司，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公司资金链突然断裂，小沈父母早年跟纪懂事，啊，也就是小纪的父亲，方瑜集团的董事长交好，纪懂事知道小沈父母打造公司煞费心血，不想让其毁于他舅舅手里，本来是要后方支援的，但不知为何被小沈舅舅拒绝了，后来在公司濒临倒闭之际小沈舅舅走投无路，这才被方瑜集团收购，而纪懂事念在小沈父母的情意上，让他舅舅担任公司的副总经理。”
老大叔一口气说罢，丝毫不带停顿。
车窗外向后隐退的风景变快了速度，看来是加快了车速，老大叔也不再出声，专心开起车子来。
一时间接收的信息量巨大，顾希景别过头，不再看车窗外让她目晕的景，而是进入沉思状态。
刚才那段话里，有三个重要信息。
其一，是主人格沈暮辞的家庭情况——自小失去双亲，年幼脆弱，这可能是导致他患抑郁症与人格分裂的根本原因。
其二，是纪雪司的……家境。
方瑜是全球知名度很高的服装品牌，而其创造制造者正是母公司位于S省海庆市中央商务区的方瑜集团。
纪雪司身为集团老总的亲儿子，不去等着继承他老爹的位子，倒做了一名匡扶正义的律师。
顾希景不禁对他钦佩起来，人虽偶尔看着有丝不近人情的味儿，但思想觉悟还是蛮高的，不错不错，未来可期，她在心里赞叹一番，随即自己不察觉的轻轻皱眉。
这其三，便是老大叔的话过于刻意。
顾希景的思考模式不似常人，她消化完那些话的同时立即就反应了过来，按理说，对于纪雪司这些人来说，她仅仅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对于一个外人，老大叔根本没有必要告诉她那些话，就算老大叔一时来了兴致打算跟她聊聊天，也不该提及那种具有私密性的内容。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纪雪司安排老大叔告诉她这些信息。
思考到这里，顾希景已经没有多少兴趣继续推测纪雪司的动机。
一个昨天还好好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转眼间就自寻短见。她向来对精神饱受折磨之人产生同情心，也可能是职业的责任感，让她现在立马就想见到病人，治愈他，驱散他心里的阴霾。
后半路两人皆无语，老大叔将车子驶到一处庭院大门口。
“顾医生，就是这里了。”
顾希景下了车，给老大叔道了谢，听他念叨：“顾医生，小沈那孩子就拜托你啦。”说着挥了挥手，升上车窗也不知往哪里开去了。
顾希景淡淡扫了一眼庭院大门两侧的爬山虎，深秋季节，爬山虎的颜色是最美的，不似夏日里的浓绿。此时去看，红的，橙色的，稍带点枯绿的，皆密密集集的聚拢成两道墙帘，铝艺门右侧挂着的牌子标注着“0056”，应该是庭院的位置号。
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庭院里绿植丰富，整个装饰颇有一番雅韵，一条小板石铺的路自大门口向屋里延伸而去，隔着一楼客厅的玻璃墙，顾希景看到两道身影一坐一站交谈着什么。
她沿着石铺路走进客厅，就看到沈暮辞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膝，埋头低低抽泣。纪雪司站在旁边，眉头皱成了倒八字，眼里是道不尽的愁苦，见她进来，才舒展开眉头，抬头看她：“顾医生，来了。”伸掌朝向沙发，“请坐。”
顾希景点头示意，走进来座到沈暮辞身旁，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沈先生，你……还好么？我是精神科的医生，我知道你内心非常痛苦，你可以跟我讲的，我会帮助你的。”
低泣得男人慢慢抬起头，眼眶红而微肿，整张脸俨然被阴郁之色侵染，昨日眉梢的傲气已不见丝毫。
他微微努了努嘴唇，吐出轻飘飘的一句话：“我想死，我只想死，不要拦着我，好吗？”
听带这个回答，顾希景心颤，还未想好如何引导他，纪雪司微怒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沈暮辞！你好自为之，所有人都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要是就那么一了百了，怎么有脸去见你的父母？”
沈暮辞没有回答，目光呆滞，像只失魂的鬼。
“纪先生，谢谢你的信任。”顾希景起身，这种情况，纪雪司能叫她来说明还是信任她的，说，“沈先生现在很痛苦，我想和他单独聊聊，可以吗？”
身为发小，纪雪司的担心与对沈暮辞跳楼自杀的恼怒确实应该，但毕竟他非专业精神治疗医生，客观上并不能起到积极作用。
“嗯。”纪雪司道，“我下午再来。”说罢他看了眼沈暮辞，眼神流露出对兄弟的无可奈何，而后径直走了出去，逆光中的身影有些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