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卑的雪人
梅佑飪2021-01-08 23:085,504

  角落里的卡座上,那群西装革履的男人畅快饮醉,表面的谈笑风生之下,是一颗颗油滑险诈的商心。

  生意场上谈真情好友,便如乱石堆里拿着放大镜找一克拉的钻石,那些人的唇齿间曲里拐弯的崩出于自己而言最大利益的言论,鉴貌辨色,最是识时务为俊杰之人。

  何昭周旋于其中,有一道视线盯在他的背影上,自始至终含着恨意,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顾希景看蒋吾琛的模样,觉着他就像个留守儿童见着了外出打工十几年不曾回家一次的父母。就算是舅舅,那也是亲人,被亲人“撂荒”十几年,只能对着银行卡里定期上涨的数字成长。

  沈暮辞是有他的好兄弟纪雪司“拉扯”着长大,而副人格蒋吾琛是没人去在意去引导的。这厮没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她觉得已经是迄今以来人格分裂界里的奇迹了。

  顾希景就打趣他:“你这小眼神比被主人遗弃的哈士奇还幽怨。”

  兼留守儿童与哈士奇的特征为一体的蒋吾琛闻言,侧过头,俯身凑近她,语气极其不友善:“……汪汪!”

  顾大医生一瞬间觉得眼前的男人可怜又可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柔顺的发丝摸着手感很是顺滑。

  蒋吾琛拍掉她的爪子,不再看何昭。两人各怀心事的沉默片刻,顾希景忽然起身把包塞给他:“我去趟洗手间,等我——待会我们就回去吧,何先生他们一看就来缓解工作压力的。”

  洗手台是公共的,男厕女厕各在两侧。

  洗手时,进来了个中年男人开了旁边的水龙头冲手,顾希景稍稍偏了下视线,发现是何昭,一时多看了几眼。

  这个中年男人神情肃穆,脸部肌肉因紧绷而显僵硬,方才嘴角堆的笑容荡然无存,整个人的气场有九分的冷凛。

  她移开打量的视线,无意瞥到了他的右手,就看到那只带有沧桑感的手上,少了一根手指,是小拇指。看结疤的地方,很想被一刀切断的。

  何昭关了水龙头,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看过去,看到她的脸时,瞬间僵住嘴角弯起一半的笑。

  顾希景看到他眼睛瞪得奇大,眉肌提扯极高,脸色煞白,嘴唇抖起来,一脸惊恐,如见鬼一般的瞪着她打量。

  医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细细一想,确实未曾与此人谋过面,可他看到自己的脸时,为什么这么害怕?莫非又是她长得像什么人,而且那个人还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何昭往后载了一步,颇为失态的怒目而视,自言自语的哆嗦嘴唇:“……不,不可能的!他们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亲眼看了视频的!”一顿,“莫非……”

  由于声音过于细微,顾希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想到蒋吾琛还在外面等着,她也没去回应,转了身离开现场。

  回到吧台时,她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圈,蒋吾琛人早没了踪影,心下一惊猜测那位爷的去向,身后就传来了声音:“趁着何总去洗手间的功夫,我让小琛先走了。”

  顾希景回过身——是纪桓禹,他往后瞥了眼洗手间门口:“以后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们就别来这附近了,何总疑心重,一点风吹草动也能顺着查到小琛回国的事,要是他再被何总送到国外的精神病院,我又得费一番功夫把他捞出来,下一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言外之意是嫌麻烦。

  她礼貌的笑笑,点点头就往出走,回到车上时,蒋吾琛一只手伸过来:“你的手机给我用一下——刚才想给你发信息,但没你的联系方式。”

  顾希景开了指纹解锁递过去,他保存了自己的手机号,添加了微信后扔到她怀里,动作随意,丝毫不担忧那个四四方方的长方体因为他的漫不经心而被“毁容”。

  手机的主人对他拙劣的行为以“啧”表示不满,只是被增脂不减的好奇心挤到了边上,就没批评他:“我刚才见到何先生了——他断了一根小拇指,以前遭遇过什么意外吗?”

  还有看到她的脸时,震惊与恐惧的表情。不过她没打算着说出来,以这个男人被蝎子蛰过的毒嘴,是吐不出象牙来给她的好奇心减脂的。

  蒋吾琛过了好一会儿,筛掉一部分不适宜“局外人”听的信息才道:“何昭以前是个赌徒,经常十转九空,离亡命只差了一根手指的距离。有一次连家底都输赔了进去,妻离子散后仍不收心,到不同的地方借了高利贷,参与了一场大赌博,被发现出老千后输得一败涂地,高利贷逼债的人是帮地痞,切了他一根手指要挟还债——那是他自作自受。”

  顾希景一愣,何昭给他的第一印象,是一个老练稳重的职场老总,没想到那种气宇轩昂的人还有如此不堪回首的过往。

  赌博这种东西凭的不单是运气,如若被其迷了心窍,再难寻得到阳光大道。赢了一局,好堵的情绪便压制了理智,输一局,搭进去了自己的财产,就会渐渐沦为不甘心的奴隶,任其驱使堕落,等到猛然醒悟时已是亡羊补牢——等着珍贵的东西都没了再去修补那空荡荡的牢圈,只能加深内心的懊悔。

  何昭欠了一屁股债,再者那时他倾家荡产,不大可能短短二十多年就混成现今模样。

  那么,何昭是在沈暮辞的父母出车祸双亡后接管了服装公司,听闻公司在他手里破产,由此其中原因显而易见——他使了手段利用公司财产还了债。因怕被发现才至濒临倒闭时被方瑜集团收购,说是收购,其实是看在与沈父母交好的份上接济了何昭。

  不过生意场上向来不会心慈手软,那么多半是此家公司尚存利益价值。

  回了庭院后,外面已是黑天冻地,顾希景奇迹般得没开电视,而是勉强的瞪着两只疲惫不堪的眼睛,脚底粘了胶似的拖沓步子准备回房休养生息。

  今天是个还算好的天气,天气预报上显示的温度比往常“长了点矮挫的个子”,只是一大清睡眠不足的顾大医生就被姓蒋的威胁,当了一天的司机载着那位情绪多变,指使人一点都不客气的爷奔东跑西。

  蒋吾琛意料之中的勾起一抹诡计得逞的笑,直截了当的阴阳怪气:“顾医生向来一到晚上就化身为夜猫子,没想到竟然还有早睡的时候,难得,实在难得,这是要重新做人了么?”

  顾希景“照猫画虎”的也阴阳怪气的哼哼笑了几声,捶死挣扎得眼皮活了一半精神气,转身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还好意思挤兑我,要不是载着你满城瞎转悠,我连午觉都没睡上,会有现在这么累么?”

  罪魁祸首亮出八颗白牙:“累就对了,你那半晚上熬夜跟送命似的坏毛病不给你治治,沈暮辞的抑郁症还没治愈呢,你就得先猝死,以后我扫墓的时候还得多买束白菊,浪费资源。”

  “所以,除了扫墓这么一件正经事情,你故意让我载着你跑了那么多地方的。”

  他点了点头。

  顾希景早就料到了他的小心思,不过心里倒是没有多少火气,得到了那些意料之外的信息,此番外出多少是值得的。

  但蒋吾琛那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着实让她气闷:“要是我哪天先你一步走了,非得半夜三更找你索命。”抵不过困意,她还没等着人回话,就往楼梯走。

  身后的男人跟上去:“你自己猝死找我干嘛?难道让我陪你地老天荒?”

  顾大医生此时立盹行眠,脑袋里已成了一锅粥,甩了甩,仍是挤不出一针见血怼他的措辞。

  上了二楼,顾希景发现他还跟着,瞬间警惕:“我回我的房间,你跟着做什么?”

  蒋吾琛从她身旁走过去,手把到她房间对面的门把手上,开了门,才回头:“我的卧室就在你对面,你这姑娘脑袋里尽是些不纯洁的想法,哪天还得给你去去污气,幸好那个姓白的,”一顿,“幸好你发小告诉我,你在医院里趁着我昏迷性骚扰我的脸,这孤男寡女的,我还得时时提防你这只小色猫。”

  顾希景“……”

  此等毒嘴必定拜师修炼过。

  堤防性骚扰的人不应该是她么,为何自古至今的女防男在他这里就颠倒了呢?且自己忠实的小伙伴断然不会这么“败坏”她的名声,定是这厮添了油加了醋。

  那天她俯身端详的是他眼角血色的痣,没想那番场景已被两个嘴欠的男人歪曲了事实。

  还没想好措辞澄清无中生有的误会,蒋吾琛就转过了身,边推门而入边冲她摆手:“晚安好梦,顾医生。”

  白色的门缓缓关上,廊道瞬间安静,顾希景独自咬牙切齿了一会,回房洗漱后稍稍清醒了一些。便趁此期间详详细细的记录下蒋吾琛的“一日游”,只是脑壳里团团乱麻,没作性格特征分析,身体就躺上了软塌塌的床睡了过去。

  而后一个月,蒋吾琛倒是挺老实,没出远门没给她找事,除了一日三餐,就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顾希景旁敲侧击的打探,得到的也只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回答。

  顾大医生呢,隔几日就到书房跟达伦医生汇报“监察工作”,此外看看电视,读读书,洗洗碗,练练身,也没了多余的事情消遣时间。

  偶尔那位只有在一日三餐时才能瞧见身影的爷突然来了兴致,就领着她到咖啡馆里蹭咖啡。

  对此,顾希景从最初对蒋吾琛跟白易扬四目相对雷鸣电闪且冷嘲热讽的好言相劝,到最后慢悠悠的端起咖啡杯,轻轻吹一吹,抵到唇边嗅嗅味,才抿一口,回味无穷——已经对两个大男人一见面就明夸暗讽的奇葩行为免了疫。

  她每每询问原因时,那两人外加一个咖啡师却统一战线敷衍搪塞她。

  不过上帝给她关了塞满秘密的大门时,倒给她另开了条财路——纪大律师在工作繁忙之余倒没忘了每周发给她工资,顺便再问一下好兄弟沈暮辞何时苏醒,以至于顾希景对纪雪司的备注从【车祸伤者的好基友】改成了【对沈先生至死不渝的纪先生】。

  秋天下班后,冬天兴高采烈的猛吹了一把冷凛刺骨的朔风,表示自己的到来。由此两人蹭完了咖啡开车路过到一所小学等红灯时,总能踩着点看到一个个小孩子裹着厚大的棉衣,一摇一摆跟小企鹅似的排队过马路。

  元旦的一大早,顾希景拉开窗帘,眼前一亮,满目皆白,窗前落雪纷飞,仿佛天上的仙女们撒了花。

  二楼的视野广阔,此时再看一排排齐整的庭院,银装素裹,各种颜色被雪掩埋,天地之间是一种冷清清的静默。视线回到楼下,石铺路与植被披了白,颇有一番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的雅致。

  下楼后,不出所料的看到蒋吾琛在厨房忙乎的背影,顾希景靠到花玻璃门框,瞧着他切葱花,好一会才道:“外面下雪了。”一顿,“今天是元旦。”

  “你想说什么?”他没停手里的动作,切好了葱花,置到小碟子里,接着倒到刚熬出来的营养粥上,葱花细碎,点缀其上,看着食欲大增。

  顾希景连着他的也端到餐桌上,拿了筷子,也不管他还忙乎着,自己先坐下:“说起来,这都一个月过去了,沈先生是不是该苏醒了?你能感觉他吗?”

  他这才顿住切茶叶蛋的动作,有些不满:“怎么,你想他了,我上回好像打断了你跟他花前月下来着,顾医生,你白吃白喝蹭了我一个月的饭,不感谢感谢我,倒是想念别的男人。”

  “说正经的,达伦医生观察过,你们之间的人格转换,如果中间不出什么意外大概是一个月的区间。”

  蒋吾琛没回答,她看着这个男人娴熟的动作,心里头不禁赞叹道:这贤惠体贴的模样,太像一个正常人了。

  顾希景斟酌了一番措辞:“一般来说,一个人产生的副人格,是与其性格相反的,主人格是随和心善的,那么副人格应该是暴力阴暗的,所以,沈先生是一个性格内向且温和的人,按理说你作为他的副人格应该很暴力才对。”一顿,“可是,怎么到了你身上就成了例外呢?”

  她是一个精神科医生,蒋吾琛是一个被分裂而出的副人格,是一个全新的灵魂。

  他应该恨所有想让他消失的人,应该表现出他最阴暗,最暴虐的一面。可接触一个月下来,这个人格除了时而神情表现出狠毒,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之外,其他负面消极的行为在他身上是一点也找不出痕迹。

  如若不是他极其善于伪装自己,那么就真的是一个与常人无异的人格了,

  蒋吾琛端了剩下的早餐出来,将加热的牛奶倒入杯中,试了试温度给她,道:“世界上的例外有很多,人类社会是进步发展着的,过去所研究记载的并非全面,且真理总是适用于一定的范围和时间,逾越某些特定条件,真理也会变为谬误,你应该以发展的眼光看待我,我虽然是副人格,但我说过,我也在学习旧知识的精华,思考新的事物。”

  这么一段哲理性的话,顾希景喝着牛奶消化了一会,又道:“一般来说,副人格是非常抵触承认自己是副人格的,怎么到你这里,又是个例外呢?”

  蒋吾琛喝了一口牛奶,一笑:“我是一个自知之明的好人格。”

  果然正常不过三分钟。

  外面仙女们撒完了花,积雪厚厚一层,看样子是飘了一晚上的雪花。

  吃完了早餐,顾希景带上手套,到院里寻了处空旷的地方,兴致勃勃的开始堆雪人,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同着元旦携手共来,应该堆个雪人热烈欢迎欢迎。

  雪捏起来手感软酥酥,大半个小时后顾希景欣慰满满的看着自己的小雪人,连连点头自夸。

  身后蒋吾琛的笑声由远及近:“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人。”一顿,“原来拿雪堆糖葫芦来了……怎么才堆了两个?还一个大一个小的,糖葫芦得好几个串起来,形状均匀了才好看。”

  顾希景:“……”他一定是眼瞎了。

  “我堆的是雪人!”她闷闷不乐起来,艺术作品被这么“夸赞”,也是没谁了。

  蒋吾琛走过来,围着雪人绕了一圈,给她的心情雪上加霜:“真丑。我要是长成被你堆的雪人,大半夜照镜子得给自己吓死。”

  他还自顾自的给她浇冷水,顾希景悄悄绕到他身后,动作轻巧的抓起一把雪,勾起一抹邪笑,瞄准他的后脑勺重重甩了过去。

  蒋吾琛脑袋一凉,转身就又给飞来的雪球砸在了俊脸上,还没歇口气,对面的女人掂了掂手里的雪团,像只狡猾的狐狸冲他魅笑一下,转而轰给他白色“大炮”。

  这次他反应敏捷,侧身一闪躲过了敌人一炮,心里来了玩意,迅速抓了把雪捏成团砸过去,顾希景正哈哈大笑着,被这么当头一雪球恍惚了视线,拍掉头发上的雪再看时,一双手捧了满满当当的一掬雪朝着她脸上招呼来。

  她条件反射的一掌推来他,往前踏了一步,没注意踩到了他的鞋上,蒋吾琛往后一栽,下意识的抓住她的胳膊,她又一惊,挣扎起来。两人脚下一打滑,双双跪倒到了雪地上,两张脸相聚了半尺不到。

  男人的手还在抓着女人的胳膊。滑倒的太突然,加之两个异性的亲密距离,一时都未反应过来,连着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一并忽略了。

  “希景姐!阿琛哥!你们……跪在地上干嘛?”是纪永安的声音,“跟夫妻对拜似的。”

  闻言,两人齐齐扭头朝着大门口看——纪雪司跟纪永安拎着一大堆东西,两个身高相差明显的人,脸上挂着惊讶之色。

  带金丝边框眼镜的男人颇为尴尬的咳咳嗓子,还没咳完,两人的身后又冒出一个人,是纪桓禹,怀里抱着一箱东西,一见这个场景,觉得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视线便随意扫了扫,落在了背对着他的雪人身上,打算缓解缓解气氛:“你们这个雪……呃……这两个糖葫芦堆的挺漂亮。”

  顾希景:“……”原来眼瞎是可以被传染的。

  气氛莫名的直线下滑。

  一旁孤零零的“糖葫芦”身上再次被插上一把刀子。

继续阅读:第十九章 丫头,哥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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