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深夜的医院人潮寥寥无几,抢救室亮起的红灯被雪白墙壁反衬的尤为刺目,走廊椅子上坐着几名制服刑警,个个脸上挂着凝重,焦虑的表情,这时抢救室的门被撞开,女护士急急忙忙拐了弯奔出来,一名年轻刑警条件反射“腾”地起身拽住护士的手腕,急道:“里边的人怎么样了?”
女护士也是经常三更半夜辅助抢救命在旦夕的警察,这回急救床接连推进来两个,显然以为秦钟万跟白易扬都是警察,脱口道:“你们两位同事都在抢救呢!腹部被捅伤的那个失血过多,我要去通知备血,你们乖乖等着抢救结果!”说着把胳膊一甩,拔腿就跑。
走廊中间就是电梯,护士刚跑过来的时候,电梯“叮”一声缓缓打开了,顾希景跟蒋吾琛正要出来,女护士连拉带拽的把俩人撵出电梯:“不好意思,借过借过!病人情况危机,麻烦两位通融一下谢谢!”
“哎?”顾希景一听是抢救室的护士,正要问得清楚一点,电梯门已经闭合下降了,她当即心头一紧朝着走廊尽头走,一时急切脚步没踏稳,差点一个踉跄摔倒,被疾步跟着的男人单手扶住。
蒋吾琛跟她刚处理了伤口,他胳膊上缠着绷带,血花晕开的白T恤分外耀眼,搀扶的动作一急拉扯到了肩部刀伤,他微微蹙了蹙眉,拉住她的手,道:“阿万跟白易扬没有被伤及要害部位,抢救及时,手术会成功的。”
顾希景低着头,没说什么,半晌看了眼窗户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两人的身影映在玻璃上,走廊病房的门紧紧关着,值班室里隐约传来手机小视频凄凉的音乐声,片刻停止,空气安静的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我没想过扬子会因为这种事情进抢救室,他身上遭到多处殴打挫伤,内脏破裂,那些王八蛋我真想把他们挫骨扬灰了!”好一会,顾希景靠到窗户边,愤愤的吐了口气,看着尽头长椅上并排坐着的刑警们。
蒋吾琛凝神道:“余东廉说马孙袁是接了一通电话才离开的,我怀疑,是幕后者打给他的。”
“可是幕后黑手怎么会知道警方部署的缉毒行动?”
“你还记得秦钟万告诉过我们马孙袁是背着幕后者参与毒品交易的吗?”
“这有什么问题?”
“逻辑上没问题,但是我们都漏掉了一个环节,幕后者既然有能力操纵马孙袁跟章丘陵这两个亡命徒,投喂那么多地痞流氓,那么一定不是蠢货。他们之间的联系很隐晦,警察几乎不会捕捉到幕后者是什么人,而且只有马孙袁上过那辆黑车,这说明也只有他被幕后者信任。”蒋吾琛靠着窗户边的另一侧,手肘搭在窗台上,重心都放在左脚,右腿微曲,仰头看着天花板,这个动作让他肩宽腰窄腿长的优势更为明显。
他道:“但是像幕后者这种习惯躲藏在阴暗角落中的蛆虫,是不会真正相信任何会喘气会思考的高级动物的,所以我猜测,马孙袁跟手下人的小动作都在他掌握之中,他纵观着全局,一旦察觉发生危及自己的情况,就会想方设法扭转。至于这次他是如何得知警方的缉毒行动,我猜,要么他贿赂了警察,要么他察觉到了今晚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一顿,眉头少有的皱起来:“不过让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只有马孙袁跟章丘陵离开了毒品交易现场?姓章的对幕后者而言无足轻重,何……何况带上他只能算累赘,幕后者完全可以让马孙袁一个人脱身。”
原来你也有想不通的时候。顾希景下意识地心里说道,只是现在气氛实在过于沉重,她没什么心思说出来,刚要开口,旁边的电梯“叮”得打开,女护士撒丫子狂奔进了抢救室。
手术刚开始进行,沉重的气氛蔓延着整条走廊,两人各自靠在窗边,都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打算,顾希景低头拿脚尖画圈圈,也不知在想什么,片晌抬头看向他,蒋吾琛对着天花板盯了半天,这时也转过头来,他们的视线正巧碰撞在了一起。
“……”
“……”
彼此对视了这么一会,都没有说话,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与初次见面时早已发生翻了天覆了地的变化,这时,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目光,像锦鲤毫无防备的游畅在一汪清潭里,而这潭水也不再冷冽。
好一会,他们默契的转身去看窗户外面的夜幕,玻璃上映出两人并排而站的身影,怎么瞧怎么般配。
外面藏青色的天幕当空,云层早已散尽,这轮皎皎明月把光辉洒在苍穹之下,窗外的灯火一望无际,从近处鸟瞰而下,似乎有一阵潮湿的风刮来,疾疾掠过地面,拐过人潮渐散的繁华大道,从人造湖面撩起荡漾的波纹,盘旋而上宽阔广袤的夜幕星河。
风徐徐吹过楠州区长州街的建筑工地,冷嗖嗖的拍在纪桓禹脸上,冷不丁让他打了个冷颤,警察已经将现场处理完毕,他看着警车接连颠簸着开出去,红蓝警灯消失在拐弯的地方时,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纪先生,这次非常感谢你的合作。”余东廉站着说话不腰疼,手搭在吉普车门上,朝着副座指了指,“为了表达人民公仆对你这位老百姓的感谢,上车,我捎你一程,把你安全送到医院检查检查,以免有什么内伤。”
纪桓禹摆了摆手,道:“这就不劳烦余支队了,待会我让司机过来接我回去就行,今晚这回太折腾人了,好在你们警察来的及时,不然明早的头条我跟小琛几个就是为正义捐躯的主角了——行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那马孙袁不是跑了么,余支队还是尽快逮了那孙子吧。”
“通缉令已经下达各个单位,全市正在排查这俩嫌犯的行踪,车站,火车站,码头,机场,凡是能拿来当交通工具的都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俩玩意逃不出海庆市的。”余东廉关了副驾车门,一想眼前这少爷的确用不着他操心,再一想还有一大堆要事等着他处理,招了招手说了声“回头见”,钻进车里一路狂奔出了建筑工地。
纪桓禹抬头看了看清朗夜空,把兜里被匕首捅破替他挡了一灾、屏幕四分五裂的手机掂了掂,取出内存卡将废品随手一扔,刚一抬脚,被踹伤的位置立即扯动痛觉神经,他倒吸了口凉气,咬牙拖步往建筑工地外面走,走出大门口的时候,一辆宾利飞驰疾驰而来,刹在路边上,旋即车上下来一个及肩黑发的男人,金丝眼镜别在西服左边口袋上,冷着脸径直走到他面前,眼神带着质问,又隐隐藏着担忧。
“小司?你怎么来了?”纪桓禹还没把惊讶发挥的淋漓尽致,鼻子一痒掉头又打了个喷嚏。
纪雪司跟他身高上还是有些悬殊,相比于同父异母身高一米八五的兄弟还是矮了七厘米,只得微微抬起下巴带点仰视的看他。呼了口气冷冷道:“你这是刚捡完破烂,还是被人欺负了?”
“什,什么?欺负?”纪桓禹差点被呛住,好笑道,“我长这么大,也就只有你小子没把我当回事——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怎么不扎起来了?”
纪雪司的及肩长发笔直垂落,他本身骨相就美,锦上添花的五官让这张脸更美的无可挑剔,与女子不同,他的相貌并不娘气,身上独有的冷峻气质让他更有一番成熟带刚的男性魅力,鬓角的发丝被风吹到嘴角,他一口气又给吹开了,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你这小子青春期闹别扭的脾气还真没完没了了。”纪桓禹一瞅他憋气的表情,动作利落的抽出他左胸口袋的眼镜给他戴上,“不做近视矫正手术就把眼镜戴上,大半夜披头散发把这玩意别在胸口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勾引人搞传销去呢。”
“你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这身伤!”纪雪司愤愤的从头指到脚,打量一遍跟前人破破烂烂血迹斑斑的西装,“纪桓禹,跟毒贩这种危险废品交手不是你能制服地了的,废品回收处理有专门人员,警察冒着生命危险都不能逮捕主犯,你一个三脚猫功夫的公司总经理凑什么热闹!专门跑这一趟找虐受?”
“……”无辜被批评教育一番的纪桓禹又打了个喷嚏,脑子里一瞬间窜出无数辩解,一看跟前人怒气冲冲的表情,自觉闭了嘴,半晌开口,“……哦。”
“……”纪雪司深深呼吸一口平复肚子里的火气,转身过去把副驾车门打开,“上车跟我去医院,别回头爸看见你那一身伤又说是我揍的。”
纪桓禹侧身看了一眼身后幽暗的大门深处,也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高中时代,矮他半个脑袋的弟弟满教室追着他揍,一怒之下不小心把椅子砸到他脑袋,当时满头血涌,小纪雪司抱着他痛哭流涕了一下午求他不要死。
风又缓缓吹起来,纪桓禹迈步朝着对面眼皮低垂的男人走去,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