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谁是秦钟万的家属？”手术室的门刚从里面被打开，主刀医生疲倦的声音传出来。
坐在长椅上表情凝重的刑警们余光瞥见白大褂从门里移出来，立即起身看向中年医生，中间的男刑警道：“阿万父母在几年前缉捕毒贩行动中壮烈牺牲了，我们禁毒支队都是他家属——医生，阿万他怎么样了？”
站在走廊中间窗户旁的蒋吾琛察觉到手术室这边的动静，拉着身旁的女人疾步过来，就听医生沉重的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个小青年腹部被刀捅伤失血过多倒还好办，但他头部遭到重创，导致大脑皮层功能受到了严重损伤，皮质下中枢倒是可以维持自主呼吸，目前他也只是暂时性丧失意识活动，但是，如果六个月以内这小青年不能恢复意识活动的话，那么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会变成永久性植物人。”
中年医生吐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警察跟犯罪分子的博弈是很危险的事情，有时候这意外就是无可避免的啊，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几个刑警点了点头，眉宇间透露着悲哀与痛恨，道了谢也不再言语，给医生让出了条道。
顾希景立即问道：“医生，那另一个患者呢？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闻言回过头，神色稍有放松：“哦，那个叫白易扬的年轻人倒没什么太大问题，腹壁软组织轻微挫伤，调养一周就可以出院了，再配合药物治疗，两三周就能恢复。”
秦钟万的情况不容乐观，护士将他转移进了重症监护室，派重兵把守精细照料，而白易扬并无生命危险，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人还在昏迷状态，护士拐了弯，把人转移进了单人病房，掖了被子，转身对跟在后面看上去像一对的两人未雨绸缪的小声道：“嘘，病人现在需要休息，你们不管干啥声音都小点啊。”
倒是护士走了不长时间，病床上的人转了转眼珠将醒不醒，不到片刻半睁开眼睛，旋即猛得把眼皮瞪大，脸上的表情下意识惊恐不已：“你俩干嘛？”
顾希景跟蒋吾琛各自站在病床旁，两人呈四十五度俯身，嘴唇紧抿，两对眼神充满严肃正经，像在打量案板上的鱼肉。
“我就说嘛，扬子这是要清醒了，你看，他现在一双眼睛多精神。”
“白先生双目无神，两眼空洞，依照目前他说话语气病恹恹的情况来看，顾医生，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呢。”
“但扬子就是醒了，他现在还能分辨当下情况，他刚才还问我们干嘛，这说明此时此刻他的意识非常清晰。”
“正是因为白先生这么问，才表明他目前仍辨别不了正在发生的事情，而这证明他还处于智力封锁的微弱状态。”
智力封锁？微弱状态？白易扬的视线在两人凝重的脸上来回折腾，半晌再一想，这不骂他弱智么。
“我说你俩够了啊！”白老板耐心付之东流，终于抬手把放大在眼前的两人推开，视野这才宽阔，连周围空气也新鲜了起来。
白易扬坐起身，旁边的两人各自给他后腰垫了枕头，他靠到床头，严词厉色：“刚才那小护士叫你俩不管干啥都别打扰我休息时我就已经恢复知觉了，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扬子你别动怒。”顾希景拿脚尖勾过来一把椅子坐下，眼神一瞟对面的男人，他身后的窗户外面幽暗深沉，冷蓝色反光给他的身形轮廓镀了一层光圈，“这不他非要说你得明天才能醒，叫我回去睡觉自己留下来陪夜么，你俩这‘水土不服’的关系，我怕明早我一来病房血流成河，麻烦人家小护士。”
“顾医生，除了你其他会思考的高级动物我从不趁人之危，再说白先生跟我还有一层塑料亲戚关系呢，我就算再烦他，也不能对我爱人的结拜哥哥同样也是我的大舅子大动干戈不是？”蒋吾琛娓娓道来，语速缓而不松，丝毫没给俩人半道截胡的机会，说罢郑重其事地拿纸杯从饮水机打了热水，双手捧到白易扬跟前，恭恭敬敬一副见家长的模样，“哥，喝水，你妹妹我爱人她正在跟你妹夫我置气呢，这事我们内部自己解决，你该好好养伤早日康复才行。”
白易扬：“……………”白老板感觉一股混杂着核威力的血涌到喉咙，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愤愤地接过温热的水一口饮尽，旋即后知后觉到不对劲，一看旁边男人笑容可掬的脸上闪过一抹狡猾神色，当即把无辜的杯子甩出去一米远。
“那个叫章丘陵的王八蛋抓到了没？”安静了好长一会，白易扬才忿恨地问道。
“警方已经下达通缉令了，目前正在全市地毯式搜索中，不会这么轻易逮到他们的。”蒋吾琛把墙角无辜横尸的纸杯拎起来丢进了垃圾桶，座到靠窗的椅子上，神色稍有严肃，半晌，他的视线在对面女人渐转凝重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旋即质问的看向病床上的人，“说说你吧白先生，你这大晚上不睡觉跑去跟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顾医生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因为顾医生担心你我有多想揍你吗？这位大爷心理活动波涛汹涌，面上却不动声色，犀利的眼神紧紧钉在姓白的脸上。
白易扬下意识摸了摸鼻尖，不知怎么的油然而生莫名心虚感，道：“我打听到马孙袁一个人在楠州区的建筑工地，好不容逮着这孙子落单，要是不趁机从他那获取一些重要线索，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机会？”
“所以呢？白先生是如何打听到他踪迹的？海庆市总面积一万七千六百五十三平方千米，建成区面积六百五十八点七三平方千米，常住人口一千二百万人，城镇人口八百二十一万人，全市下辖九个区、三个县，代管一个县级市——白先生可别说你是靠自己一个人地毯式搜出这王八的踪迹，就算是最新手机定位技术AGPS，也不可能在罪犯没有带手机或者手机关机的情况下就定位到精准位置。”蒋吾琛蹙起眉头，深邃的眼睛目光极为凌厉，“所以，你在跟谁合作？是谁帮你查马孙袁的？”
顾希景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猛然抬起头去看病床上的人，两个男人盯着对方，两双眼神如离弦之箭碰撞在一起，不相上下。
“蒋吾琛，没想到你一个次生品的记忆力倒是不错，可我跟谁合作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白易扬心里笃定这个男人是知道他在跟纪雪司合作的，转念一想自己是病患，还是少生点气早活几年的好。
“扬子，你，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副人格的？”顾希景听罢当即反应过来，倒没太过惊讶，毕竟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已经不是少数了，再者，如果真的被何昭察觉，到时候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白易扬这才收住长满荆棘倒刺的眼神，转头去看她：“挺久的了，当时你跟他去福利院的那天我就怀疑过，后来纪律师告诉我，我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的。”
顾希景点了点头，依着他的话细细一想，事情来龙去脉猜出了七八分，看来他这位发小的确在跟纪雪司合作。
霎时，病房里异常安静，三个人各怀心思，窗户外面偶尔疾驰过的车声隐约接近，片刻又远去，楼底下也不知哪里传来哀嚎痛绝的嘶喊声，不久变得断断续续，大概是哭干了眼泪。
墙壁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顺时针前进，也不知过了几分钟，顾希景深深叹息一声，严肃的说：“扬子，无论你知道了什么，今晚过后，我们就各过各的，再也不要联系了。”
“小景？你！”
“你听我说。”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坐在窗户旁边的男人身上，那一瞬间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注视起白易扬，“我的父母因为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惨死，很多无辜的人也惨遭谋杀，当年九一三绑架案让三个孩子活生生走了遭地狱，其中跟我岁数同大的女孩子，也就是纪律师的亲生妹妹，被这个罪人指派的人贩子分尸。
二十一年前，冤死的那些人没有被讨回公道，万恶之源的幕后者逍遥法外了二十一年，但是现在他终于要浮出水面了。我是这件事情的相关人员，理应有我，但是扬子，你跟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我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我更害怕你也会像当年那些无辜的人一样，永远离开我。”
“小景，我……”
顾希景的眉心重重一捻，放在腿上的双拳紧紧握住：“扬子，我从小到大都认定你就是我的亲哥哥，现在只有你离我越来越远，你才不会出事。”
白易扬猛地翻起身，腹部立即传来剧烈疼痛，差点从病床上栽到地板上，被蒋吾琛疾步而来推回去，他冷冷俯视着眉头紧蹙的男人，道：“白先生，顾医生做出这个决定非常艰难，她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你这次擅自去找马孙袁受了伤，她很痛苦，也很自责，如果你真的为她考虑，就好好跟她谈谈。有时候一个局外人待在局内人的身边，只会徒增压力。”
他绕过病床走到顾希景身旁，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就在门口，有什么问题及时叫我。”
“等等……你留下，蒋吾琛，你留下……”顾希景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手腕，侧身张了张唇，半晌缓缓开口，“……你不用回避的。”
她低着头，并没有看他。顾希景做好了决定要让白易扬离她远远的，最好见了面躲着她走，她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这已经够了，她不想连累无辜的人。
恐惧与巨大的悲痛撕扯着她的神经末梢，她像一条半死不活的鱼沉入海底，细密的液体要把这身残躯吞噬干净，当她几乎是下意识抓住蒋吾琛的手时，消散的意识才重新聚拢，清晰起来。
——无论如何，请你在我视线可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