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海庆市第一人民医院，静默而沉着，每一层走廊窗户透出通亮的光，五六间病房冷白色的灯光镶在其余深黑的病房窗户间，显得极为夺目。
大厅内空空荡荡，唯有前台两个小护士枕着胳膊睡觉，绵长的呼吸声隐隐响起，被缓缓左右移动的感应门“刷”一声掩盖，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一身浅色休闲装，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面容清秀，脸上带着焦急的表情。
他步履匆忙却落地无声，走到前台时伸手犹豫一番，还是拖泥带水的敲了敲大理石台面：“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休息了——请问白易扬是在哪个病房？”
“……嗯？”紧皱眉头的小护士听到动静立即睁开眼睛，边打哈欠边翻登记册，纸页哗啦声响了足足半晌，“啊，找到了，在五楼五一二号病房，不过都这个点了，估计病人已经休息了，您要不要明天早上再过来探望？”
年轻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我现在就去——谢谢。”
小护士睡眼朦胧的应承一声，坐下继续浅眠，半睁的视线直到看着年轻男人进了电梯，才彻底闭上。
五楼的走廊非常幽静，两边病房门上的小窗户里黑漆漆一片，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开来，一点一点浸到墙壁上，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带着刺鼻的味道散开在整条走廊，唯有靠里的一间病房门小窗户里亮着灯。
病房里异常安静，气氛怪异，连空气都凝滞一般。
好长一会，白易扬一把扯开雪白的被子，脚踩到冰凉的地板上，腹部的疼痛感跟着心脏支离破碎般的痛楚一并绞着他的意识，每呼吸一口，仿佛空气都是带着细密的尖针，一根根刺进鼻腔，直捅心脏。
“小景，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什么你非得赶我走？对你来说，我真的就是一个累赘吗？”他一时没站稳，踉跄跌座到床边，垂在一侧的拳头紧紧攥着，半晌指着顾希景身后的男人，愤恨的质问，“怎么他就能毫无理由的随时在你身边？你跟他才认识多久？连我们从小到大的三分之一都不及吧？为什么他就可以？！”
顾希景抬了抬手，想把他搀扶到病床上躺着，微微抬起的手臂一顿，又放了下去，她道：“扬子，蒋吾琛很久以前就在调查幕后黑手并暗中搜集他的犯罪证据，我后来知道自己也是九一三绑架案的受害者，知道我爸我妈死于谋杀后，我就发誓一定要亲手把这个蛆虫处理了。”
她道：“你跟院长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我的累赘，今晚你差点就被胁迫吸毒了，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你的余生要是因此被毁，那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你就这么看扁我？”白易扬的呼吸有些紊乱，“我的确是冲着马孙袁去的，也确实没有想到今晚会是他们交易毒品的时间，就算姓章的孙子叫人给我注射毒品，那时候我已经有脱离危险的计划了，只是……我没想到你跟他会出现。”
“白先生就这么断定自己能从章丘陵手上逃脱？”蒋吾琛冷冷地说，“就算你这一次活着离开了，那下一次呢？你能保证自己哪天出门时不会惨死于‘意、外、事、故’，比如跟你好哥们父亲类似的车祸事故？”
白易扬低垂的眼皮登时抬起来，与此同时，病房门口转身欲要离开打算改天再来的左辰猛地僵住步伐，瞳孔骤然缩紧。
他小心翼翼的转身走到病房门旁，透过长方形的小窗口，他看到只能蒋吾琛的背影，由于墙壁遮挡，其他两人他并没有看到。
隔着一扇门，白易扬震惊的声音传出来：“你，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左哥的父亲是？！”
“死于谋杀，死于章丘陵之手。”蒋吾琛并不能察觉到门外的异样，他道，“我跟我一个朋友在调查几起事件的过程中，发现了另外一条很隐蔽的线索，就让他的私家侦探暗中调查，他们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才查到幕后者指派马孙袁去谋杀一个叫左向渊的人，那人是已经倒闭的fangcloudy服装公司的董事长，同时也是左辰先生逝世已久的亲生父亲。”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稍一停顿，看了看白易扬惊愕的表情，续道：“杀人放火这种事情马孙袁不会亲自动手，以他的行事方法，他会挑拣合适的‘工具人’，但根据调查，章丘陵是主动投靠他并答应制造左向渊先生的车祸‘意外’的——白易扬，你凭什么认为单凭你那点微不足道的本事就能逃出恶魔的囚笼？只要发生一丁点突变，明天你就可以收拾行李滚进强制戒毒所里，或者某天死在安排好的意外事故里了。”
这时“哗啦”一声，突然病房门外传来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三人心里同时一惊，蒋吾琛立即疾步过去拉开门，就看到左辰脸色渐转苍白，双唇毫无血色，肩膀微微颤抖着。他脚边是摔了一地的宵夜。
“你都听到了？”蒋吾琛顺手把门掩上，半晌开口，“左先生，你迟早要接受这个事实的，它很残酷，但至少真相不能沉溺在浑水之下。”
左辰把目光扭到他身上，咧嘴笑了笑，怒中带悲的笑让他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他说：“怪不得你那天问我我爸去世前有没有异常的地方，原来如此……原来，他是死在别人蓄谋已久的‘意外’事故……”
“令尊以逝，并不能改变当下任何事情，但是左先生你得尽快从噩耗里恢复。”蒋吾琛说，“活着的人得往前走，回头看看过去的时候还没到，尚且有爱之入骨的人，就不能自甘堕落。”
门虚掩着，顾希景的角度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她回过头，道：“左咖咖恰好在这时候出现，可能也是该到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白易扬看着小窗户外面蒋吾琛的半道背影，眼眸一沉，把视线挪开：“左哥我会陪着他度过这个煎熬的，小景，现在谈谈我们吧。”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希望你掺和进来，要么你离我远远的，要么我离你远远的。”
“你非要这么决绝吗？”
“是。”
白易扬苦笑着叹息一声：“那你告诉我，小景，你真的是因为害怕牵连我，害怕我被那伙孙子弄死……”
他的眼神冲斥着凌厉与极力掩饰的妒意，忽然抬手钳住她下颚，俯身厉声质问：“还是你喜欢上了蒋吾琛，因为我跟他之间有矛盾，你担心我在你身边他会不开心，所以才把我当垃圾一样丢掉？！”
顾希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眼前的人不再像以前那样笑容满面，或者不笑的时候眉头总是紧缩，一脸忧郁的样子。
现在的他像一只突然凶残起来的藏犬，红血丝暴露出来，让这双眼睛愈加凶恶，她感觉他此刻的目光与平日里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种极力掩饰却肆意膨胀的情绪生生暴露在眼前这张脸上，仿佛是要凭空凝聚出一条坚不可摧的锁链，把她从头到脚紧紧锁起来。
“是不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说话？”白易扬生冷的声音从鼻腔挤出来，直勾勾盯着她。
顾希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忙挣扎起来：“扬子，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从小大到大都是你护着我，这一次，换我来为你考虑一次不行吗？”她一顿，“而且蒋吾琛他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他也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白易扬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内心沸腾的愤怒将他的理智熊熊燃烧殆尽，他手上的劲道极大，咬牙切齿的凑近她：“你就这么在乎他？早知如此，当时我就应该竭尽全力阻止你接手沈暮辞的精神病，我就应该毫无犹豫的把你从他身边带走！”
“扬子，你别激动，我们好好谈。”顾希景双手去掰擒在自己下巴的手，使足力气却无济于事，眼前的人离她仅有两指距离，她心里一慌，几乎是下意识吼出来，“白易扬你发什么神经！松开！”
五楼病房几间漆黑的窗户突然亮起灯，几道混杂着惊吓的破口大骂声响起，几乎同时，幽深的走廊乍起一声巨大的撞门声。
蒋吾琛张了张唇，唇形可见他骂的是一个脏字，腿边掠过的疾风把摆在墙边的绿植呼的摇晃，他几步跨上去，攥住白易扬的病号服领子把人提起来，旋即朝着他的脸狠狠甩了一拳，就势还要揍时，被顾希景急忙拉住衣角：“够了，扬子身上有伤，患者为重。”
白易扬硬生生挨了一拳，身子条件反射往后一倒，腹部内伤猛得被撕扯，他倒吸一口冷气栽到病床上，腹部仿佛锯子来回拉扯般的剧烈疼痛愣是没让他翻起身。
蒋吾琛的刘海遮着眼睫，视线看上去愈加森冷，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易扬，一字一顿的说：“……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