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从里到外凝固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沉重，顾希景的手紧紧攥着身旁男人的衣角，T恤上的血迹已经干透了，她低着头，眼睫如坠落的羽翅般低低下垂，平日里亮莹莹的眸子仿佛清潭干枯似的变得空洞无神。
蒋吾琛侧身而立，余光瞥见她低落的情绪，森冷的眼神从白易扬身上移开的时候，这才收敛，他握住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说：“现在不要多想了，你的大脑需要放松，明天再去解决这些事情，可以吗？”
“……”顾希景张了张唇，没说什么，她聚集到拳头上的劲道渐渐回流到身体各处，手背上温暖的触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开来。
两人靠得极近，他高大的身形把天花板吊灯的光挡住了，顾希景整个人被包裹在阴影里，从白易扬的视角看去，他们亲密的动作竟然那么般配。
为什么我不可以！
白易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两只相握的手，淬着妒意与怒火的视线仿佛要凭空凝结出一把锐剑利刃，将他们彼此相融的气息斩断，摧毁。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呼出的热气仍不能减淡心脏灼烧般的痛，腹部内伤随着猛翻起来的动作撕扯，钻心入骨的疼硬是没把这个爱而不得的年轻人击倒，他站起来咬牙吸了一口冷气，悲愤交加的情绪转换成拳头的劲道，朝着誓死情敌的脸狠狠甩去。
“……”蒋吾琛几乎一瞬间就抓住了他的手肘，稍一使力，把人推的踉跄后退栽坐到了病床边上，他道，“白易扬，你要是没闹够，就滚出去到大街上撒疯去，这里是让你养病的地方，顾医生鼓足勇气才告诉你这些……你对她来说是亲哥哥，同样是重要的人，要是你因为自己那点私欲就随意对她无理取闹，那你就不配继续待在她的身边。”
“我不配？我他妈不配？！”白易扬倒抽冷气，怒道，“你又算什么东西？一个微不足道的次品还想拥有生命，蒋吾琛，收起你可悲的希望吧，你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消失，一点渣都不剩！”
两只凶兽几乎再次剑拔弩张，蒋吾琛垂在一侧的手掌捏成拳头，冷白肤色的手背暴露出隐隐青筋，他脸上的表情同样愤怒，眉头锁死，唇线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没有回头看，那是身旁女人的手掌，大多时候都是冰凉的，这时却如升温的潭水一般。
半晌，他紧蹙的眉头松开，脸上的表情不再紧绷。蒋吾琛说：“白先生，你的脾气不仅差劲，连对新事物最起码的尊重也吝啬不予，你大可放心，我跟顾医生两情相悦，我是不会让她孤老终生的。”
白易扬的喉结上下艰难的滚动，目光探向顾希景，小心翼翼的开口：“小景……你，你果然喜欢他，对吗？”
他语气竟有些颤抖，打量的视线变得迟疑，身子不自觉的往前探了探，像一个渴望糖果却看不到希望还要坚守的孩子。
“扬子，我……”顾希景缓缓抬眼，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过去他对她不明所以的语言，他对蒋吾琛莫名其妙的敌意，如同电影一幕幕快进播映，内心深处一团经年未打量过的疑惑终于抽丝剥茧般地浮现出来。
她反手主动扣住身旁男人的手指，目光坚定不移，对上他充满希翼的视线，说：“对，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就是打算共度余生的那种喜欢，自他之后，别的人我都不要，我只要他，我只要这个叫蒋吾琛的副人格，我非他不可。”
“……是……吗？”白易扬喃喃自语，他所有的悲愤就这么被一击而溃了，明明把不能说出口的感情在经年累月里砌筑成了坚不可摧的屏障，可她的话轻而易举把这这道透明厚重的屏障击地支离破碎。
他的视线一点一点转向他们紧紧相扣的十指，原来从头到尾唱独角戏的只有他一个人。
“……你只要他，非他不可啊。”白易扬的嗓音愈渐沙哑，唇角渐渐上扬起一个弧度，他笑了起来，眉眼重新弯起来，露出的牙齿依旧齐白，这笑与平时没什么不同，灯光照在那双眼眸里，凝在左眼的液体晶莹剔透，仿佛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痛都凝聚在那了。
那我这经年不见天日的感情算什么？对你来说，我就只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情关系了，所以你就要把我赶走是吗？
“不是的。”蒋吾琛看着他颠笑，似乎看出了他的内心活动。他脸上闪过一丝极为微妙的表情，“白易扬，你是你，她是她，别把你们对彼此的情感混乱在一起，顾医生对你仅此一个血浓于水的‘亲’，她担心你的安危是真，希望你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亦是真，这不是赶你走，她是在用最有效最稳妥的办法保护你这个哥哥。”他一顿，“你跟她不可能超越这层关系的，放手吧。”
“放手？你他妈让我怎么放手！我小心翼翼的抓了这么多年，怎么偏偏你就出现了呢？”白易扬站起身，抬手去触碰顾希景的脸，他看到她微微往后一仰，悬在半空中的手于是缓缓合上，垂了下来，“明明是我先来到你身边的……”
蒋吾琛平视着他，他们的身高相差不多。他道：“喜欢与先后顺序无关，但如果你非要跟我纠结我们谁更早遇到顾医生的话，那么我告诉你，那个人是我——二十一年前九月十六号，凌晨十二点零三分，是我产生于这个世界的时间，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顾医生的时间。”
闻言，顾希景猛然抬起头看他，脑海里浮现出他那时虚弱的声音。
——“顾医生，用我的手机给余东廉发条消息，我有他的微信……密码是09162403。”
——“你这密码不简单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嗯……九月十六号，凌晨十二点零三分。”
——“日期？时间？”
——“嗯。”
原来那一串数字的含义，是他们彼此初次见面的时间，就在那间血腥昏暗的废旧工厂里。
“她是我睁开眼时看见的第一个人，我记了二十一年……”蒋吾琛忽然一顿，双唇紧抿，半晌才说，“我们现在相遇，难道不是重逢吗？你是陪伴在她身边没错，但向下而生的种子是不会长成一树桃花的，等鱼游回来的深潭，更不可能任由白杨的一枝一叶落在水面上。”
白易扬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却仿佛相隔天涯海角般的姑娘，张了张唇，气势汹汹涌到喉咙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随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吞之入腹，付之一炬。
“白先生，你该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了。”蒋吾琛拍了拍他肩膀，语气不容置疑，他并没有秉着胜利者的姿态勾唇轻笑，也没有产生对情敌此时狼狈模样的同情，眼神平平淡淡。这片一望无际的深海毫无波澜。
隐没在阴影里的顾希景深深呼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左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快凌晨四点了，今晚我陪着扬子，你们俩回去吧。”
三人闻言看向他，左辰的眼眶微微泛红，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连垂在身侧的双手都自然放松着，提着袋子的左手也没有明显用劲的迹象，声音更是听不出波澜。
“你们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晚点再过来。”左辰将塑料袋放到桌子上，笑了笑说，“本来是买给你们的宵夜，不过现在不干净了，一顿不吃到也没事，当减减肥好了。”
“左哥你……”白易扬担忧的看着他，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左辰云淡风轻的摇头：“不用担心我，我也在成长，现在的我有能力承受压力，毕竟痛苦是有期限的，这么多年了，早淡了。”他看了一眼那两只相扣的手，对蒋吾琛笑道，“小琛，谢谢你，你很优秀，你跟小顾是天生一对，我跟扬子真诚的祝福你们。”
“左哥你！”白易扬没想到自己的好兄弟竟然也这么说，一时伤心欲绝的气愤再次酝酿爆发。
左辰未雨绸缪，把他连推带搡搬到病床上掖了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的，一手摁住他的嘴巴，转头说：“你们快回去吧，熬夜对身体不好，路上注意安全啊。”
“唔唔！唔唔唔！”
顾希景点点头，对蚕蛹里的人说：“扬子，打扰你休息我很抱歉，这件事改天我们谈吧，我先走了。”
“唔唔唔！”白易扬眼睁睁看着两人并排走出去，蒋吾琛关门的时候，礼貌性一笑，他看到门关上的刹那，那个男人唇角的笑意荡然无存。
左辰听到门“咔哒”一声关上了，才把手拿开，座到旁边的椅子上：“扬子，你不是说对付一个社会败类你一个人就足够了么？是给自己挖坟自埋一个人够了，还是替毒贩试货一个人够了？”
白易扬听出了他带着担忧的责备，看着天花板，道：“左哥，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我承认，可是你明知道我对小景的感情，你刚才为什么还要那么说？难道你这么快就被姓蒋的收买了？”
“我们并不熟，谈不上收不收买。”左辰道，“咱俩多年交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了解吗，扬子，有些话你该听劝，小顾固执，你比她更胜一筹，明知道她对你没有多余想法，你还要钻牛角尖，这不自讨苦吃么。”
“可我就是喜欢，就是没有勇气说出来，感情这东西太折磨人了，我能怎么办？”
“那你就离开小顾，几年不见，感情也就淡了。”
“不可能。”白易扬脱口而出，“就算小景不喜欢我，她现在置身危难，我多少还是能助一臂之力的，再说……”他眼神一沉，续道，“蒋吾琛这个人格……他这个人太复杂了，谁知道他是真心喜欢小景，还是别有用心呢。”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说：“即使我不能跟小景在一起，我也要看到姓蒋的对她是认真的，他要是蓄意利用小景，我就……我他妈就跺了他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