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们似乎早早晓得了自己来此的目的,蜂拥进来后四散站到蒋吾琛的周围,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歪瓜裂枣们即使流露出凶狠毒辣的表情,也被他们丑的出奇的脸给挡了回去,看他们对自己老板肢体语言的态度,应该是刚被雇佣来找茬的。
何昭横眉怒目,瞪了亲外甥老长一会,许是上了年纪,眼疲劳就着酸涩赶来的猛烈,就挪了挪两颗眼珠子,把眼神往他边上一瞟,见到半个身子倚在木转椅上欲起不起的女人的脸时,因愤怒几乎拧到一块的两条粗眉又往眉心挤了挤。
突如其来的情况是个人都得反应一会。顾希景想了半天,还是缓缓站了起来,她再看何昭的脸色时,发现他只表露出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惊讶,似乎是没料到在这里能见到她。
“小沈,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何昭重新把目光挪到外甥脸上,语气恶冲冲。
两个人身高相差无几,各有各的表情。
顾希景偷偷扫了眼蒋吾琛,何昭是不知道沈暮辞患了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
他舅舅是个老狐狸,估计老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不过关照自己亲外甥的方式只有定期给银//行卡里汇钱,除此之外再不见半分的面,沈暮辞什么秉性,习惯性的言谈举止他必然不清不楚。
蒋吾琛半天也不见有从躺椅上下来迎接亲舅舅的动作,虽是副人格,但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还是撇不了那一层亲戚关系。
他的视线对着闷钟一般围着他杵立的保镖扫了一圈,才正眼看何昭,讽刺意味深长:“我这茅屋小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把您这尊金殿大佛给盼来了,舅舅,你外甥三生有幸呐!”
顾希景拿指尖戳了戳他后背,示意让他狗嘴里吐点象牙出来。
小动作被何昭无视,老狐狸还是听得出外甥对他的怨气,才降了降冒到头顶的火气:“小沈,舅舅费足了功夫才托人找到国外那家精神疾病康复中心,你因为抑郁症自//杀了那么多次,你父母……你父母车祸意外而亡,如果你出了事,舅舅就太对不起他们了!”
“一口一个小沈,我还当你老早就忘了自己的亲外甥。”对着副人格叫主人格的小名,蒋吾琛明显不满,“何昭,我既然回来了,你就别想着再把我骗到那个恶心的地方去了。”
何昭方才归位的眉毛瞬间朝着眉心挤:“你个混小子!你在国外的几年里,我每年都打给达伦医生询问你的病情,本来想让你听我电话,你小子每次都找借口拒绝——要不是今天元旦,我打过去询问你的情况时,替达伦医生接我电话的医生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道你竟然私自跑回来了!”
何昭指了指顾希景:“还带回来一个外人!”
顾希景一愣,眨了几下无辜的大眼睛,正要解释,就听蒋吾琛道:“她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何昭一变脸色,“小沈,我看你这么庇护这姑娘,她是你女朋友?”
顾希景终于有了点说话的时机:“何先生误会了,我是蒋,沈先生的辅助治疗医生,协助达伦医生治疗沈先生的抑郁症。”一顿,“我跟他只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
秘密辅助治疗医生——她忽略了“秘密”两个字。与顾希景签署合同的是纪雪司,就法律责任来说,她是不能违约告诉除甲乙方以外的“无关人员”的,包括何昭。
蒋吾琛这次终于与她统一了战线,说了回人话:“她说的是客观事实。”
何昭觑她一眼,对着他外甥指桑骂槐:“辅助医生?怎么个辅助法?我给你找那么专业的精神疾病康复中心,他们治了你将近六年!你的抑郁症好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怎么辅助?”
顾希景一字不差听进耳朵里,觉得此番恶语似曾耳熟。仔细一想,原来是沈暮辞从阳台围栏上摔下来的那晚,蒋吾琛苏醒后说了相似的话。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即使是副人格,也跟他那脸色“变幻莫测”的舅舅长了一张毒嘴,只是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蒋吾琛的毒嘴是何昭的此生不能及。
蒋吾琛似乎是腿坐麻了,微微呲了一阵牙,缓缓从躺椅上下来,挺直了背,对亲舅舅恶声恶气:“跟你没关系。如果你是来找茬的,我奉陪到底,若不是,请大佛趁天色还早登天回你的金殿,我这茅屋小庙非常感谢您百忙之中下凡赏光。”
何昭一口气没喘上来,瞬间气得七窍生烟,对着他招来的众貌不扬的保镖们提高了嗓音:“把这小子绑起来!现在就给我送到机场!”
一声令下,保镖们被摁开了开关,离蒋吾琛最近的几个保镖立马瞅准他的胳膊,动作粗糙的抓起来摁住他。
顾希景对何昭的映像不是很好,赶忙冷声道:“何先生,你应该尊重你外甥的想法,国外的治疗手段未必能对沈先生的抑郁症起到最大治疗作用。”
何昭看她的眼神阴狠,又有一种恐惧的感觉,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的脸有些狞恶,半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是对着顾希景说的:“你也应该消失才对!”
话音刚落,顾希景还未来得及细细揣摩他话里的意思,余光瞥见被摁押着的蒋吾琛突然挣脱束缚,她转头去看,就看到一双布满煞气的眼睛。
那个男人此时似地狱恶鬼,横眉立目,鹰瞵鹗视,手背的青筋因攥拳暴起,浑身而散的阴鸷气场让人不寒而栗。顾希景看去的时候,心脏不受控的颤抖一下,即使她确实不害怕蒋吾琛,但这个男人此时此刻的表情,动作,气场,从未像之前那般留有回旋余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在场的众人碾碎。
她突然想起来纪桓禹的一句话:“如果陷入具有暴力因素的环境,他的暴力倾向才会被触发,从而做出不可预知的暴力行为。”
何昭雇佣保镖的动机,无非是在他“苦口婆心”劝他亲外甥回到国外精神疾病康复中心之后,亲外甥极度不配合之下,才实施此暴力方案。
但蒋吾琛终归是副人格,某些性格特征多少与主人格呈反向发展,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暴力倾向,只有在外部客观环境同样具有暴力因素的情况下,才会被动触发。
不过蒋吾琛的暴力行为,只针对威胁自身与对他而言亲近之人安全的人和事物。
何昭未曾见过亲外甥此番骇人的模样,但到底阅历丰富,交际过各色人物,只是怔住了一会,就又扬声怒喊:“你们愣着干嘛!都给我上!腿给他打断了也得抬到机场!就坐最晚的航班!这混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舅舅这都是为了治好你的病!”
保镖得到指令,脸兀得狰狞,恶犬夺食般疾步冲上去。
以众欺一,惊得顾希景心如鼓擂,好在她练过跆拳道,虽说离黑带差了一丁点,但给孤身搏斗的蒋吾琛难中送安还是绰绰有余。
蒋吾琛浑身血液沸腾,已经架着他从小到大打架斗殴中练就的本事,踹得几个身材魁梧的保镖后载几步,他腿长,习惯用腿,轻巧的提起腿,瞄准一只拳头欲捶在他脸上的保镖的胸口一脚狠狠踹去,保镖吃痛,瞬间龇牙咧嘴。
先前趁机埋伏在他身后的几个保镖见状从背后偷袭,被两步并一步腾空跃起的顾希景双脚蹬在心口处,后载撞到盆景上,爪子条件反射的胡乱抓了把尖刺,疼得嗷嗷尖叫。
察觉到身后的异动,蒋吾琛甩头,一头长卷秀发的背影撞进眼眸里,看样子正架持着标准的跆拳道抱拳动作。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对她说“一边呆着去”这种话,腹部猛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的生疼,甩过头一看,一个保镖攥着拳头再次瞄着他的腹部袭来,脸上雕悍的表情就着憨头鼠目的皮相——如果样貌也可作为武器,在视觉冲击上这个保镖已经是全场冠军了。
何昭边上充当了个总指挥,一看那个保镖一副誓死打残亲外甥的动作,怫然不悦的脸上,拧成一股绳似的眉毛又往上翘了翘,赶忙尖声阻止:“下手轻点!轻点!”
那个保镖的脑子一懵,外看结实的肌肉内则“八宝粥”的脑子零点几秒内思绪千万,随着骤然收回力的拳头彻底糊了。
蒋吾琛瞧准时机毫不犹豫一脚蹬上去,那个保镖因警惕心瞬间崩溃而受力摔在地上。
阳台本就容纳不了太多人,还有五六个保镖方才未寻着空隙扑上去,此时来了机会,对顾希景毫不留情的猛砸上去拳头,她条件反射并拢小臂,竖立抱到脑前挡住。毕竟力气上处于下风,一拳不偏不倚的捶在她小臂上,冲击力就着钝痛让她一个趔趄,撞到身后男人结实的背上。
“你还挺飒!”蒋吾琛跟她背靠背,侧头难得吐了个象牙,还是在这么个情况下。
顾希景瞟了一眼边上眼珠子恼怒的几乎瞪出来的何昭,勾了勾唇:“跟你比还差点!”
保镖团毕竟是专业打手,一个个换了副姿势,场面再度陷入混战。从何昭衣兜里崩出的电话铃声悠悠扬扬,颇符合更年期男人的传统口味,就是与眼前厮打成一片的场面极度排斥。
一群人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铃声休战。
何昭接了电话后脸色煞变,似乎收到了不妙的消息,几乎咬牙切齿:“都给我住手!”
怒不可遏的声音骤然回荡在客厅里,他们这才顿住斗殴的架势,目光齐刷刷聚到何昭身上。
何昭无视多余的视线,眼珠直勾勾对着亲外甥,道:“舅舅这么多年不见你有舅舅的无奈,小司与你从小玩到大,我还特意嘱托那孩子多多关照着你,没想到你小子竟然弃善从恶,久而臭也,学的一身恶劣的行为!舅舅今天还有事处理,不然非得把你绑去国外!你个混小子,等我处理完了事情非得收拾收拾你那一身臭毛病!”转了转眼珠瞪顾希景,努起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后给他的保镖团招了招手,示意他们离开。
何昭走了后,顾希景这才觉来小臂上的疼痛感,被那么个大锤子似的拳头轮上一捶,估计得好几天的隐隐作痛。她咧嘴倒吸口凉气:“舅舅不亏是舅舅,光是审美就无人能敌,对自己的亲外甥下手也太狠了。”
蒋吾琛转身,见她揉着小臂,一脸痛楚又憋屈,一边笑着,一边抓起她的一只手腕,小心翼翼的拂起衣袖,果然小臂外侧淤青连片,仔细看受伤的皮肤处微微肿了起来。他立马蹙眉,拾起她的另一条胳膊查看,淤青不多,但肿伤严重。
“何昭,老子记住你了。”蒋吾琛咬牙切齿,是对眼前女人的关心,但不自知。
顾希景抽回胳膊,慢慢放下,叹气:“我这两条胳膊暂时得‘歇业’了——刚才何先生……”她一顿,想着胳膊上的伤立马改口,“何昭火急火燎的离开,估计是公司出了急事,一个上市公司兼方瑜集团手下大将,要是出了什么状况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么,趁着你亲爱的舅舅‘御驾亲征’去了,你还能在祖国的怀抱里多待一阵。”
“就算老东西还用这种方式,我照样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下次可就直接收拾他了——不去了,来日方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蒋吾琛从柜子里拿出医疗箱,见她一脸疑惑,“啧”了一声,一只胳膊环住医药箱,过去拉住她的袖子,将她带到沙发旁:“我知道这张脸长得俊,但你一个姑娘还是得矜持,老盯着我看不合适——坐下,我给你擦药。”
顾希景:“……”
蒋吾琛再没说话,抿着唇蹙着眉,给她擦药的动作小心翼翼,投在脸上的阴影让他的五官更显立体感。
擦完了药,药膏的冰凉感这才镇住钝痛,顾希景舒展舒展胳膊,轻轻松松的呼口气。
蒋吾琛已经拿着医药箱去物归原位了,她打了个哈欠,准备上楼睡个觉,方才起身往楼上走,身后一阵玻璃摔碎的声音,混夹着重物倒地声。
顾希景连忙转身,瞳孔攸得瞪大,见蒋吾琛已经倒在了地上,医药箱没锁住,摔在地砖上,里面的玻璃药瓶碎成了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