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没回去让蒋大厨亲自显摆手艺,两人在“政见不一”相互挤兑中,一家一家的物色合自己口味的餐厅,拐了六七道弯,逛地肚子垂死挣扎咕噜咕噜时,顾希景停下步子再不肯往前走一步。
蒋吾琛嘀嘀咕咕念叨了大半天,纳闷旁边的人奇迹般的竟然闭了嘴巴不回怼自己,带着夸赞的眼神一偏头——两侧空空如也,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好像他方才是跟飘在半空的某种神秘物种聊了一通。
他转过身,看到顾大医生有气无力的朝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抬手随便指了指马路边上的一家餐厅。他的视线一挪,挪到那家餐厅的门匾上,是一家日式料理店。
顾希景的意思很明显——指哪去哪吃,她一个早上就喝了一杯奶茶,冷风嗖嗖的掠过毛细血管几乎只被层皮包裹的耳朵,几次冻得瑟瑟发抖。现在她是饥寒交迫,不求珍馐玉食,有口吃的就行。
一点都不过问离她三米远的男人吃不吃日料,顾希景没等他狗嘴里吐槽几句,已经迈开腿进了店。
在寒风里站着的男人愣了几秒,跟着进去。
老板是正儿八经的日本老叔叔,顾客一进门就笑哈哈的呼一声“いらっしゃいませ(衣拉下衣马塞)!”是欢迎光临的意思。
顾希景回之日语,并操持着一口流利的日语点了单。
方才一只脚踏进来的蒋吾琛投给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眼神:“一个英语白痴,日语倒是挺正经的,啧,我以前是小瞧了你。”
“蒋先生眼神不好使,眼珠子瞧歪了也未必看得起谁。”一句话,字字都是讽刺。
两人落座到角落,默默无语,估计也没什么力气再从嘴里吐出“枪支弹药”般的“金玉良言”。
安抚了喊天哭地的胃宝宝,回到车上后,蒋吾琛的一肚子坏水开始火山式喷发,顾希景只觉得副驾驶座上甚为悠闲的男人在变本加厉的使唤她。
先是去了西城区的一家台球俱乐部。
顾希景对球类运动不感兴趣,但又不能撇下他,这人格转换不稳定的时期,谁知道她前脚一走,后脚沈暮辞就苏醒开不开始寻死觅活。
进了厅室,蒋吾琛接过服务生递上来的球杆,对两眼恹恹,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无聊至极的顾希景笑道:“那家店的寿司倒是不错,我看你挺喜欢,我也能做出来,你想吃随时做给你吃——前提是你得先陪我玩几局。”
他抬了抬下巴,往台球桌上示意。
“我不会。”顾希景耸耸肩,困惑这厮怎么突然想起来打台球了。
蒋吾琛挑起一条眉:“我教你。”
他一手抓着球杆转了个圈将一头立到地毯上,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解下领带,递给一旁的服务生。
许是觉得西装不大方便打,又将球杆横到球桌上,慢悠悠的脱了外套,服务生很会察言观色,立马上前接到手里。
因为早晨去扫墓,所以他穿了件纯白的衬衫,给人一种冷清的气质。边挽袖子边道:“以前我经常跟老纪来这个地方,我们一边打,一边交换彼此调查到的消息,有时候来了劲还会认真打上几个来回,不过他技术没我好,多半是我赢——这玩意不难掌握,关键在于拿捏瞄准的角度与发球的力度。”他嘴里的老纪,除了纪桓禹没别人了。
“所以你这是怀旧来了?还带上我跟你一块怀情伤感?”顾希景动作上也没拒绝,脱下大衣被服务生接了去,活动了一番筋骨,打趣的笑道,“蒋老师,请开始你的表演。”
蒋吾琛捏起球杆走到她旁边,示范了一个标准的进球预备动作,顾希景顺着动作去看,视线先是落到了他的背部,衬衫随着倾斜而下的角度,将腰部与背部的轮廓线隐隐勾勒出来,一条腿与地面呈一定角度向后高高悬起,腿型看上去很美观,腿部修长 。手臂与肩膀紧绷,十根修长的手指摆弄着球杆,好像一直在找进球角度,他的头微微歪了点,刘海飘逸,眼神犀利,像盯猎物似的盯着台球。
突然,他勾起一抹信心满满的笑意,随着上扬的唇,手里的球杆瞬间后撤,再往前看似轻轻的一推,球与球产生力的碰撞,清脆的撞击声后,紧接着是台球在桌上滚动的微弱声,而后是进球的胜利声。
漂亮!
顾希景心理暗叫到,他打球的动作帅气,进球也漂亮,边上的男服务员颔了颔首,表示认可。
“你人品不怎么样,台球倒是打的不错。”顾希景欲扬先抑道。
蒋吾琛看她,欲抑先扬的笑:“顾医生除了胃口好,再就没什么废物利用的地方了——接着,我教你怎么打台球。”
一根球杆被笔直的抛到空中,一头倾斜着朝她倒,顾希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球杆:“怎么打?”
“先掌握拿球杆的技巧。”蒋吾琛道,“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得握成一个圆圈,钩子也行,你怎么习惯怎么来,右手握住球杆的尾部,力道不能太重,也不能过轻。”
顾希景稍稍弯下腰,照着他的解说做出来,眯起一只眼睛,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找角度:“是这样么?”
身旁的人没说话,她看不到他在干嘛,半晌,听他问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对男女授受不亲有什么看法?”
什么?
顾希景一愣,直起腰板极其不解的看他。
蒋吾琛半晌解释:“书上说,除了家属,朋友,情侣,异性之间不能随便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你的动作不对,我得手把手教你。”
“你看的哪本书?”顾希景忍不住的笑,觉得这个男人居然有如此憨态可掬的时候,她回想跟他接触的这些天,倒还真没有什么亲密的行为举止。
憨态可掬的男人认真的板起脸:“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本青春教育的”一顿,“初中时候看的——你笑什么?”
“蒋吾琛,你初中时的人格怎么那么可爱?比你现在可爱的多得多了,你要不说的话,我还对比不出你现在蛇蝎心肠的样子。”顾希景笑的嘴都合不拢,感叹道,“岁月啊,果真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变恶毒。”
恶毒的男人瞪了她一眼。
顾希景还笑着:“所以你没谈过恋爱?凭实力单身?”
“我从来没想过那些情情爱爱的事,不像你,误人误己——你还学不学?”
顾希景这才收住笑,扬了扬手里的球杆:“怎么做?”她倒是不介意他手把手的教,估计也就给她调整调整动作,打个台球也做不了什么过于亲密的动作。
蒋吾琛道:“保持你刚才握杆的动作。”
顾希景照做,接着就感觉背部被往下压,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上半身的倾斜角度关系到发球的力度,你站的太僵硬了。”
他往前跨了一小步,一只脚不经意的紧贴着她的一只脚,弯下腰,握住她的双手,施力带着她的胳膊调整握杆的动作,并伺机寻找发球角度。
从服务生的角度看,两人的动作极为亲密,像一对调情的小情侣。
耳边微微弱弱的传来均匀深长的呼吸声,带有一阵一阵的气流轻飘飘划过耳轮,顾希景认认真真的学,没注意到身旁人的下颚轻轻抵着她的头顶,蒋吾琛教的认真教她,也未察觉这一暧昧的动作。
“台球不似其他的球类,球杆打出去是必须毫无差错的,角度,力道,也同样要确保准确无误,球与球之间碰撞后的轨迹才能完美的滚落到胜利的终点——就像这样。”他手上的温度很暖,抓着顾希景有些冰凉的手,像刚才那样带着球杆迅速后撤,再施力,往前打,杆头撞击在台球上滚了出去,径直撞到前面的球堆,色彩不一的球往四周滚落,按着标准进了球。
“进了!”顾希景下意识的的转头看他,额头无声的就撞上了他的下颚。
蒋吾琛松开她,揉了揉下巴,道:“又不是你打进去的,兴奋什么?”
顾希景活动方才一直紧绷的肌肉:“那也算,反正我也参与了。”
“脸皮真厚,能拿来做防弹衣的研究材料了。”蒋吾琛拿过球杆,“我们来场比赛怎么样?谁输了就得洗一个月的碗——我让着你。”
“诡计多端——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跟你打,我必输无疑。”
“我用一只手打。”
“一只手也能打?”
“我能。相对而言,一只手的打球力度会弱很多,角度也会偏移,你的胜算还是很大的。”蒋吾琛自信满满,趾高气扬的看她。
顾希景一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登时不爽,也充满对胜利的跃跃欲试,再者她还没见过谁单手打台球赢了的,道:“来就来,输了我给你洗……只洗半个月的碗。”
“二十五天!”蒋吾琛讨价还价。
“二十天!”一口气多加了五天的碗。
他勾起诡计得逞的笑容:“成交。”
招了招手,服务生上来摆了球,蒋吾琛弯腰,将一只手背到后腰,重复动作,几秒后,球竟然进了。
顾希景不服气,接过球杆,按着他教的动作做,呼了一口气,算是做好了准备心理,接着眼睛往前去看。
一系列预备动作做完后,她借着手的推力将球杆推送出去,球杆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台球上,几个台球也碰撞了,滚了几圈就是刹住了车,再也不动半分。
一场打下来后顾希景果然输得一塌涂地,一局都没赢过,这下算是又身兼了一职——临时洗碗工,还不带发工资的那种。
蒋吾琛站着说话不腰疼,笑她:“朽木不可雕也,我看你只有洗碗的天赋,要不,给我洗一辈子的碗得了。”
顾希景对于自己不可雕也的球技倒是不以为然:“我以前又没玩过,对这玩意还没怎么有感觉,来日方长,我早晚会赢你的。”
他整了整衬衫,也没把解开的扣子扣上就穿西装,领带也懒得打了,他道:“想赢我?这辈子都别想。”
在俱乐部里逗留了一会,两人回到车上,蒋吾琛埋头冥思苦想了半晌,说是要找什么人,顾希景瞄了一眼他诡计多端的表情,也没说什么,载着副驾驶上的爷按着他的要求去了南区。
到了地方也不说具体去哪,叫她一会往左边的窄道开进去,一会往右边的大马路上开,又沿着人造湖绕了个圈。
最后绕了大半圈南区,也没见旁边跷二郎腿的爷有任何找人的动作。
精神科的顾大医生又兼了个司机,极不情愿的载着病患一路风尘仆仆。
天色一如既往的暗下来,星星冻得没几颗出来散步,烈风依旧嚣张跋扈。
蒋吾琛道:“今天最后一站,顾师傅,去中央商业区的纯色——绕开方瑜集团的大门口,侧门也绕过去,还有离着不远的沈氏服装公司,他们都是一伙的,最好那两个臭味相投的地方都别路过。”
顾希景不明所以,随即一想之前载她的那个司机大叔说的话,才想起沈暮辞父母所打造的服装公司已经是方瑜集团旗下的一员大将了,而他舅舅是公司的副总经理,持有的股份不在少数。
说起来,两个老家伙还是上下级的关系,估计早就是串通一气,在同一嗖友谊航母上明争暗斗着,但事业归事业,如果蒋吾琛的行踪暴露,也碍不着纪董事长跟何副总经理打小报告——你那在国外一走就是六年的亲外甥回来啦!
顾希景问:“你这么害怕沈先生的舅舅把你再送回国外的精神心理疾病康复中心,怎么还敢大半夜的往虎穴里钻呢?觉得生活太平淡,想尝尝肾上腺激素飙升的激情感?”
蒋吾琛立马否定:“这个世界上目前为止还没有我害怕的事情,我是嫌麻烦,沈暮辞他舅舅叫何昭,是个狠角色,老奸巨猾得很,我跟他斗太费脑筋了。”
“难得还有人能跟你周旋不相上下,你这么说,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位狠角色。”
“他不是个好东西,你最好别见——开车,去纯色,记得绕道走。”
纯色是开在商圈里最高调最受欢迎,消费水平也最高的一家酒吧。
这儿的地理位置妥妥的让前来纸醉金迷的男男女女们夜夜宠幸——整条街上,纯色占据最好的空间位置,一眼看去就是核心的销金窟。
接着两旁才摆开灯红酒绿,妖媚不一的会所,每个夜色里向踏进这条街的提款机们卖弄风姿。
到底人们是喜欢连大门口都高调十足的纯色,来此痛快淋漓的,大多是商圈里下了班的高管,要么三五成群,要么一个人端着高冷的架子稳当当的踏进去,融入那种环境,便再不理会白日里的规规矩矩,点上一杯烈酒,或者坐下等人来搭讪,或者跟着人群狂舞狂欢。
一进门,与外面世界的柔和宁静立即隔绝的彻彻底底,舞池里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扭动身姿,露骨的肩,肚腩,大腿,肉色肢体压压的一连片。
伴着激情音乐闪耀四射的灯光,给舞池里的妖魔鬼怪添上浓浓的诡魅,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零散坐在高台的几个人,他们各自点了酒水,有人捏着玻璃杯凑到眼睛旁,眯起一只眼,五颜六色的灯光穿过杯子里的液体,耀的人眼迷离。
卡坐上有个头发梳的光滑油腻的小青年正跟一群狗友举杯畅饮,仰头灌酒时,眼睛一斜,就看到踏进门里往吧台走的蒋吾琛,立马一僵脸色,也忘了咽酒,等嘴里的酒水溢出来时才猛的吞咽,结果岔了气,捂嘴咳嗽着就翻起身猫腰背过身。
蒋吾琛听闻动作,看到那人的背影后,顿时冷冷哼笑一声,扯着嗓子喊:“二哈!”
小青年闻着声后顿住动作,好一会才转身,两步一顿,迎上来哈腰顿首,脸上推出一副掇臀捧屁的笑:“蒋哥!”
视线探了探他身后,眼珠子滴溜转一圈,呲牙:“嫂子好!”
顾希景一看这仨字是盯着她喊的,顿时瞪圆了眼睛,原地懵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