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吾琛看了她一会,欲言又止,半晌不答反问:“顾医生,你觉得一个本身具有危害性的主人格,与一个善恶分明正义凛然的副人格,谁更有资格活在这样的世界上?”
“我……”顾希景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她曾经思考过很多事情,经历过后想明白过大部分道理,也深思过善是什么,恶是什么,善恶也许可以一体,它们本就是相互的,但是唯独从未思及过这种事情。
主人格本来就是身体唯一的主宰者,可要是为非作歹,无恶不作,那就要受到与罪恶同等的惩罚,罚少了对受害者、对公理不公平,罚多了也是一种不公。
那要是产生的副人格本就是为了正义而来,产生本就是要惩奸除恶,那是不是该代替主人格而活?不,那并不是代替,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思想,即使处于同一副身体里,但人格之间都是独立的,是不可被替代的存在。
可到底原本的恶该继续存在,还是要被后来居上的善消灭?
“但是沈先生并无恶念,他也是善恶分明的。”顾希景想了半天,实在思考不出更有说服力的答案,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蒋吾琛说:“他多次自杀,还让身边的人也差点死亡,他没有活下去的任何欲望,这并不是自甘堕落,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毫无牵挂,死亡对他来说是解脱,你们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紧紧抓着不放,迟早他会连累你们的。”
“如果我们对每一个像沈先生这样的人不管不顾,这个世界得有多冷漠,正是因为有受伤的灵魂,所以才有治疗他们的医生,我要是害怕沈先生连累我,我就不会选择当一名精神科医生了。”
“顾希景……”蒋吾琛攥了攥拳头,半晌松开,“我们把幕后黑手的犯罪证据交给警方以后,你会不会立马变脸,想尽办法让我消失?如果我是被你亲手杀死的,你会在意吗?你是不是……是不是很想让我消失?”
连名带姓的叫出对方的名字,那一定是心里话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
可那又怎样?顾希景有想过那些事情吗?为他考虑过一次么?在她的印象里,蒋吾琛是不是只是一个可以尚且利用的副人格,就算彻彻底底消失了,她会不舍得吗?
可是会的,顾希景没有掩藏起心里的不舍,尽管那才只是生根发芽。她想了想,想到这个世界上以后再也不会有他,再也听不到他说一句话,哪怕对自己冷嘲热讽,也再不会有人能跟她一起挣扎在泥沼,更不会再有人能让她放下顾虑,缓缓道来心里的阴影。
可蒋吾琛彻彻底底消失了以后,那些也会跟着他一并烟消云散。顾希景想着,心里有些难过,虽然那感觉淡淡默默,可就是叫她挥之不去,召之即来。
脑海里随着那感觉突然闪过一个记忆碎片,那是一种身在地狱却依然温暖的感觉,那记忆碎片里好像有一个人,她却始终没办法想起来。那人是谁?
顾希景找了个借口一走了之,表面那是冠冕堂皇,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想借着看书转移注意力,但一个心事沉沉的人把书都倒拿着看,那是有多心不在焉。
结果一夜思绪万千,失眠了半晚上。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张杭拖着两个行李箱进来,胳膊上的石膏已经取掉了,人看起来生龙活虎的,视线撇过沙发的时候,表情产生了很细微的变化,不过一瞬,他大大咧咧的放了行李箱。
一听蒋吾琛生了病,问都不问就请了医生来看,医生就道只是小感冒,吃药就好,果然张杭把药端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房门已经反锁,里面的大爷直接将他跟他手里的“世界末日”拒之门外。
“顾医生,蒋哥为啥不让我进去?我好不容易逃脱面壁思过的家罚,没想到蒋哥竟然不想见到我。”张杭左思右想,愁眉苦脸。
顾希景笑道:“因为你掌握着世界末日。”
“啊?”张杭冥思苦想半天,看了看手掌上的感冒药,差点一跳三尺,整个走廊都是他大喊大叫的声音,“啥?蒋哥竟然害怕吃药?蒋哥怎么会害怕吃药呢?几粒小小的药这就征服蒋哥了?可是为什么?不应该呀?”
闭目养神的蒋吾琛:“…………”
害怕吃药的男人在坚持不懈,与感冒病毒斗争了一周后,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其实按说以前,至少得硬扛一个月小小的感冒才能“寿终正寝”,这次怎么会好的这么快呢?还有顾希景自他感冒以来亲自给他熬的粥,倒是不难吃,就是味道奇怪了些。
厨房里正将一袋感冒药倒进甜粥里的医生奸计得逞的一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既然不肯乖乖吃药,那她就只好施此大计,蒋吾琛谈论起味道时,她每每就佯装失落的说:“我看在你生病没有胃口又怕你饿死的份上,亲自下厨给你熬了粥,我每天费两个小时,你还是觉得难喝,我的厨艺就这么差劲吗?”
一句话摞在那,蒋吾琛倒是蛮感动,再想到老院长说她时长吃快餐,确实该亲手亲为丰衣足食了,便不想打击她的信心,乖乖喝了粥。
气温日渐升高,庭院里的绿植芽尖儿尖尖绿,草色遥看近却无,水景里的水也不似以前寒冷。
事情再回到正轨上,顾希景以为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是要从冯乌明的身上找到突破点,问出至今为止威胁幕后黑手的犯罪证据是什么,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有人送来了一封匿名信,准确说,是一个小孩子送过来的。
傍晚时她正好去车上拿东西,关了车门正要回屋里,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她回头,就看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背着双手,毫不胆怯的看着她,“你是女的,是叫顾希景吗?”
顾希景点了点头,狐疑的看着他。
小男孩扬起手,手里捏了一封信,“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们。”
“我们?”顾希景没有立即接过信封。
“对,就是你们。”小男孩偏头,朝着她身后看去,指了指,“还有这个大哥哥。”
顾希景还没回头看,蒋吾琛已经走到她前面,接过信,正反一看,什么字都没写,是一封匿名信。他蹲下来,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笑着说:“让你送信的人,脸上是不是有一条很恐怖的疤痕?”
小男孩大胆的看着他,并不回答,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蒋吾琛给了他几张红色毛爷爷,小男孩才咧开嘴笑,“那个叔叔说的果然没错,我把信送到你们手里,我还会额外挣些酬劳——那个叔叔骑着摩托车,带着头盔,我没有看到他的脸。”
小男孩低头想了想,“不过我答应帮他送信后,不远处就有几个看上去很凶很的叔叔往来跑,边跑边喊他,好像……叫他老冯。”
送信的人居然是冯乌明,他为什么要送一封信给他们?为什么在这种时候?
他们回到客厅后,张杭也在,倒也不用避讳他,毕竟是自己人。
蒋吾琛本来打算回自己的房间,想了想,还是坐到了沙发上,顾希景坐到他旁边,两人并没有着急着立即拆开信封。
张杭气愤填膺的说:“那伙人都他妈该死!这封信一定来者不善!要是现在就能把他们就地正法了就好了!”
“先来看看他写了什么吧。”蒋吾琛把信拆开,先是取出了三张照片。
顾希景跟张杭凑过去看,这些照片有些陈旧,像是保存了很多年,颜色退掉了不少,但清晰度还是很高。第一张是一起车祸现场的照片,从拍摄角度来看,是远景,看来照片里那辆事故车摔在了崖坡上,若不是有一颗巨大的石头挡住,恐怕会摔落崖底,车上的人一定粉身碎骨。
整辆车似乎是因为摔下去时连续翻滚过,车轮四脚朝天,车顶贴着地面,车身毁坏程度非常严重,浓烈的烟雾张牙舞爪一般,隐约可见火星。
他们都没有说话,脸色皆而严肃,蒋吾琛翻到下一张照片时,座在他身旁的顾希景呼吸一滞。
这是第二张照片。照片里的场景像放大的噩梦,竟然是在那间废弃的旧厂房里,一台巨大的机器旁,三个小孩子被捆//绑在那里,表情惊恐,有一丝茫然,其中有一个小女孩紧咬着嘴唇,眼眶里打转着泪光,似乎在憋哭。
“这是九一三绑架案的作案过程?”顾希景认出了自己,照片里小时候的她眼里除了惊恐万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被绑在她身旁的小男孩看样子瑟瑟发抖,脸色苍白。那三个孩子似乎被逼着望向镜头。
“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就是沫沫。”蒋吾琛面无表情,那些血腥的记忆在他这里,已经遥不可及,再回想起来,也只是淡淡的记忆。
张杭默不作声,明白自己多说无益。顾希景还沉浸在梦魇之牙的啃噬中,看到最后一张照片时,她浑身一颤,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蒋吾琛翻着照片的手也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