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吊灯冷白的光照在他们头顶,镀上了一圈白色光环,两个人的眼眸里泛着光泽,蒋吾琛看着她如琥珀般晶莹的瞳孔骤然一缩,视线淡淡一转,打量着她白皙渐转微粉的脸颊,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又在笑话我什么?”对面的男人笑起来仍好看的让她移不开目光,顾希景片刻倔强的挺起腰板,以表示自己绝不屈服于俊美的皮囊之下。
人家一本正经的笑话她呢,怎么能被美色诱惑丧失理智。她一低头,覆在手背上的那双手触感立即放大,她能感觉到明显的暖意,主观想象让那晚雨天发生的事情四面八方涌进脑子里,耳根顿时愈发热起来。
“顾医生。”蒋吾琛笑意愈深,把她握在手里的钢笔抽出来,盖了笔帽放进了笔筒里,“笔上有细菌,不干净。”
方才酝酿出来的微微羞意登时荡然无存,顾希景:“……………”
“顾医生又误会了?”罪魁祸首蒋吾琛笑道,“与其误会一场,不如直接做成客观事实,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们的关系早就超越当初的浅薄了,不是吗?”
顾希景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仍是拒绝:“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只是我单方面喜欢你吗?”蒋吾琛正襟危坐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一直都在回避我对你的感情。”
他说的是“回避”,未有回应,忧而避之,而不是果断明确的“拒绝”,说明他们彼此的关系留有很大提升空间。
“那好。”顾希景就事论事,十指相扣搭到桌面,“今天我们说清楚吧,于你于我而言都好。”
“你现在心思不在我身上,说不清楚的。”蒋吾琛道,“顾医生,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认为过我们只是相处久我才对你产生好感的,然而并不是。”
顾希景想了想,忍不问:“那是为什么?”他为什么突然间喜欢她,突然间对她说那样的一番话?她看了他一会,转念一想,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多少有点矫情,见他正要说话,急忙摆手,“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你得知道——顾医生,我余生最想一起度过的那个人,就是你。我们的一生很短暂,在有限的生命里能遇到一个可以安心付出真心的人,是极为不易的,而你就是这个让我安心的对象,你可以拒绝我,但我希望你是在慎重考虑之后决定也不是非我不可的。”
蒋吾琛的语气平缓,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他们两两相望,视线碰撞的无形痕迹留在彼此记忆,半晌他问:“你讨厌我,或者反感我吗?”
顾希景如实回答:“并不。”
无论是第一次见他,还是这一路走来,她对他的好感都在时而缓时而疾的上升,高耸入云的好感,哪能轻而易举崩塌?
两个字干脆利落,毫不拖沓,也无虚情假意的敷衍。
蒋吾琛轻轻一笑:“任何感情的发展,大部分情况下是建立在互相或者任何一方不讨厌,不反感彼此的基础上的,顾医生,你对我尚且是有好感的,至于更深一层的感情,慢慢来就好,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件事不会对你造成困扰的。”
“你倒是对我了解颇深。”她将密密麻麻的纸页往前一推,“不过先就此打住吧,你说的,慢慢来,来日方长不能急于求成,不然强扭的瓜就变苦瓜了。”
顾希景指着纸页上的字迹立即严肃起来:“我结合最近得知的线索,分析了一下二十一年前三起案件之间的联系,发现果然有问题。”
“说说看。”蒋吾琛并未表现出任何兴致,神情间反而有一种师长视察考问学生的情绪。
顾希景道:“我是这样推测的——当年沈先生的父母与幕后者产生某种尖锐矛盾,随着时间推进这种矛盾最终被激化,导致幕后者对他们起了杀心,恰好这时候,人贩子冯乌明潜逃回国来到海庆,被处境极端的幕后者收买,于是两人策划制造了沈氏夫妇的‘意外’车祸案,并清除了犯罪证据。
事后,冯乌明应该是因为某种很必要的原因,要求幕后者跟他见面,在此过程中两人谈及车祸案,只是没想到,被……”她微微一怔,眉头极不易察觉的皱了皱,不过瞬间便恢复正常,“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谈话会被顾含君先生无意间全部录下来,作为了一份重要的犯罪证据。”
蒋吾琛面无表情,在听到她说“顾含君先生”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他紧紧抿唇,只字不语的看着她。
“我觉得,幕后者这么在意那张录有他罪证的存储卡,甚至不惜重蹈覆辙买凶杀人,绑架勒索,一定是录下了他的正面面貌,或者,这是一份治他于死地绝无生路的铁证。”顾希景飞快的说,“再回到二十一年前,顾含君先生……也就是我父亲,他得知幕后者的罪行后,毫无疑问受到了威胁,幕后者自己被举报,于是鼓动或者胁迫冯乌明绑架我,以此威胁我父亲交出没有备份过的那份证据。”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叹息一声,片晌说:“沈先生告诉过我,我跟他,还有纪沫沫,我们三个在同一所小学就读……本来绑匪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可是因为我害怕走夜路,非得拉上他们俩陪我回家……只是没想到,绑匪冯乌明就在那晚动手了……
我们被绑架的那段时间,应该是发生了不可预知的意外事故,你说冯乌明受了刺激,那么这个刺激一定是致命性的。为什么被分尸的一定是沫沫?我想,应该跟她父母有关系,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蒋吾琛没有点头赞同,也没有摇头否定,他道:“暂且抛开影响事件的其他因素,接下来呢?”
“接下来……”顾希景呼出一口气,不自觉的把手掌摁到双膝,正襟危坐,“幕后者以为绑架我就能威胁我父亲交出他的犯罪证据,只是中间发生了一些意外,他最终丧心病狂,把灭口对象指向了我父母,买凶杀人,让他们死于非命!”
办公室忽而安静下来,气氛凝结的微有僵硬,他们彼此默默注视,神色皆凝重,好一会,顾希景攥起了拳头,说:“因为一个人的罪孽,导致那么多无辜人死于非命,你说对,幕后黑手一天不被处以极刑,他们的灵魂就一天不被救赎。”
蒋吾琛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刀尖上滚动的水滴,却沉稳:“顾医生,你想知道有关你父母的所有信息吗?想知道的话,我现在告诉你。”
“我……”大脑深处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好奇感悉数逼迫而出,顾希景想了想,重重点头,“你说吧,我听着。”
“你父亲叫顾含君,是沈氏服装公司的一名优秀摄影师,你母亲叫方婻菀,是一名优秀模特,他们生前关系很好,都是正义凛然的人,不会被幕后者的金钱诱惑,不会折服于权势,但你被绑架后,他们却毫无理由的相信了幕后者早早安排好的凶手,引狼入室,死不瞑目。”蒋吾琛一顿,“你的父母很爱你,他们竭尽所能救你,顾医生,有一天你的记忆恢复后,你或许会记起他们的样子,记起你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的时光。”
“但愿吧。”顾希景牵强的一笑。
蒋吾琛往前倾了倾身子,认真说:“你如果不想笑,就别勉为其难了,现在只有我跟你,顾医生,在我这里,你不必伪装自己,真实的你就好。”
“你这人……”她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看天花板,“蒋吾琛,你这个人真的很容易让人沦陷啊。”
“是吗?”他起身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到椅背侧愣,俯身看她,目光有些冷森,“那你怎么还不沦陷?”
顾希景被突如其来放大的一张俊脸吓了一跳,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捏了捏,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她很无辜的说:“可能因为我多少有点情感方面的障碍吧。”
“因为从小到大生长在福利院的缘故?”
“算是吧,都说什么样的环境塑造什么样的人格,虽然我有扬子的陪伴,但毕竟缺少父母陪伴,从小到大我学会了很多,唯一没学明白的,就是处理感情方面的问题。”
她接道:“每一次我接手类似病例时,只能客观分析,将最优解决方案罗列出来,不过到底缺少一些主观情感。我跟我初恋就是因此分手的,那时候我特别讨厌别人跟我亲密接触,像什么拥抱,亲吻,我还是很反感的,后来好不容易接受了吧,我就被戴了顶冒着绿光的帽子。”
蒋吾琛笑了笑:“我倒是挺感谢你那顶绿油油的帽子。”
“取笑我?”顾希景不满的抬起头,脖颈发麻酸楚的感觉刺到神经,她脑袋猛的仰下去,一只手掌及时摁到她后脑勺。
“有些分道扬镳,是为了重逢故人。”他道,“顾医生,你遇见了我,我就是你的此生唯一了。这辈子,任何一点发绿的玩意都跟你没关系了,什么绿帽子绿衣服,通通拿去喂王八,你牵着我的手跟我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