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前，九月十八号。
“报告余副局！搜救一组已进入工厂，只搜救到两名幸存人质！没有发现嫌犯冯乌明任何踪迹！重复没有发现嫌犯任何踪迹！”三十九岁的毛安岩额头上渗出细密冷汗，攥着手里的对讲机汇报搜救进展，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站在排排列列的老旧机器间，脸上交加着愤怒和悲痛的表情。
绑架现场是海庆市雾林废弃待拆工厂，工厂里因为天色昏暗而愈加幽森，空气中腥血的味道和经年霉味让人胃里翻江倒海般作呕。
工厂加工间里，其他持枪刑警在各个角落警惕搜寻。对讲机里发出“滋滋”电流声，对面很快传出紧张询问：“那另外一名人质呢？！是不是被绑匪挟持转移了？”
毛安岩脑海里浮现出自家儿子毛放调皮捣蛋的脸，带着怜悯看了看身后正在被刑警松绑的两个孩子，小男孩脸上面无表情，十几岁的孩子竟然瞧不出本该表露而出的恐惧，小女孩目光呆滞，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浑身不住颤抖，显然已经吓傻了。
他转身，目光狠狠盯在眼前将近一米高的桌子上，只见新鲜血液往桌面四面流动，啪嗒啪嗒掉在水泥地面，那血液的量太大了，整张桌面已经被浸染成了殷红色，地面上的血液汇聚成许多条猩红血溪，蔓延到他脚跟前。
而在那桌面血滩之上，赫然是一具零零散散的小孩子尸体！
那是一具没有脑袋的女//尸。
毛安岩顺着迸//溅的血痕去看，就看到，刚才发现那两个幸存小孩的铁锈机器旁边半米的距离，一颗圆圆的什么惊恐万分的直勾勾盯着前方。
仔细搜寻的其他刑警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都疾步聚拢过来，所有人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惊住，声音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挤不出来。
“搜救一组！搜救一组回话！”对讲机那边的人等了足足十几秒也没有听到回答，声音又急促了很多，“另外一名人质呢？能否确认安全？”
“老，老余……”毛安岩深深吸了口气，浓郁的血腥味刺入鼻腔，加上眼前视觉冲击力爆炸性的一幕让他禁不住胃里一阵翻腾，他强忍住呕吐感，声音禁不住得颤抖，“另一个孩子……她，她死了！另外一名受害者被，被！被分尸了！”
“！！！”
“什么！你说什么！”与此同时，工厂外雾林边上的一大片平坦荒地上，七八两警车和几辆救护车闪烁着红蓝交错的警灯，指挥车旁边，市公安局分管刑侦工作的余万历闻言愣住了，站在他周围的其他人闻言齐齐倒吸几口凉气，屏住呼吸觑着副局脸上的表情。
两米外，一对年轻夫妇互相搀着胳膊，目光直勾勾盯在幽暗的林子里，男人脸被刷了漆似的惨白，女人已经花容失色了。而不远处白色轿车里两个小男孩察觉到什么似的，打开车门探出脑袋看着指挥车旁众人脸上震惊和愤怒的表情。
一时间气氛突然就变得极为森寒，余万历反应过来时眼前一黑，应该是血压直接飙升，往后栽倒背撞在指挥车的车门上。
“余副局！”
“老余！”
众人脸色大变，离他近的几个刑警赶忙扑上去扶稳他，余万历攥紧手里对讲机，从牙缝里勉强挤出来字：“那，那个受害者是谁？”
对讲机那边沉默了几秒，片晌愤恨的叹了口气：“是纪先生的女儿，纪沫沫！尸体表面还有温度，应该是刚死不久……”
“轰隆！”
仿佛一道无形的闪电当头劈下，所有警察齐齐去看那一对夫妇，只见他们身形摇晃，下一刻，那男人不知什么病犯了，两眼一翻直直晕了过去。
“救护车救护车！”
“快把人扶到车上去！”
“哎！轿车上那两个小男孩跑去案发现场了！快！快去几个人拦住！”
刑警们的注意力一时皆在晕倒的男人身上，察觉时，那两个男孩子的身影已经彻底没入了林间黑暗里。
“老余！现场发现一排带血脚印，疑似绑匪冯乌明的脚印！血脚印一直延伸进了雾林，他进林子深处去了！”雾林工厂后面，毛安岩拿着对讲机，跟着沾染着血迹的脚印一路从倒塌的后墙翻出去，他望着黑黝黝的山林深处，吞了口唾沫，“……搜救一组请求继续追捕绑匪！请求警犬支援！”
得到批准，还没等身后刑警跳出围墙，他自己摁了手电拔脚往山林深处钻了进去。
海庆市雾林这时老绿与枯黄色相间，秋季昼夜温差大，尤其是山林，这时已经开始起雾了，淡淡的雾气弥漫在林间，让周围的气氛愈加诡异可怖，脚下陡坡很多，土壤上不知什么时候结起了很薄的一层霜，下坡时一不注意可能就会被滑倒。
天上是密密麻麻的云团，似乎就要下雨了。毛安岩一手压在裤腰间的警枪上，一手紧紧攥着手电，手电亮光会打草惊蛇，但是不打手电筒根本伸手不见五指，越往里走雾气越浓，这鬼地方靠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追踪到犯罪分子。
身后传来呼叫声和犬吠声，一滴雨珠从天而降打到他脸上，毛安岩想了想，决定还是返回去跟其他人汇合，刚一转身，脚底打了滑，他站在陡坡上，坡面下滑，一时没注意重心不稳直直栽了下去，整个人从陡坡上一路翻滚。
“chua——”
一根尖利坚硬的树木断枝刺破衣服，直直从他右腿腿肚戳进去，因为身子还在往下滚，巨大的惯性下，那根没入皮肉里的断枝割裂肌肉，竟然生生将整条小腿刺出了一条血口子！
毛安岩横趴在陡坡下的灌木丛里，雨点从天而降，很快泼下滂沱大雨，因为撞击到了头部，他的视线愈来愈模糊，朦胧的视线里，陡坡上面照射下来十几束手电光束，好像还夹杂着急切的呼喊声。
……
那段远长的记忆像波涛汹涌的海面一般，渐渐从毛老先生的脑海里平息下去，他叹息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膝盖：“那次之后，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见伤口好的差不多了，没管医生叮嘱，坚持复职进行案件侦查，之后伤口发炎去了几次医院，但那时心思都放在案子上了，就连儿子也没怎么管，没想到一时的大意留下隐患，老了后这条腿整天的疼啊，有时候也会失灵。”
老爷子把裤腿放下去，感叹道：“过不了几年我就真该成一个老废人啦。”
“您别这么说，”顾希景道，“当年要不是绑匪提前得知警方缉捕他的行动消息，您也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归根结底是那些妄图贪婪的罪犯造成的，向阳的人也就算年老了也依旧让人敬仰，您是一名好警察。”
老先生和蔼可亲的笑了两下，旋即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当时我是刑侦支队的支队长，专案组副组长，小余他爸爸是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也是专案组的组长。本来那晚有很大概率可以追捕到绑匪的，但人算不如天算啊。”
“是因为那晚下了大雨，警方一旦进入山林深处会非常危险，最关键的是，冯乌明留下的痕迹包括气味被雨水冲散，就连警犬也没有办法追踪下去吗？”蒋吾琛道。
毛老先生点了点头：“对，二十一年前科学技术虽然发展着，但是我们破案也等不到突飞猛进的进步结果。本来那天把天气因素考虑了进去，看了天气预报表示雨大概在晚上十二点左右下，但那时候九点不到雨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缉捕行动就那么一总的泡汤了。”
“话说回来，毛叔，当年专案组为什么把沈氏夫妇车祸案、九一三绑架案、九一七杀人案并案侦查？”余东廉提出跟沙发上那俩手摁着手的情侣相同的疑问，“我看过卷宗，当年沈氏夫妇是在楠州区出的车祸，案子经由该辖区交警大队处理，而且尸检报告也没问题，排除了他杀可能，卷宗记录当时他们是要回老家迁移祖坟的，自杀就更不可能。毛叔，这三起案件到底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联系？”
毛老先生年老了，运转大脑的速度缓慢了不少，想了想，说：“是这样的——
当年九月份，就是九月十六日，刑侦支队先后接到两起恶性绑架勒索的案子，第一起是方瑜集团当时还是总经理的纪严升夫妇报的案，说是自己的女儿三天前遭遇绑架，绑匪的勒索信中不许他们报警，不然撕票，他们跟绑匪耗了三天的时间，钱交到指定的地方了绑匪还是没有放人，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助警方。
我们展开人质搜救行动后没多久，又来了一个人，那人是当时沈氏服装公司新上任的懂事，叫何昭，说是自己的外甥被绑架了，说辞几乎跟第一起报案人一模一样，且两起报案人收到的勒索信笔记也完全相同，我们刑侦第一支队分析整合了所有线索后，确定这是同一个绑匪制造的同一起绑架勒索案，于是很快展开全市搜索，尽最大警力搜出绑匪的窝藏据点解救人质。”
老前辈回忆到这里的时候突然顿住，打量着顾希景续道：“但是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七号，晚上九点多钟警方再次接到了一起恶性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