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黎区长洲街两旁的路灯在夜幕趋近下几乎同时亮起冷清月白的光,平视是连成两条笔直修长的线。宽敞街道从东自西一百米的地方,光线打在左边一排大概六十米的彩钢瓦围栏上,以肉眼不及的速度亮成了冷蓝色光,幽深如海底。
防护栏里面暗影瞳瞳,细看才瞧得出来,那些拔地林立而起的方方正正的长方体是一栋栋尚未竣工的楼盘,不多数塔吊俾睨天下似的高高挺起,在墨蓝色天幕背景下露出黑峻峻的骨感钢架。
一阵夜幕降临的凉风习习呼哧而来,吹过齐整纵深的暗灰色高楼之间,气流无形一转,疾疾奔向其中一栋还停着起重机的“半吊子”楼层,幽微地拍在一辆银白色面包车上,然后无息掠过,车身微微一晃,隐约可见车里面有个微胖的人影从驾驶座往后座探了探身子。车屁股后面冒着红光的车尾灯仿佛暗夜里狰狞的鬼魅,幽幽一闪一闪。
但从建筑工地半敞开的大门角度是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由远及近传来的一辆车声直直朝着门里疾驰进去,车前轱辘却在距大门一米的地方戛然打了转,电光火石间白色路虎第四代一个激情的半圈漂移刹了车,车头朝马路停在了工地大门口。
接着白易扬在手机拨号界面摁下110这三个意义重大的数字,接而把往兜里一揣,整只手紧紧抓着冰凉的外壳。
他没有迟疑,而是迈步走了进去,天上那轮欲圆不圆的月格外清亮,光线把起伏不平,坑坑洼洼的硬土地面照的阴森可怖,无数个密密麻麻的阴影像狰狞在地上的小鬼头。
带风的矫健步伐果断利落踩在结结实实的地面上,白易扬借着月光恰到好处的亮度一边观察建筑工地内部环境,一边凝聚着极大的警惕。
他得知马孙袁孤身一人在这鸟不拉蛋的地方时,几乎是快马加鞭赶了过来,二十分钟不到,这王八羔子应该还在这里。
极为静谧的环境里,白易扬只能听到自己悉邃的脚步声,月光照着他半边身子,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眸快速转动,视线在未安装玻璃的黑压压窗口上、错落堆积的水泥墩子,以及远处不知名建筑物上快速一一扫过。
“哐啷……”
忽然在这诡秘的静中传来一声细微的易拉罐砸地声,利箭似的刺进他耳膜,惊得他脊背渗出层层寒意。
白易扬瞬间紧绷神经猝然止步,细细辩了辩声源——就在前面三米处发出微弱红光的楼层拐角那。
他随手抄起身旁摆在一摞砖头上杯口粗的一截塑料管,猫腰轻手轻脚地走到起重机后,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下——停在一米处的面包车开着车内灯,光线昏黄,透过车窗清晰可见一个人影做了个搔头顶的动作。
白易扬呼了口气,利用周围的遮挡物小心翼翼转移蹲到面包车副驾车窗玻璃以下。
半晌不见车里有动静,他攥了攥手里的塑料管,摁着膝盖一点一点往起站,视线在刚掠过泛白的车门往灰暗透明的玻璃里窥探而去的一刹那,白易扬与车里一双充满狞恶凶狠的眼睛直勾勾碰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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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市公安局,缉毒支队的毛放立正敬礼给支队长汇报了缉捕毒贩的准备完毕工作后,视线严肃而拘谨的扫过十几辆警灯闪烁的警车,又看了看周围步伐匆忙来往的制服刑警,长吐一口气。
“老毛,我们的线人情况怎么样?”禁毒支队长是个面目硬朗的中年男人,一身正气凛然的模样,他拉过来一旁插腰而立的余东廉,没等人站稳提起胳膊瞄了眼手表。
毛放对眼前的一幕毫无触动:“廖队,线人目前情况安全,追踪器显示信号位置不变,目前还在鞍义码头北部。”
“所以你们今晚外勤是缉捕章丘陵……这个毒贩?”余东廉不满的将被扯歪的棕色休闲夹克摆正,看了眼整装待发的特警,自然扫过停在角落自己的吉普上,一摸下巴,寻思起来。
毛放一看没打算回答他的廖队,想了想说:“章丘陵只是头目之一,今晚他会跟二十几个‘资深’吸毒犯进行巨量的毒品交易,而且逮了他才能连串套出他的上家下家,海庆也才能自此少一个大蛆虫,变得干净很多。”
“余崽子,你们刑侦不忙么?二十一年前那个幕后黑手逮着了?挂在他身上一窝的老鼠端了?”一脸被欠五百万的禁毒支队长廖队一巴掌拍过去,“这没你事,哪凉快哪待着去,待会别我们外勤了一不当心把你这崽子一车轱辘压成肉饼子。”
余东廉在那只手拍过来的一瞬间往后一仰一侧身,满是老茧的粗大手掌落空,旋即拐了弯拍在他后脖颈。
“说多少次了,要么直呼我大名,要么就别‘崽子’‘崽子’的叫了,我这三十好几的人了您老不恶心?”余东廉摆了摆手,做了个转身欲走的动作,“怎么去得就怎么回来,这年头毒贩不好逮,你们可别栽了跟头。”
毛放目送着后背直挺挺的人进了市局门里,又正色几分:“廖队,根据阿万的情报,章丘陵此次交易的毒品足足三十五公斤,海洛//因,冰//毒,以及从边境走私进国内的新型毒品,各占一半,数量巨大!”他一顿,话锋一转,“阿万这次功不可没,他主动请战打入敌人内部,给咱们获取太多重要情报了。”
廖队不置可否点了点头:“这小子虽然不是咱们内部人员,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是。”他讲“又”字重重吐出来,“等今晚行动缉捕了章丘陵等多名毒贩吸毒人员后,我们可得好好送他一幅锦旗表扬表扬——小毛,继续紧盯追踪器信号,一旦位置发生移动,我们立即出发!”
“是!”毛放笔直上半身又努力挺了挺,肩膀上的标志在警灯照射下格外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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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处处暗藏诡谲,雾林荒地轿车旁的两人同时感觉到一丝微妙模糊的不安,被他们自己心底爆涌而出的巨大伤痛与夹杂的微恼吞噬殆尽。
顾希景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半米以内的男人,足足愣了很长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抬手摁住蒋吾琛的胳膊,结实的触感这才打消她以为他是幻影泡沫的错觉:“你,你说沈先生永远沉睡了?他不会再苏醒了?!”
“……”蒋吾琛不动声色地侧身,重重摁在他胳膊的手掌顺势脱落,此时,他的瞳孔泛着逼人的寒光,整个人结了冰似的从内往外渗出寒气,良久,他质问似的说,“你好像对他很关心?”
顾希景一愣,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堵的理屈词穷,半晌,她的语气也带了层厚重的冰霜,不答反问:“我问你,沈先生是不是真的已经陷入沉睡……或者永远消失了?”
明明毫无迹象,他就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之处,可怎么会发现不了这么重大的情况?究竟是他在撒谎,还是以最隐蔽的方式隐瞒了她?
蒋吾琛却并不回答,而是取舍了刚才的话:“你对他很关心……那么我呢?你不是说对我有好感么?”
“这是两回事!”顾希景不由得因他的话窜了一肚子火气,“你先告诉我,沈先生的意识是不是真的消失了?”
“如果我说是呢?”他注视着她,脖颈线紧绷直至肩膀,“顾医生,怎么,听到他不会再回来,你伤心了?”
顾希景尽管仰视着他,可眼底窜出的火气清晰易见,不太明白他莫名其妙的醋意是打哪冒出来的。
“蒋吾琛,睁大你眼睛好好看看!我这不是伤心,我这是身为一名精神科医生对病人最起码的责任!只要合同一天没到期我就一天还是沈先生的辅助医生,我有权利过问!”她几乎是怒吼出来的,空旷山野间吼声惊飞林间乌雀,刺破万籁俱寂的黑夜。
顾希景寻不到源头的不安感愈来愈严重,各种情绪夹杂混乱,一股脑全成了恼怒。
而蒋吾琛半个身子隐没在昏暗里,月光把他一半的侧脸照的生冷,紧抿的唇线压着同样的满腔怒气。
他步步逼近她,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跟前人:“你的话应该是真的,可你表现出来的担心却偏偏在一个我极度厌恶的人身上,我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大佛,我会因为你对异性的热情而伤心,我也会吃醋,也会生气。”
晚间薄薄一层雾开始弥漫,飘绕在他们周围,顾希景的怒气被他盛气凌人的样子又平添了几分火候,可转眼一看眼前的男人旋即不可控的流露出委屈,看着他眼眸里愈深的痛苦时,怒气又一次顷刻间化为乌有。
她想了想,说:“蒋吾琛,我确实对你也有喜欢的感觉,我承认,我有跟你在一起的想法,我也有跟你共度一生的想法……”
顾希景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她并没有哭泣。半晌,她把自己的手掌轻轻覆到他的脸颊上,瞳孔微微收缩,笑了起来:“我喜欢你。”语气坚定果断,旋即她又说道,“但是我们不应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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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十日请假不更 ⸜₍๑•⌔•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