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再也不受她控制的涌出来，顾希景甚至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窜着寒意，仅仅只是一滩早已风干的血痕，她就觉得仿佛梦魇再度成真，但偏偏意识深处的某段记忆死寂沉沉。
她的所有理智在这种时候显得微不足道，她现在有一种想要逃脱的强烈欲望，大脑空空荡荡，嗡嗡作响，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似乎在摇摇晃晃。
人在面对巨大的心理阴影时，总是会下意识地选择逃避。
顾希景瘫倒在水泥地面，双目失神的望着刺目的血痕，蒋吾琛看着她几乎惨白的脸色，攥了攥拳头，狠心的说：“这滩血迹，是沫沫被害时留下来的，她当时就在你的面前被砍断了脖子，头颅滚到你的脚边，我记得，血染红了你粉白色的裙子。”
“……”顾希景愣愣的听着他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听进了耳朵里，可大脑却拒绝接受。
“冯乌明当时有点精神失常，我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沫沫的手臂很纤细，她穿着短袖，所以很容易就被砍了下来。”蒋吾琛面无表情，眼底波澜不惊，好似那一切都与他无关。
机器的旁边有一张桌子，上面本来有斧头刀具之类的，不过早已被专案组的刑警当了物证拿回去鉴定了，桌上也有隐约可见的血迹。
顾希景抬头看着他，觉得他有点冷漠，明明那么可怕的事情，他竟然可以云淡风轻的说出来，他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精神摧残，才能轻而易举的剖开血腥的伤痕。
蒋吾琛蹲到她身旁，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到底有些看不得她惧怕成这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顾医生，今天就到这里吧，被忘记的事情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唤醒的，心理创伤的治愈也总得有个漫长的过程……我当时来的时候都被吓哭了，你看，你一滴眼泪都没掉，说明你还是很勇敢的。”
顾希景呆呆的看着他，腿脚的麻痹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但厂房里的空气实在不怎么新鲜，浓锈味果真令她反胃。
好一会，她道：“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嗯。”蒋吾琛诚实的点了点头。
“冯乌明为什么要，要分尸沫沫？他的目标不是我一个人么？”
蒋吾琛道：“这两点我暂时还没找到答案，顾医生，趁着冯乌明还在海庆市，我们一起找到他，听听他怎么说。”
顾希景空白的大脑总算找回了些理智，她正努力压制着恐惧的感觉，后门不远处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铁棍倒地的声音。
空旷的厂房里突如其来这么一声“踢里哐啷”的巨响，惊得几只原本躲在机器底下的老鼠吱哇乱窜。
“有人来了！”顾希景几乎是下意识地找回了大半部分的理智，小声的说了一句。
蒋吾琛轻声道：“我过去看看。”
说着他便起了身，被顾希景一把拉住手指，他一边警觉的听着门口的动静，一边低头看她。
“带上这个。”顾希景急忙掏出伸缩刀，她双腿发麻，一时半会站不起来，只得捏着伸缩刀的一端伸直胳膊递上去。
蒋吾琛给她回了个笑：“这小玩意比较适合你。”
锈迹斑斑的机器挡住了视线，蒋吾琛警觉的走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脸郁闷的踹了一脚滚落在地上的几根钢管。
余东廉两手插腰而立，余光瞥见他的人，虽有惊讶，但也没抬头，郁闷至极的说：“这些个老鼠真经不住吓，一看我来，就往墙根的钢管下躲，刚才那响声震得我耳朵都疼。”
蒋吾琛倒也不怎么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笑道：“余支队该不是来这附近探亲的吧？”
余东廉眯着眼睛看他：“二十一年前的一个在逃犯罪嫌疑人重现海庆市，我跟着线索追过来，在逃犯的人影没见着半点，倒是你这个病号出现在案发现场，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举止非常可疑么？”
蒋吾琛看了看门口，半扇铁门敞的大开，不答反问：“怎么就余支队一个人？那么重要的在逃犯，市局领导们不应该让你只身犯险的。”
“市局内部情况，广大人民群众就没必要知道了——你同伙呢？”余东廉说完就一愣，一点也没不好意思的改口，“不好意思，接触违法犯罪的人久了也就叫习惯了——你那个私人医生呢？怎么不二十四小时监视着你了？”
“余警官，你怎么会来这里？”顾希景赶巧的出来，正好填了边上这位警察同志的好奇心。她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惊惧的情绪已经被拽回，拿所剩无几的镇定与来者何人的好奇压在了心底的五指山下，脑海里一闪而过一连串线索，惊讶道，“你是来抓捕冯乌明的？”
余东廉警惕的注视着她：“你们跟冯乌明什么关系？怎么会知道他？”
“遵纪守法好公民跟狡诈奸恶罪犯的正义与罪恶之间搏斗且不会狼狈为奸的关系。”蒋吾琛漫不经心的蹦跶出一长串的话，视线自然的扫过往来走的女人的脸上，见她脸色稍有好转，便也放心了下来。
“这么说，你们觉得我们人民警察不靠谱，亲自替广大人民群众惩奸除恶？”余东廉往里走了几步，四处张望着工厂内设环境，“冯乌明可是公//安部A级通//缉令的重点关注对象，别说二十年，就算他九十八了也得经过法律制裁给枪决了，你们两个普普通通的市民能做什么？能做的就只有把你们知道的线索交代到人民警察那！剩下一切与罪犯搏斗并实施抓捕的事情就跟你们彻底没关系了！”
余警官双手背在身后，从左边的机器旁踱步到最右边的机器旁，颇像个前来视察指导工作的老领导。
“余支队是不是对当年九一三绑架案有某些质疑？”蒋吾琛将他一大堆破口婆心的话自动屏蔽，等着他终于停下来脚步后，问道，“是不是觉得二十一年前沈氏服装公司第一大股东沈氏夫妇的车祸案，不久之后的九一三绑架案，九一七杀人案，这三起案件之间有一种隐秘的联系？但细究的话又丝毫不露破绽，仿佛这背后有一个躲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阴暗里的人在暗中策划操控？”
“你们知道些什么？”余东廉冰冷的说，“那些案件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顾希景想了想，道：“九一三绑架案中我也有参与……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当年我被冯乌明绑架，但事后由于大脑应激反应而忘记了，所以到案发现场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余东廉是人名警察不错，但目前为止双方并未建立任何信任基础，有些事情暂时性回避自然保险一些。
“那你们怎么知道冯乌明重现海庆市？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报警？”余东廉收回观察四周环境的目光，眼神犀利的盯着他们。
蒋吾琛道：“几个月前，有人偷窥并跟踪我们俩。哦对了，我也算是九一三绑架案受害者之一——冯乌明的身形没变，就算他长成王八我也能认出来，那个人就是他，但目前为止，我们也没有任何能证明王八重现海庆市的证据，这万一报警了，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来，你们那些个伟大的人民警察以虚假报警违反治安的罪名把我拘留看守了，那我这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岂不是有理说不清？”
余东廉：“……”
顾希景老早习惯了他冷嘲热讽式的瞒天过海，转移话题道：“余警官，你怎么知道冯乌明会来这里？他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后半句她明知故问。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余东廉冷冷地说，半晌想起什么似的问，“下面荒地停的那辆车是你们的？”
顾希景知道他接下来要询问车头的事，点了点头，道：“……来的路上没注意撞到树上了，车头就成了那样，不过没什么大碍，车还能凑活着开回去。”
“谁开的车？”余东廉下意识地看了一旁的另一个男人，眼睛里仿佛浮现出“此人精神不正常”的字样。
蒋吾琛默默背了黑锅：“我开的。”
车是他驾驶的不错，但罪魁祸首还是突如其来的摩托车队。
余东廉语重心长地说：“顾大医生，以后注意着点，别再让精神病患者随便驾驶机动车了，这次是车头粉碎，下次就该你们这两具脆弱身子骨了——那既然没啥事了，你们回顾完了后早点回去，天黑了山路不好走，别出个啥意外麻烦我们这些一到休假就是加班期的人民警察了，隔壁交警大队也是很忙的，我们这些个刑警们也得留着跟罪犯份子周旋斗争。”
自认为金刚之躯的余支队踏着一阵轰轰烈烈的疾风出了工厂，回到山路边的吉普车上后，倒了车一路狂奔离去。
山林废旧工厂里，剩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接而也出了枫林，回到车上时，顾希景笑着说：“你觉得余东廉会相信我们的话么，我都觉得漏洞百出。”
蒋吾琛又坐在副驾驶当起了大爷，边系安全带边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余东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我们，但刚才咱们俩的话也并非全部说谎，对于我们出现在这里的说法也合情合理，他的侦查点在冯乌明身上，估计回去后顺带调查一下我们，反正又没违法犯罪，他很快就会忽略我们了。”
“可这位余警官为什么私下追踪冯乌明？他既然发现了在逃犯的踪迹，那更应该通知整个刑侦支队实施抓捕才对。”顾希景隐约感觉事情不太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