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沉闷的敲打声,蒋吾琛的脑袋生生受了一击,他略带委屈地看着倚在旁边木椅上的罪魁祸首,忽而一笑,笑意藏着谐谑。
阳台棕褐色的藤木圆桌上,本来有一把折扇,那是张杭闲来无事时拿来耍威风的,这会倒被顾大医生攥在手心,充当了一回“狐假虎威”的戒尺。
“我以为凭着我跟顾医生你的关系,是可以开这种玩笑话的。”蒋吾琛佯装失落,“我把顾医生当出生入死的朋友,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顾希景气呼呼的赠了他一个白眼:“哪有你这样开玩笑的?”
蒋吾琛往前倾了倾身子,凑近她,唇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你该不会是当真了吧?”
“没有!”声调里分明充满着一丝傲娇气。
“顾医生心胸开阔,海纳百川,原来也会计较我开这种玩笑啊,啧,长见识了。”蒋吾琛笑了起来,也丝毫不介意不畏缩旁边可能喷发的人体活火山。
他起身往楼梯口走了两步,忽而又转身,淡淡说:“既然顾医生打算带着我去探望老人家,初次见面时多少唐突了些的。一会顾医生得当回司机,带我去买点礼物,算是院长那时对我照顾的谢意。”
提及起孤儿院的事情,正半倚半靠在木椅上酝酿着火气的顾大医生瞬间将负面情绪通通丢了出去。
她好奇道:“说起这个,院长是不知道沈先生患有人格分裂症的,那次院长见到你,说你也在吉利安儿童福利院待过一段时间,所以绑架案发生之后,你跟我是被谁带去福利院的?你曾经在那里发生过什么事?”
蒋吾琛低头细细想了想,说:“冯乌明制造绑架案的第九天,幕后者告诉他警方已实施对他的抓捕行动,因此他才能提前逃之夭夭。也就是工厂的后门被专案组老刑警一脚踹开后,沈暮辞就苏醒了过来,所以那之后一段时间的记忆,包括在吉利安儿童福利院的记忆,我并没有。”
“你跟沈先生不是可以共享记忆么?怎么偏偏没有在福利院时候的记忆?”
蒋吾琛摇了摇头,转身边走边说:“顾医生要是好奇沈暮辞在孤儿院里的事情,等他醒了你亲自去问他吧。”
傍晚的时候,顾希景再次确认了已经修理完整的车头确实无异后,载着蒋吾琛置办了年货便直接去了西郊区,方才下车,白易扬也赶巧的将车停在旁边,一看顾希景身后微微笑意的男人,闷闷不乐的指了指他,兴师问罪似的说:“他怎么也来了?”
顾希景知道这两个大男人比院长隔壁家的一猫一狗还水火不容,叹了口气正要解释,蒋吾琛的声音从身后缓缓响起:“白先生买的什么品牌的陈年老醋?隔着大老远就酸的我浑身难受。”
他知道姓白的在吃他的醋,却也没心思解释。
“……”白易扬原本晴空万里的脸色瞬间爬上来隐隐乌云,“蒋先生出门的时候吃药了吧?院长心脏不太好,一会你可不要犯精神病吓到院长了。”
“多谢白先生关心,顾医生治疗精神疾病的经验非常丰富,有她时刻陪伴在我身边,我好了很多。”
“小景只是暂时跟你同居而已,你们签署的合同到期之后,蒋先生,你就要自生自灭了。”白易扬的言外之意很清楚,一旦合同到期,顾希景依旧要续签的话,他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阻止,他才不允许他的姑娘再次陷入泥沼。
蒋吾琛闻言微不可视的蹙了下眉头,脸上是笑容可掬,唇齿间吐露的言语讽刺意味深长,道:“顾医生要不要选择续签,那是顾医生自己的事情,白先生就算身为她的知己发小,并没有横插一手的权利吧?”
“既然我是小景身边除了院长以外最亲近的人,那么更加要把她从泥潭深渊里救出来。蒋先生,有的人天生就是阳光,而有的人只配活在黑暗里,小景终究要离开你的。”
“白先生,我发现,你对顾医生的私事太上心了吧?是不是连着她的人也偷偷藏在心里了?”
“蒋吾琛!”顾希景及时制止了一场蠢蠢欲动的打架斗殴,头疼的扶额,她看了看眼神交锋中的两个男人,佯装气急败坏的说,“你们俩还不如院长隔壁家的阿猫阿狗,吵吵嚷嚷不觉得幼稚吗?”
她重重磕了车门,走到门口的台阶时侧身说:“一会进了屋你们要是还这样,”跺了跺脚尖,恶声恶气道,“我脚底下这两节台阶就是你俩的归宿——不是台阶上,是台阶里面,把你们五马分尸了埋进去!”
大门外渐转面面相觑的两个男人:“…………”
两辆车上的年货堆满了半个客厅,顾希景笑脸盈盈的看着他俩来回搬了四趟的东西,压根没有一星半点要去帮忙的意思。
跟老院长寒暄问暖了后,说起年夜饭,白易扬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杯口后的唇角奸诈的勾起,放下杯子后,笑得天真无邪:“院长,蒋先生的厨艺堪称世界大师级别的,刚才进来的时候他还说呢,说今晚的厨房他承包了,我们就安心等着他亲手烹饪的年夜饭吧。”
莫名其妙接了个烫手山芋的蒋某人:“…………”
坐在他身旁的顾大医生埋头偷偷笑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
老院长接过顾希景刚刚擦拭干净的老花镜,笑容灿烂的说:“小琛这孩子我看着着实喜欢,给我的第一映像就特别亲切。既然如此,我这个孤寡老人就不客气啦!”
蒋吾琛彬彬有礼的颔首。
老院长语重心长的续道:“小琛啊,就让希景给你帮忙去吧,这孩子工作的时候经常吃快餐,早该学学烹饪的手艺了。”
顾希景一愣,还没来得及反驳,身旁的男人缓缓起了身,笑道:“顾医生,带我去厨房吧。”
看着一前一后出了客厅的两人,白易扬上翘的唇角逐渐僵下去。
餐厅厨房各一体,仅仅隔着一道浊色的花玻璃墙,饭桌一老三少的欢声笑语是这寒风凛冽的夜色里的人间烟火,人间温暖。
大年三十的晚上,家家户户灯火阑珊,便是万家灯火齐聚一堂,千万盏红色的灯笼是星空之下的灯河,流淌在海庆市的每一个角落,有人与家人团聚而皆大欢喜,有人围着狐朋狗友们享受短暂而和平的酒肉淋漓,有人望着星海思念极乐的家人,有人孤独一人瘫在床上灌醉……
还不及零点零分,白易扬就接了个陌生人的电话,一听,竟是酒吧的酒保,嚷嚷着熟客左辰喝的大醉,正耍酒疯的要砸店恣意挑事,他无奈的道了别开车急急赶去接人,说是后半夜就不来了。
剩下的两个身强体健的年轻人在你推我搡之下收拾了碗筷后,顾希景就坐到秋千上等着片刻后的烟火齐放。
蒋吾琛给她披上大衣,坐到秋千另一边,仰头望了一会璀璨星空。
院子里有幽微的风声掠过,再无任何多余的声音。
很长一会,顾希景才说:“左咖咖的母亲在他父亲去世后改嫁,他一直对夺走他父亲生命的那场车祸意外耿耿于怀。”
蒋吾琛注视着她的侧脸,视线停留在她微微垂下去的眼皮上,并不言语。
她接着说:“你那天告诉我,左咖咖的父亲是被幕后者策划指使马孙袁谋杀后,我的第一直觉就是不能告诉他真相,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亲人死于被安排好的意外,凶手却逍遥法外。”
顾希景叹息一声:“就算是我,也很难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
“顾医生。”蒋吾琛看着她的眼睛,一丝不苟得说,“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于谋杀,所有人都认为我的死是意外事故,你会相信吗?”
顾希景心尖处隐隐惊颤一下,想了想,道:“你要是真的死于意外事故,我也只能在每年你祭日的时候,帮你除除坟头草。”
她笑了一下,转而认真的说:“但如果你是被谋杀,就算所有人不在意,置之不理,我也会翻遍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哪怕用我一辈子的时间,直到找到杀人凶手,让他给你陪葬为止。”
她想象了一下他被抛尸荒野的模样,心里顿时范上来一阵忐忑不安的情绪,她就着这股情绪深深感知了一会,发现竟有些害怕失去他。
蒋吾琛听完她的话,浅浅的一笑,却摇了摇头:“顾医生,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无论我是死于意外,还是谋杀,一旦我永远离开你,你就立即停止搜集他们的犯罪证据,离开海庆市一段时间,等所有人忘记了我的时候你再回来,去过你原本正常的生活。”
气氛逐渐沉重起来,两人沉默片晌,顾希景摇头晃脑的将脑袋里同样沉重的话题摇的四零八碎。
她笑道:“不说这个了,太扫兴,你跟我得一起好好活着——时间快到了,一会烟花齐绽,跟你的脸一样好看,一年就这么一次。”
蒋吾琛也跟着笑起来,说:“顾医生,你这是在夸我长得俊,还是在夸烟花好看?”
“两者皆有,前者更甚。”
话音才落,一声“嗖嗖”的声音升往夜空,紧接着,千军万马之势的烟花初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