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四人凑双凑对，于是就能看到这样神奇的一幕：
一边是争吵不休针锋相对的纪氏兄弟俩，另一边是笑语浓浓的顾大医生跟蒋吾琛。两边倒是互不干扰，不过气氛也实在掺杂太多，一时间，愤怒，怨恨，与祥和，暧昧碰撞出激烈无形的气流，却分分明明，各所其事。
最后以纪雪司摔门而出收尾，巨大的磕门声惊得隔壁病房里刚沉入睡梦的病患瞪大眼睛，咒骂了一句。气冲冲的纪桓禹呆了不大一会，约莫不会再碰到他这个弟弟以免尴尬后，也步履匆匆的离开。
顾希景就趁机问：“什么事情能让他们闹成这样呢？即便是沫沫的死，纪律师也不应该将怨气撒到他哥哥身上。”
蒋吾琛这才娓娓道来：“沫沫被绑架那年，纪雪司才是个冒进孩子。关心则乱，再者他那时性子急躁，做事冲动，绑匪威胁不许报警，他就妄想只身一人前去救出沫沫。
老纪打小就沉稳，把他锁在房间里不许他瞎跑，而直到沫沫被害，纪雪司就觉得是因为老纪阻止了他的计划，才错失了救沫沫的时机。”
原来那两人的关系是因此而破裂的么。
“但是这的确不是纪桓禹的错，如果当时任由纪律师胡来……单枪匹马，那必然只会让绑匪打草惊蛇，说不定连他自己也会遭遇不测。”顾希景对纪雪司的印象，是一个稳重成熟，甚至有些老谋深算的人，想必他如今这样的性格与亲妹妹的死有深重影响。
蒋吾琛摁了摁眉心，有些困倦的模样，却也只是转瞬即逝，那双黑色明亮的眼眸又精神奕奕，他说：“其实沫沫被绑架期间，纪伯伯，也就是老纪的父亲，已经与警方取得联系并部署好了解救人质的计划，只是不知何故消息走露，绑匪冯乌明同时受了刺激，一怒之下撕了票。”
“那个泄露消息的人是谁？”顾希景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不会是纪桓禹吧，但仔细一想，他的动机明显不足，更不会出卖自己的家人。
蒋吾琛摇头说：“我不知道，但一定是幕后者的人。”
当年冯乌明是给幕后者卖命办事的，他被逮捕，必然会受其牵连，可是幕后者是如何得知纪雪司父亲报了警的？
他接着道：“那件事情可以说是他们之间的一颗定时炸//弹，本来是可以大事化了的，但之后纪雪司接安安回家，并决定成为她的法律监护人，老纪介意安安手上有命案，坚决反对，由此两人大打出手，再次提及往事，纪雪司就将矛头指向了老纪，怀疑是他出卖消息导致沫沫被害。”
顾希景蹙眉看着他，听他说：“这当然不可能是老纪，只不过暗藏在两人之间的炸//弹也由此爆炸，纪雪司对老纪当年把他关在房间里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一心对老纪怀恨在心，而老纪又是一个不喜欢解释的人，一来二去，他们俩的关系也彻底破裂。”
既然剑拔弩张，那为什么纪雪司对他哥哥却针锋相对，反而纪桓禹想跟他弟弟冰释前嫌？
似乎是看穿了顾希景的疑惑，蒋吾琛续道：“因为如果他们再那么持续性冷战，间歇性热战下去，两人只会两败俱伤。纪大律师跟顾医生你一样，都是固执精，不过这方面你是冠军。”
“……”顾希景轻车熟路的压了压翻腾在心里的闷闷不乐，顾全大局为重，就当他的后半句是疯言疯语。
“一方面，纪伯伯也在调和他们俩的关系，毕竟都是亲儿子，总不能任由两人分道扬镳。”
“那另外一方面呢？”
蒋吾琛抿唇不答，少顷，笑容可掬的说：“顾医生，我要吃葡萄，顺便剥了皮，那东西口感不佳，我不爱吃。”
“你还真挑。”嘴上是这么说着，顾希景还是摘了一串洗干净，剥了皮递到他嘴边。
“要说挑食，顾医生你是无人能敌，遇到你以后，我这选食材都变得挑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果然近墨者黑。”
顾希景又剥好了葡萄，那葡萄晶莹剔透，果肉鲜嫩，她递到他嘴边，笑眯眯的张嘴，“啊——吃葡萄。”
果然蒋吾琛微微张了张嘴，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顾大医生将手里的葡萄喂进了自己嘴里，“所以另一方面呢？”
“……我忘了。”蒋吾琛漫不经心的看着她。
顾希景知道他是故意的，一个能记住二十多年前绑匪背影的人，怎么可能忘记这种记忆深刻的事情？
于是她又剥了一颗葡萄，打算利诱他一番，可口的小玩意方才递到他唇边，就见他的视线看向门口，表情微不可视的一变，方才脸上的笑意全无。
难道来人了？
顾希景一边递着葡萄，一边侧身去看门口，就见白易扬怀里捧着一束康乃馨，黑着脸定定站在那里。
一时间祥和的气氛瞬间骤降，直线下降，降到极低点，仿佛要将空气凝结出冰刃。
蒋吾琛想了想，笑着将抵在唇边的葡萄重重咬住，倒是不小心咬到了她的指尖，站在门口的男人看的分明，进来后把花随意往桌子上一抛。
白易扬座到椅子上，瞥了眼堆在碟子里的葡萄皮，“没想到中了枪行动能力也会丧失，蒋……先生？你这以后不会瘫痪吧？”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得委屈顾医生这辈子待在我身边了。”蒋吾琛笑着说，“白先生难得过来，但未必是探病吧？”
“扬子就是来探病的。”顾希景指了指横倒在桌子上的康乃馨，准备找个平和的话题，未雨绸缪，及时将一触即发的战争避免掉。
白易扬却是把自己从头到尾扔进醋坛子里浸泡了一遍，酸楚楚的说：“就算你替小景挡了子弹，但是她也不能对你唯命是从。喂葡萄？你这分明是借着机会使唤小景！”
蒋吾琛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要不白先生来？”
“你这是变本加厉！”
“那白先生具体说说，我这个病患怎么变本加厉了？现在躺着的人是我，不应该我是被变本加厉骚扰的对象吗？”他丝毫不给白易扬插话的机会，“不过顾医生为人正直，不会轻易对我怎么样的，不过，要是哪天顾医生打算对我变本加厉骚扰，我乐意至极，白先生有意见？”
顾希景：“……”她绞尽脑汁的想了想，什么时候骚扰过他？还变本加厉？
白易扬翘起二郎腿，桀骜的眉目分外平添几分怒意，咬牙切齿道：“意、见、颇、深！”
“可我跟顾医生之间的事情，与白先生有什么关系？”
“我是她青梅竹马！怎么可能让心怀叵则的人跟她走近！”
“白先生，心怀叵测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你么？哦，你那是对顾医生关切的过分了些，那是心怀别意。”
白易扬“刷”的起身，脊背紧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照映着模样慵懒靠在病床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得瞪着他，犀利的目光像要凝聚出万箭千刃，从他的胸膛刺入，穿透心脏。
蒋吾琛面带微笑，诚挚的让人迷恋，他抬眼，墨眉随意一挑，星眸微转，只是笑而不语的看了他一眼，但眼神在与他碰撞的一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一场剑拔弩张的眼神战争刹那间无声无息的爆发，顾希景随手抄了本书挡到蒋吾琛脸上，“看书！”这才将一度直线下降的森冷气氛止住。
“扬子，房间里有点热，你陪我出去走走吧。”顾希景起身，给他招了招手，白易扬这才收起锋芒。
出去的时候她轻轻关上了门，顾希景不敢走太远，就坐到走廊尽头的椅子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对脸上还挂着怒意板着脸的白易扬笑道：“你打算让我一直仰着脑袋？很累的——坐下说。”
白易扬想了想，隔了一个椅位落座。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个话题，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面上，暖黄色的光线让人心底温暖，走廊里家属搀扶着病患慢慢挪步，时不时就有护士医生奔跑进病房里。
“扬子，冯乌明虽然已被警方抓获，但是制造这一切悲惨的罪恶源泉——他背后的幕后黑手还在逍遥法外。”顾希景垂下眼帘，看着地上的光斑，眼眸之中闪过一抹哀凉。
白易扬看着她，语气温和坚定，“以前只有蒋吾琛与纪桓禹，力量确实薄弱了些，但是现在我们有这么多人跟尚在苟且的罪犯抗衡。正义永远也必将战胜罪恶。”
他说的那些人，还有顾希景，纪安安，纪雪司，余东廉，以及潜伏在罪犯里的卧底，在光与暗之间徘徊的被迫者，和他自己。
“搜集幕后者确凿的犯罪证据，就像从一片漆黑里摸索前进，直到看见微弱的亮光，那就是出口，走过去，也就迎来了新生。”白易扬现在只是追随者，他正在沿着顾希景走过的路，踩着她留下的脚印靠近她。
他想要的，是像那个男人一样，与她并肩而行。
“可是在这条路上，可能会有人被黑暗吞噬。”顾希景回想蒋吾琛替她挡子弹的场面，尖锐震耳的枪声，弹壳“当啷”掉在地上的弹跳声。
那道坚实的背影在逆光中转身，顾希景脑子里清晰的浮现出来，那天他努力寻找她的视线，看着她时的目光，是遗憾，不舍，还有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