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利安儿童福利院后面的山林边上，停着辆黑色的车，车窗紧闭，车里坐着三个人，气氛实在古怪。
后座的小青年颤颤巍巍的又往紧关的车门上蹭了蹭，一双细皮嫩肉的手规规矩矩的放在大腿面上，腿微微颤抖，连着上半身也跟瘫了般无力的靠在车座背椅上，衣领子褶皱，明显是被人抓扯过，论其罪魁祸首，还是小青年旁边的蒋大爷。
方才小青年吃力的翻过墙，余光瞥见边上貌似站着两个人，一转头，就看到一对男女并排而站，男的对着他侧阴阴的笑，女的歪了歪头：“等你好久了。”
当下，小青年自知中了埋伏，也忘了扔下手里的两箱子累赘，便走为上策往铁梯狂奔而去，结果是一时慌乱，脚没踩稳，加之铁梯的冰霜不耐滑，小青年摔了个四脚朝天，被蒋吾琛扯着领口塞进车里。
“你，你们这是绑架！这是违//法犯//罪！信不信老子报警！”小青年连深吸几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
蒋吾琛翘着二郎腿，十指相扣轻轻搭在腿上，他的坐姿甚是慵懒，神情淡然，看了眼对面因小青年试图挣扎逃跑而被他一脚踹翻的摩托车，说：“叫什么？名字。”
小青年瞥他一眼，犹豫一番，慢吞吞道：“秦钟万……钟表的钟，千万的万。”
“海庆市的？”
“……土生土长！”
“跟马孙袁什么关系？”
“兄、弟、关、系！”
“可我怎么听见你对他意见颇深？你们内部不和谐？”
“老子跟他和谐个锤子，天天叫老子跑腿，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小青年被蒋吾琛阴冷的表情吓得慌乱，吞了口唾沫，说：“要不是马哥有人给他撑腰，谁他妈听他差遣，憋屈死了！”
驾驶座沉默不语的顾大医生闻言，将车内后视镜调了个角度，看着镜子里瑟瑟发抖的小青年，厉声问：“知道马孙袁背后的人是谁吗？”
秦钟万急急地摇头：“不知道，马哥从来没跟兄弟们说过，我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马哥就上了一辆奥迪Q5，车里那人警惕性很高，根本不会露面，我们也没猜测过他的身份，有次马哥喝醉了酒，有个胆子大的兄弟就套话，马哥才说，那人姓张。”
“张？”蒋吾琛微微蹙眉，表情一闪而过极其细微的变化。
顾希景道：“马孙袁看到他的正脸了吗？”
“应该看到了吧，又不是姑娘，我们关心一个大老爷们的脸干啥？”秦钟万仔细回忆，“不过马哥说，他是自己开的车，连个司机都没找过，可见那人的……那叫啥？哦！反侦查能力很强。”
“反警察的侦查吧。”蒋吾琛冷笑，“他确有些手段。”
顾希景想了想，问：“前几天马孙袁带着人来福利院，是专门打探我身世的？”
秦钟万点头，稍作迟疑，说：“但是昨天马哥接了张老板的新任务，叫他带人来孤儿院跟那个老太太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顾希景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马哥也没说，他叫兄弟们守在门外头，他自己一个人进老太太办公室问的。”
顾希景转了转眼珠，推测一番，道：“你们找的东西是不是跟我有关？”
“好像是吧，我记得马哥说，我们要找一个二十一年前的小东西，它被人藏起来了，找不到的话，我们都得跟着蹲监//狱。”秦钟万愁眉苦脸，“我也是倒了霉了！二十一年前老子才两岁，啥玩意到现在为止还能让我们全体成员蹲牢子呢？”
“既然你们找的东西跟我有关，为什么不直接找我要？”
秦钟万无奈道：“姐姐，我跟您实话实说了吧，马哥打一开始就盯上你了，前些日子亲自去调查了你，结果发现你小时候得了选择性失忆症，该忘得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们找你还有啥用？”
顾希景登时心惊，选择性失忆症，是一个人在受到外部刺激或者脑部受到重创后，遗忘了自身不愿意记住或者是逃避的事情，人，物。
她问：“你们在哪调查到的？”
“这你得问马哥，他一个人去查的，不让我们跟着凑热闹。”
“马孙袁呢？今天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他在哪？”顾希景压下心里的急躁，虽然她此刻急切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掉绑架案的记忆，但再如何冲动，也不可乱了思绪。
秦钟万想也没想，说：“马哥去见张老板了，叫我等你们走了后再去找老太太，谁知道你们不仅没离开，还专门在这蹲点。”
顾希景察觉到他话里的隐晦之意：“等我们走了之后？马孙袁怎么知道我们也来福利院了？”
秦钟万滴溜一圈眼珠子：“马哥神通广大……我也不知道。”
三人接而沉默，各自思忖，半晌，蒋吾琛道：“昨天早上，楠州区安牧公寓有人入室偷窃，那人是马孙袁吧。”
秦钟万迟疑的眨着眼睛，再三确认不会连累到自己后，说：“是马哥没错，我还给他垫付了开锁匠师傅的一百块呢，到现在都没有还给我。”
“他找了锁匠？”蒋吾琛道，“这么说，入室盗窃的是两个人。”
后半句是给顾希景说的，她自然默契的接收到了，当时余东廉只告诉他们，自己在监控室看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看来他刻意隐瞒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公寓走廊的监控是无死角的，除非那个锁匠师傅会隐形，不然一定会被监控拍到。
可矛盾的是，余东廉叫他们报警处理，那么自然会发现锁匠的存在，到时候他刻意的举到显得可疑，那么，能解释通的，就是余东廉认定他们不会报警。
蒋吾琛道：“入室盗窃也是为了找那个小东西？”
秦钟万点头如捣蒜。
“你们一边找福利院前任院长打探，一边入室盗窃顾医生公寓——为什么认为东西可能在顾医生这里？”
秦钟万面露难色，思索一番，说：“我只是个小弟，哪能知道大哥那么多消息呢？要是我问的急了，指不定给我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怀疑我是条子呢。”
顾希景有些好奇：“你们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警察都盯上了？”
秦钟万讪讪的埋下头：“这年头兄弟们老遭罪，也挣不来几个钱，听马哥手底下一个叔说，我们中有人贩卖//毒//品从中获利。”
顾希景惊诧：“马孙袁是一个前科毒//贩，出狱后仍死性不改？他背后的老总是不是也参与了贩//毒？”
“这倒没有，马哥说张老板极度厌恶那种玩意，不让手底下的兄弟们碰，马哥有了新财路，他自己不贩了，却也管不住其他兄弟，断人财路就是恶神当道，是会被悄悄这个的！”秦钟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所以马哥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被发现，也就随他们去了。”
蒋吾琛盯着他：“你把内部的秘密就这么告诉我们了，不怕回头我报警叫警察端了你们老窝？”
秦钟万颇为得意的说：“我又没贩毒，更不知道谁是毒贩子，顶多在派出所蹲几天，判不了刑的。”
“那杀人灭口这种事情呢？就算没有参与，你敢说自己不知道？”顾希景看着后视镜里缩在角落的小青年。
秦钟万闻言，表情震惊，不见一丝做作：“什么杀人灭口？我滴乖乖，姐姐你没证据就甭乱说，故意杀人罪搞不好要判死//刑的，这马哥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顾希景决定再套套话：“难道你没有察觉，刚刚加入你们这些地痞流氓的人，过不了多久就被警方逮捕了么？你身为老鼠窝里的一员，总知道他们判的什么刑吧？”
蒋吾琛接而言之：“马孙袁跟他背后的王八是不贩毒，但杀人灭口这种事情他们更为过，更罪不可赦，秦钟万，我觉得你也有成为他们杀人工具的好运气。”
秦钟万哆嗦着嘴皮子：“你，你们！你们有证据吗？马哥为什么要杀人灭口？杀什么人灭什么口？”
“他在给你们的张老板扫清人生事业道路上的障碍，一旦有什么人威胁到那人的利益或者身家性命，他就会让马孙袁派出挑选好的杀人工具扫清障碍，而他们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所有与他们有关的证据都会在警方察觉前抹除得一干二净。”蒋吾琛放下二郎腿，换了个坐姿，依旧慵懒，眼神却始终透着阴鹜。
秦钟万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我也会被成为他们的杀人工具吗？”
“显而易见，会的。”蒋吾琛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顾希景想了想，觉得他对秦钟万另有图谋。
“不过，看在你今天如实告知我们这么多秘密的份上，哪天你以故意杀人罪被判了死//刑，我答应你，会无偿照顾你家人的。”蒋吾琛轻轻松松的说。
秦钟万：“我爹妈是警察，很早就因公殉职了，奶奶带我到大，可不久前就去世了，我，我走投无路才投靠了马哥……”他噘嘴，哽咽道，“可是我不想死，马哥还欠了我一百零十块钱没还呢！我，我还没有吃过狗不理包子呢！”
蒋吾琛微微惊讶：“父母都是警察，儿子却步入歧途，所以你其实就是潜入毒//贩里的警方卧底吧？”
“爹妈从小到大因为工作就没管过我，老子就算当乞丐也不会成为人名公仆的！”秦钟万表情坚决，倒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但你有当卧底的天赋。”蒋吾琛淡淡笑了一下。
秦钟万紧张的瞪着他：“你，你这是要我反水？让我潜藏在马哥身边给你办事？”
蒋吾琛赞赏的看他：“孺子可教，如果你不想任马孙袁宰割，成为他们的杀人工具，就跟我合作，帮我盯着马孙袁的动静。”
顾希景暗自对身后这位蒋大爷刮目相看，优先被马孙袁选中成为杀人工具的，便是有足够把柄的人，而秦钟万也算是个孤儿了，顶多就是跑跑腿，蒋吾琛那么吓唬他，果然不怀好意。
“那些人差不多是亡命徒，秦钟万一个小青年能帮我们什么，万一他被发现，你把他推到火坑里能及时救出来？”顾希景反驳他的计划，她实在不愿意连累到旁人。
蒋吾琛冷笑：“要么顾医生自告奋勇，你去？”
“我！我去！”秦钟万忽然举起手，手掌看上去有茧，他坚定的说，“姐姐，我可以去，反正就是盯着马哥的动静，我在兄弟里边不咋起眼，他们老叫我跑腿子，打架斗殴的事我怂，基本上不会带我去，闲了也没啥事，看个人倒也没什么大事。”
顾希景刚要发火反驳，蒋吾琛赶在她前边，道：“合作愉快，一会加一下微信，就你跟我，顾医生太忙，你给她发消息得下辈子才能收到回信——有什么条件没？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答应你。”
秦钟万脱口而出：“一百零七块！马哥欠我的钱还没还呢，哥你要不先给他垫上，等你们哪天碰上了马哥再问他要？”
顾希景：“……”看来事已至此，她是阻止不了了。
蒋吾琛笑眯眯的说：“没问题。”
秦钟万自知已是与两人化敌为友，拍展了衣领子，长长呼了口气：“为了展示我的合作诚意，我告诉你们马哥今天让我给老太太转告的话。”
两人齐齐看向他，他皱眉道：“马哥说，如果老太太不告诉我们那个小东西的下落，二十一年前九一三绑架案就，”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顾希景，“就会在姐姐你身上历史重演。”
“马孙袁就让你给院长转述这些？”顾希景攥了攥拳头，那明显是威胁。
秦钟万缓缓点头：“……就这些，其他的马哥也没说什么。”
蒋吾琛道：“老院长那里你就别去了，告诉马孙袁，东西就在顾医生这里，记住，这是老院长说的。”
顾希景知道他是想帮院长脱离危险，倒还真让她成了灯塔，不过身边的人安全，她就是世界最亮最高的灯塔也甘之如饴。
“对了，马孙袁身边有没有一个中年男人，就是脸上有条骇人的疤痕？”顾希景决定碰碰运气，打听打听那次尾随她的中年男人。
秦钟万想了想，摇头：“没太注意，这人怎么了？”
“没什么。”蒋吾琛回答，他看了眼手表，脸色有些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