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润德冷静下来才发现何丹丹被打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林润德吓坏了，她把何丹丹抱到床上，寸步不离，守了两个小时，何丹丹才动弹身子。
何丹丹一睁眼，右边眼睛只看到一片漆黑。她颤抖地哭了起来。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
林润德手忙脚乱地一手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眼前左右摇晃。
“看不见了？这，能看见吗？”
“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何丹丹忍着头骨的剧痛，挣扎起身，她的本能和作为护士的直觉告诉她，此时必须立刻就医。刚走两步，她就栽倒在地，手掌擦出鲜血。她让林润德给他冲一杯白糖水，喝下去半晌才缓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刚才我怎么了，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你是我老婆，我没想要伤害你。”
林润德见何丹丹惊魂未定，只好继续安抚她。“你先吃点东西吧，我去把厨房的饭菜端过来。”
当林润德的手再次搭载何丹丹的肩上，她竟像一只炸毛的猫一般发出奇怪的叫声，一边叫一边蜷缩起身子。
林润德在厨房忙活的五分钟里，何丹丹半昏迷中，看见了16岁的那个冬天。
何丹丹被父亲送进工厂，那里有几十个和她一般年龄的棉纺女工，都是从农村来的。她们的命运被早早的安排好，先在工厂里干几年，攒下来的钱寄回家里给弟弟读书，或者给哥哥娶老婆，等18岁一到，就找个男工人嫁了，四舍五入也算是嫁进城了。有些更穷的家庭，甚至不惜找关系修改女孩的年龄，将童工送进工厂。
隔壁机床那个18岁的桂英姐姐，因为一次操作失误，被崩断的纱线打瞎了一个眼球，血流不止。众人都吓傻了，唯有何丹丹百米冲刺跑进医务室，拿来了纱布和消毒水，随即又背起女孩一路狂奔到医院。
在那之后，何丹丹不服家中安排，果断辞去工作。她从家里偷走自己的积蓄，远走他乡。
没有人知道消失的那几年她何以为生，又何以为家。
家人再次得知她的消息，是何丹丹19岁那年，她一举考上卫校。从那之后，何家与她断绝关系，直到她的父亲暴病而死，都没让她进过家门。
何丹丹知道，林润德肯定不会送她去医院，他怕事情暴露。她听着汤锅里翻腾的声音越来越大，七十度、八十度、九十度……她冲出家门，一路狂奔，像16岁那个冬天那样，只不过这次，她背着的是她自己。
“你怎么成这样了？”年轻的神经外科张医生难以置信地看着护士长何丹丹。
何丹丹知道其他皮外伤都不重要，就怕伤到视觉神经，所以到医院之后她直奔张医生的办公室。
张医生三十七岁，外科男医生的当打之年，结婚有五六年了。他一看便马上知道何护士长是被家暴了，可这种事当事人不说，外人是不便揭穿的。
“是我自己摔的，我家门口晚上太黑。”
“今晚你在我这休息吧，后面那个休息室，你进去后把门锁上。我去查房，等会九点前回来，钥匙给你。”
“谢谢。”
何丹丹知道张医生在替自己遮丑，羞耻感让她全然不敢抬头看他。
张医生刚扭开门把手又关上，转身问：“你没吃饭吧？”
中心医院门口的小面摊，一对父子轮着两班倒，儿子每天半夜两点打烊，父亲六点就出早摊了。医院的人总说这个面摊就是他们的续命摊。
张医生拿着一口直径10公分的搪瓷杯排队买面。
“老板，两份面带走，能不能跟你借个碗，我只有一口杯子。”
十几分钟后，张医生端着两份猪肉面回到诊室。为了假装诊室里没人，两人不敢开灯，摸黑吃面。何丹丹的嘴角被几十个耳光抽出了血，每吃一口都很疼。
“摔成这样，以后日子怎么过，要是家里有困难，一定要跟单位反映，这儿就是你家，会给你撑腰的。”
撑腰？何丹丹从来没体验过被撑腰的感觉。她隐约记得母亲是个裹小脚的美人，被终日哭哭啼啼，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是个老头，有好几房姨太太，生了几十个孩子，女孩们从小就要操持家务，做得不好还会遭父亲一顿打骂。可是张医生告诉他，家人会在她困难的时候为她撑腰。
夜里的医院甚是安静，为了掩饰啜泣的声音，何丹丹故意对着面大声吹起，大口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