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水!”
小凤芝不知道大人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纯姨走了,母亲开始让自己打水。
每次何丹丹在厨房做饭水不够了,就让凤芝用小水桶去楼下水井打水。凤芝每次打满一桶,等送回家里,都会洒掉一半。何丹丹越是烦躁,凤芝就越害怕。
“再去打一次,不够用啊。”何丹丹使唤小凤芝再次去打水。她看了看林润德的房间门,心里想揣着一颗倒计时的炸弹般,她恐惧着那扇门打开的瞬间,无论林润德是何种情绪,她都深深恐惧。
小凤芝一边哭一边爬着楼梯,她不知道怎么样才可以不让水晃出来。水洒湿了她的衣服,等一下还要挨一顿骂。最后的半层楼梯,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崩溃大哭。
邻居闻声赶来,将小凤芝送回了家。这天何丹丹和林润德被邻居说了几句,晚餐时分两人情绪十分微妙。一个随时要爆发,另一个随时准备对方要爆发,可终于还是撑到晚餐结束,何丹丹出门值夜班。
晚上林润德发现女儿出奇安静,往常这个时候应该会跑到林润德的书桌上玩一会儿画笔。林润德伸手一摸额头,小凤芝正低烧,大概是白天情绪过激。他只好抱起女儿往医院走。
中心医院是民国时期的建筑,中庭是长长的旋转楼梯。晚上为了省电,一楼亮灯,二楼不亮灯,三楼住院部亮灯,再往上就是一片漆黑。林润德抱着女儿一步步走上三楼护士站,整个医院都回荡着脚步的回声。
“何丹丹。”
护士站没人。
林润德四下找寻,经过茶水间时听到了何丹丹和其他护士聊天的声音。
“下个月十六号休。”
“啊?你也太拼了,你现在早就可以休啦,咱们那么多调休。”
“我休了谁赚钱。”
“老林呢?”
“靠不住。现在天天躲在家里,领导让他别节外生枝。”
“那他不知道你早就可以休产假了呀?”
“哪能让他知道啊,休产假我就得回家伺候他,白干活又没工资。”
“你肚子这么大了还得伺候他?”
林润德很不是滋味。他一时也说不清,事业受挫和妻子对他的评价,哪个让他更恼怒。
林润德把昏睡的女儿放在茶水间门口,默默走了。
何丹丹听见异响,开门见女儿躺在地上,她抱起女儿追了出去。走廊上,她看见二楼的旋转楼梯上,林润德站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脸上只有一楼反射上来的微弱光线,像极了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狼。
次日中午十二点,何丹丹结束夜班,带着凤芝走回家。凤芝已经退烧,但神色还十分憔悴。何丹丹肚子太大,已经没法抱凤芝,只能让她自己走。
中午的大太阳打在甲字巷的青石板路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林润德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把从何丹丹手中夺过女儿,抱起便往家里疾步走去。留何丹丹一个人在后面走。一进门,他就把女儿反锁在房间里。推开家门,何丹丹看见林润德坐着客厅等他,周围是打包好的行李家当。
“下午就走。我叫了拉车。”
“走什么走,我都快要生了!”
“你这个自私的贱种!明明可以休产假早点搬家,你骗我说你休不了,你骗我——你骗我。”林润德龇着牙,抓着何丹丹的肩膀,把烟头大臂上烫。
何丹丹尖叫着挣脱开,嘴里大骂着“变态”。这一把并没有烫到她,但何丹丹马上意识到眼前这个枕边人即将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她拼了命地往外跑,又一次跑进了亮得晃眼的甲字巷。
不知道是怀孕的反应,还是这七月中午的太阳太毒辣,何丹丹只觉得眼前一晃,栽倒在地。迷迷糊糊中有一只大手,扯着她的短发,将她一把拽起,接着就是一个剧痛的耳光劈头盖脸打下来。她的耳朵里,除了耳鸣声,什么也听不见。
“我叫你搬家你跑什么!啊!跟我回去!”
何丹丹看到女人们围观过来。她们手里都抱着洗碗的水盆,她们都梳着长麻花辫,她们都有着生过孩子之后走形下垂的乳房。
“救命……他要打死我”何丹丹对女人们发出孱弱的呼救。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林润德,他对着何丹丹的背部一脚踹下去。女人们发出了惊吓的声音,随即两两挨在一起。林润德对着腰又是一脚,这一脚踢得有点偏,侧面的肚子也被踢到。
“她怀孕了!”人群中不知道哪个女人终于出了声,随即众人叽叽喳喳议论起来,还有人跑去叫家里人出来看热闹。
眼看人越来越多,林润德再次冷静下来。何丹丹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墙,继续往巷子外面走,一步,两步,三步……没有人敢上前扶她,林润德一时也懵了,所有人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她们看见何丹丹的裤子渗出了一大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