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律师,我们家的意思是过完头七再找你来宣读遗嘱。”
“好。那你这几天能走得开吗?”
“怎么了?”
“我去了幸福里8号,录了视频,谨慎点还是别发了,你来我这看看。”
“是……有什么东西吗?”
“呃,像一些物证,我不好判断,你自己来看。”
“那今晚吧。”
葬礼在一个尼姑庵里,安静却不失人气。除了亲朋好友,还有一大半是何丹丹曾经的病人。大女儿林凤芝拖着虚胖疲惫的身体,配合僧人操办佛教的那一套流程。二女儿林凤苹发挥着大家长的作用,迎来送往,敬酒敬茶,把丧宴喜办发挥的淋漓尽致。外地的小女儿林英昨天连夜赶来,哭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在里间休息,憔悴得见不得任何人。林润德没有到场,按照当地的讲究,即便是夫妻,白发人也不能送白发人,只能在家呆着。
尼姑捧着碗,在庵外的路边角落撒上生米。凡有丧事,就要关照一下周边的孤魂野鬼,免得这些鬼嫉妒新来的有家里人惦念。广林人大体信佛,有的也信道,总之葬礼上人人要诵经念咒。闽南语有种颗颗分明的方块感,字与字不粘连,念起经文来有种违和的铿锵。
“妈,今晚我给外公送饭去吧。”
“也好,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去后面炒个菜,很快。”
陈晖陪妈妈走到斋堂后厨,庵寺的药食(晚餐)都在太阳下山前,这会儿尼姑们都端着用过的碗走向洗碗池。母女二人从一群素衣尼姑中穿过,晚霞和尼姑身上的檀木香混为一体,宽慰人心。戴着鸽哨的一群白鸽矮矮地飞过庵寺灰棕色的顶,留下顶上一片四方形的天空。
雁过留痕,人去无踪。
“外婆每年都给庵寺里捐钱,我们三姐妹从小就跟着她一起来。每次都吃点斋饭,很开心。这五六年她腿脚不好,就让我和二姨帮她带钱过来。”林凤芝说着,手里已经翻炒出一道菜。“打包给外公,还有这个斋饭。你从侧门出去打车啊,我回了。”
林凤芝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的背一下驼了下去,脚步也变得笨拙。背影像极了何丹丹。
她对何丹丹怨恨了几十年,用她从何丹丹遗传来的刚烈蛮狠反攻了几十年,现在她明白,母亲走了,作为家中大姐,她成了那个直面死亡的女性。
陈晖按了10分钟门铃,林润德才开门。
“外公你才开门,门铃坏了吗?”陈晖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屋子,也没有什么异常。“给你送饭来了,头七吃斋哦,你将就一下。”
林润德不做声,动作比平时要迟缓,甚至有些呆滞。陈晖摆好餐具招呼林润德过来吃,林润德端出一盘半烂掉的橘子给陈晖。陈晖自知她和外公向来不算有得聊,如今更尴尬,于是她剥开一个橘子便往里屋走去。
“外婆房间怎么锁了呀?”正当陈晖拧动钥匙想要进房时,林润德紧张得一下站了起来。
“嘿!”
陈晖识趣地关上门。老伴死了,有人难以独活,追爱而去,有人半夜亏心,心神不宁。其实她完全能理解外公,她不过是想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挑衅一下。
晚饭后陈晖洗着碗,林润德有一搭没一搭地过问着葬礼上的情况。
“外婆为什么要自杀?”
陈晖开启了林润德最想回避的话题,她看着林润德,看着他那干瘪消瘦却依然英俊的老脸上快速地渗透出极度复杂的表情。
陈晖离开外公家后快速地来到律所,李律师放了一段他在甲字巷8号拍下的视频。
约莫40平米的一室一厅,一张一米二的破铁床,一张少了一个腿的餐桌,一口大皮箱子。皮箱子最上面放了一张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话
——皆为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