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第五天,陈晖见林凤苹状态不佳,让李律师找林凤苹直接挑明要她主持遗产分配的事,结果遭到林凤苹直接拒绝。陈晖很想劝一下,但她不能暴露已经知道遗产的事,而李律师一个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主持遗产分配的事自然而然落到大姐林凤芝头上。
林家一家三个女儿,大姐糊涂暴躁,小妹懦弱远嫁,她们都习惯了依赖大家长林凤苹。主持遗产分配的事,林凤芝尽管没头绪也没能力,但她还是有一点想做的,在她看来,她和年轻时一样,把被重视看作最重要的事,而主持遗产分配的人一定是被重视的。
见到李律师的第一面,林凤芝果然还是忍不住问自己分得了什么遗产。
“林姐,宣读遗嘱必须等到人齐才行。比起这个,今天找您来,是有其他情况想跟您说一下。您知道甲字巷幸福里8号吗?”
“我知道呀,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那里是我爸妈单位的宿舍楼。”
“何老太太想把这套房子留给丈夫林润德,但是这房子因为历史原因产权手续是不完善的,希望您能替老人去民政局处理一下,看怎么把产权证明给补办下来。”
“那不是宿舍吗,怎么会有产权?”
“有的,这个我核实过。房子是医院分给何老太太的,不过那个年代都没啥凭证。”
林凤芝又惊又喜,“可我记得当时说是分的宿舍不能久住,我妈又生了老二,家里不够住,我们才搬走的。”
“搬到哪?”
“玄武祠。”
“那就对了。何老太太说过,当年您父亲因为单位里的政治斗争,差点要被抓,之后几年他基本上也没去上班,你们搬走是为了避难。实际上房子产权还是属于你们,哦,准确说,属于何丹丹女士。”
李律师详细介绍了补办房产证的方法,林凤芝也都一一记下。从律所出来,林凤芝第一时间跑到了甲字巷幸福里8号。这个地方可真是让她一通好找!林凤芝不太会看手机导航,凭着儿时记忆在那一片老旧不堪的民房里兜兜转转,在迂回无章的巷子里彻底迷路。她走到一棵大榕树下的土地公庙歇脚,广林市十月份的傍晚竟然热的像个大蒸炉。林凤芝从小就特别怕热,一热起来就发火,她嘴里啐出几句脏话,几句和她大学老师身份完全不符的脏话。
歇脚片刻,进来了一位六十几岁的大姐,穿着暗紫色的碎花的确凉衬衫,一条黑色的棉麻直筒裤。大姐跟林凤芝点了个头,便自顾摆起了贡品,熟练地烧香,烧纸钱。广林当地的讲究,家中有人去世,如果走的是佛家的葬礼,则头七之内不可以行其他宗教祭祀。大姐见林凤芝不祭拜,就好奇搭起了话,一来二去,两人竟是儿时的邻居。大姐家的老房子离幸福里8号就2条巷。
大姐把林凤芝往自己家带。“幸福里那一片后来被周围的房子给围起来了,咱们从这里过不去的。你去我家吹空调凉快一会儿,我把这些贡品放回屋里就带你去。我妈没准认识你爸妈,可以问问她。”
林凤芝当然不想和不相关的外人聊天,奈何走进了这死胡同。大姐家是自己一栋三层小楼,一楼进去是客厅连着厨房,大概也就五十平。客厅坐着耄耋老太,耳聋,呆傻地看着电视。大姐招呼林凤芝坐下,打听起了幸福里。
“我们家是从前面金柳巷搬过来的,以前都是平房,后来才有钱买了这边这块地盖了几层。你是很早就搬走了吧?”
“好像五六岁就搬走了。”
“哎呀,那你们是富贵人家啊。幸福里可是最早的楼房,我记得到我十几岁的时候,那边住的也都是各种干部。难怪我看你气质非凡,原来是干部子弟。”
“我记得是房子太小,孩子生多了住不下才搬走的,我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幸福里的产权一直有问题,以前是单位分的房子,但是都没给证,后来住的人都搬走了,政府想拆又拆不掉。周围新的楼和骑楼旧改工程一动,它就被围在里头了。呃……是不是拆迁有消息啊?”
原来大姐的心思在这,林凤芝这下反倒松了口气。“我也没有确切消息,我妈去世了,我回来看看老房子。”
“你妈是谁啊?”耄耋老太突然开口,把二人吓了一跳。
“我妈,我妈以前是个医生,姓何。”
“何医生”老太半晌又不接话了,转过头去看电视。
“不好意思,我妈年纪大了。走吧,我带你去……”二人起身往外走。
“何医生帮我切过一个瘤子!”老太再次开口。
“妈,你什么时候长过瘤子,你记错了吧!”大姐恼羞成怒。
“何医生给你爸切过瘤子。”
大姐一听,神色也缓和下来,忙解释道,“我爸走好几年了,我妈现在一糊涂,老是把我爸的事记成自己的事。不管怎么说,何医生还是我们家救命恩人呢,咱们今天真是有缘。”
“何医生太惨了,他们老是打她……”
老太太这一句,令林凤芝一惊,随即面露不悦。
大姐赶忙给台阶。“我妈说她自己呢,我爸年轻时脾气暴,动过手,哎老一辈的人嘛。”大姐拉着林凤芝往外走,还给她递了一把小扇子。
两人扇着扇子往大路走,经过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又拐进了暮色昏暗的金柳巷,九曲十八弯终于到了甲字巷幸福里。大姐匆匆告别,林凤芝独自走进了那栋尘封的旧宿舍楼。日落西山后,天空变成深邃的灰蓝色,像滴胶一般把林凤芝和幸福里封存在一片安静里。
“还不快去抬水!”一声严斥打破了宁静,林凤芝转头看到何丹丹一边抱着未断奶的二女儿,一边指使着自己去干活。惊恐瞬间从林凤芝的脚底贯穿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