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那场因常禄而起的醋意风波,最终在苏璃温言软语的安抚和主动的亲昵下,化作更深沉的依恋与更小心翼翼的守护。他果真收敛了对常禄的刻意刁难,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会不着痕迹地扫过苏璃身边的内侍总管,带着一丝难以彻底消除的警惕。东宫的日子,在慕容瑾笨拙的宠溺和苏璃日渐丰腴的孕态中,似乎又回归了表面上的宁和。
然而,这宁和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林婉儿,兵部尚书林崇之女,亦是慕容瑾母族远房表亲。她自小便对这位身份尊贵、俊美无俦的表兄慕容瑾情根深种。当年慕容瑾为稳固权势,强娶苏璃,彻底粉碎了林婉儿的痴梦。她将这份蚀骨的恨意深埋心底,蛰伏于深闺,等待时机。苏璃的怀孕,慕容瑾那几乎昭告天下的珍视,如同最锋利的刀,日夜凌迟着林婉儿的心。她无法容忍苏璃生下慕容瑾的孩子,无法容忍他们之间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纽带!
仇恨与嫉妒,终于让她铤而走险。她利用父亲在宫中的势力,买通了东宫御药房一个不起眼的粗使内侍。那内侍负责每日将煎好的安胎药从御药房送至苏璃寝殿,再由常禄或慕容瑾亲手试温后奉给苏璃。
这日午后,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天色阴沉,带着风雨欲来的闷窒。苏璃午睡初醒,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由着宫女轻轻为她打着扇。慕容瑾被皇帝临时召去议事,临走前千叮万嘱,让苏璃务必按时服药。
常禄端着红漆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温热的药盏。他步履沉稳,神色恭谨如常:“娘娘,该用药了。”
“嗯。”苏璃应了一声,接过药盏。乌黑的药汁散发着熟悉的苦涩气味,她早已习惯。她微微蹙眉,屏息,正欲一饮而尽。
就在药盏即将触碰到唇瓣的瞬间——
“喵呜!”一只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雪白狮子猫,猛地从窗台跃下,直扑向苏璃的裙摆!
“啊!”苏璃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弄得手一抖!
“啪嚓——!”
精致的药盏脱手飞出,砸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瞬间碎裂!乌黑的药汁如同狰狞的墨迹,泼溅开来,染污了光洁的地面和苏璃素色的裙角,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异样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
“娘娘!”常禄大惊失色,反应极快地一步上前护在苏璃身前,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畜生!快来人!”
殿外的宫女内侍慌忙涌入,手忙脚乱地去驱赶那只受惊乱窜的猫。苏璃捂着胸口,心有余悸,脸色有些发白,方才那一下惊吓,让她小腹隐隐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不安的抽紧感。
“娘娘,您怎么样?可曾伤到?”常禄顾不得地上的狼藉,紧张地询问,目光锐利地扫过苏璃的裙角和脸色。
“我……没事。”苏璃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跳,但那小腹的坠胀感并未消失,反而有加剧的趋势,一丝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她看着地上碎裂的药盏和泼洒的药汁,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只是……这药……”
常禄也注意到了那异样的气息。他蹲下身,不顾污秽,用手指沾了一点尚未干涸的药汁,凑到鼻尖仔细嗅闻。除了惯常的苦涩药味,那里面……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类似于铁锈的腥气?常禄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来人!”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和急切,“立刻封锁御药房!今日煎药、送药的所有人等,一律看押!没有殿下命令,谁也不许离开!速去请孙太医!快!”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宫女内侍们被常禄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吓得噤若寒蝉,慌忙领命而去。
苏璃看着常禄严峻的脸色,再低头看看自己小腹,那越来越清晰的、下坠般的疼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让她浑身发冷,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常禄……”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孩子……我的孩子……”
“娘娘别怕!太医马上就到!”常禄强自镇定地安抚,心却沉到了谷底。他迅速指挥宫女小心搀扶苏璃躺回床上,自己则如同最警惕的猎豹,守在床边,目光死死盯着殿门的方向,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意。
慕容瑾几乎是狂奔回东宫的。他刚踏入宫门,便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常禄派去报信的内侍语无伦次,只说了“药盏打翻”、“娘娘受惊”、“常总管已封锁御药房”、“太医在诊治”。
当慕容瑾带着一身寒气冲进寝殿时,看到的便是苏璃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一只手紧紧捂着小腹,眉头痛苦地蹙起。孙太医正凝神诊脉,脸色极其难看。常禄如同雕塑般立在床边,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自责。地上碎裂的药盏和泼洒的药汁已被清理,但那浓重的不安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依旧顽固地残留在空气中。
“璃儿!”慕容瑾扑到床边,声音都变了调,“怎么回事?!”
苏璃看到他,眼中的恐惧和委屈瞬间决堤,泪水汹涌而出,她想说话,却被一阵骤然加剧的绞痛打断,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殿下!”孙太医收回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沉重而悲怆,“娘娘……娘娘这是……动了胎气!且……且脉象凶险,似有……似有外邪入体,冲撞胎元之象!臣……臣已施针尽力稳住,但……但胎儿……怕是……怕是……”
后面的话,孙太医不敢再说,只是重重地磕下头去。
“怕是什么?!说!”慕容瑾目眦欲裂,一把揪住孙太医的衣领,如同暴怒的雄狮。
“……怕是……保不住了……”孙太医闭上眼,艰难地吐出这如同判决般的几个字。
轰——!
慕容瑾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眼前发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他松开孙太医,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床上痛得蜷缩起来的苏璃,又猛地看向地上那曾经泼洒药汁的位置。
“药……那药……”他喃喃着,赤红的眼眸转向常禄,声音嘶哑如砂砾摩擦,“那药……有问题?!”
“是!”常禄毫不犹豫地跪下,声音冰冷刺骨,“奴才嗅到药汁中有异于常的腥气!已封锁御药房及所有涉事人等!殿下,此事绝非意外!是有人……蓄意谋害皇嗣!谋害娘娘!”
“蓄意谋害……”慕容瑾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猛地看向苏璃,只见她也在看着他,那双含泪的眼眸里,除了痛苦,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质疑和冰冷。
那眼神,瞬间将他从滔天的愤怒和悲痛中惊醒,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苏璃忍着剧痛,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绝望和指控:“慕容瑾……你说过……你会护住我……护住我们的孩子……你说过……这东宫……无人能伤我分毫……”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无形的污迹,再看向慕容瑾时,里面是彻底的心灰意冷:“可如今……连一碗送到我嘴边的药……都守不住吗?”
“璃儿……我……”慕容瑾心如刀绞,想要解释,想要靠近。
“别碰我!”苏璃猛地缩回手,像避开毒蛇猛兽,眼神里的抗拒和疏离,比当初他强占她时更甚。泪水混着冷汗滑落,她死死护住自己疼痛的小腹,仿佛那是她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声音破碎不堪:“你出去……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若有事……慕容瑾……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字字泣血的控诉,如同最锋利的鞭子,狠狠抽在慕容瑾的灵魂上。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苏璃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和绝望,看着她因疼痛而蜷缩颤抖的身体,一股灭顶的无力感和噬心的悔恨瞬间将他淹没。
是他!是他没能护住她!是他没能守住这东宫的安宁!是他……让那潜藏的毒蛇,再次咬伤了他最珍视的人!
“殿下!当务之急是……”常禄急切地想提醒追查真凶。
“查!”慕容瑾猛地转身,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戾和森寒,“给孤查!彻查!从御药房到经手这碗药的每一个人!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下毒的畜生给孤揪出来!孤要将他……碎尸万段!诛灭九族!”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痛苦呻吟、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苏璃,心如被万箭穿透。他踉跄着走出寝殿,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殿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仿佛上天也在为这骤然降临的惨剧而震怒。
冰冷的雨水砸在慕容瑾脸上,混合着眼中滚烫的液体滑落。他站在廊下,望着寝殿紧闭的殿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压抑痛呼和孙太医焦灼的指令声,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已冻结。
那好不容易被温情修补的裂痕,被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和失去孩子的剧痛,瞬间撕裂成一道深不见底、鲜血淋漓的鸿沟。信任崩塌,爱意蒙尘,剩下的,只有蚀骨的痛和刻骨的恨。风雨如晦,东宫再次被浓重的阴霾和血腥的气息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