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敲打着琉璃瓦,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仿佛在为那尚未出世便已陨落的生命悲鸣。寝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和浓郁的血腥气。
苏璃在经历了漫长而撕心裂肺的折磨后,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陷入一种半昏迷的虚脱状态。汗水浸透了她的寝衣,凌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孙太医满头大汗,神情悲戚地收拾着银针药箱,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对着守在一旁、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骇人戾气的慕容瑾无声地叩首。
那个小小的、承载着无数期冀与温情的生命,终究没能留住。化作一滩触目惊心的暗红,永远消失在了这片金碧辉煌的囚笼里。
慕容瑾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他看着床上那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女子,看着她即使昏迷也依旧紧蹙的眉心和那只下意识护在小腹位置的手,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感官,提醒着他那无法挽回的惨烈事实。
他的孩子……他和璃儿的孩子……没了。在他承诺过会守护周全的地方,以最不堪的方式,被人生生扼杀!
“殿下……”常禄的声音嘶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决绝。他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份沾着泥污和水渍的证词,“查清了。”
慕容瑾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赤红的眼眸落在常禄身上,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寒冰,让常禄都忍不住心头一凛。
“说。”一个字,从慕容瑾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是御药房粗使内侍王顺所为。他受人指使,在娘娘今日的安胎药中,掺入了足量的红花和莪术粉末。”常禄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字字如刀,“药渣已被找到,人赃并获。他熬不住刑,招了。”他顿了顿,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恨意,“指使他的人……是兵部尚书林崇之女,林婉儿。王顺供认,林婉儿承诺事成之后,给他家人白银千两,并保他调离御药房。”
“林——婉——儿!”慕容瑾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盘踞的毒蛇。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他心中那早已沸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之火!
“人呢?!”他声音嘶哑,如同野兽的低吼。
“林婉儿……已被秘密控制在其寝殿内。”常禄答道。
慕容瑾不再看常禄,更不敢再看床上那个无声无息的人儿。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寝殿,带起的劲风几乎掀翻了门口的珠帘。那背影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杀意,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林婉儿的偏殿,此刻已被慕容瑾的亲卫围得水泄不通,如同铁桶。殿内,林婉儿正对镜梳妆,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计谋得逞后的得意与期待。她幻想着苏璃失去孩子后痛不欲生的模样,幻想着慕容瑾会因此厌弃那个贱人,幻想着自己或许能趁虚而入……
“砰——!”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林婉儿惊得手一抖,金簪掉落在地。她愕然回头,当看清门口那个浑身湿透、双目赤红、如同索命恶鬼般的身影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得意之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表……表哥?”她强撑着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慕容瑾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重而压抑的回响。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几乎让殿内的温度骤降至冰点。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地上砸开小小的水花,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表哥……你……你怎么……”林婉儿被那眼神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身后的妆台挡住,退无可退。
“为什么?”慕容瑾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他停在林婉儿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他伸出手,不是触碰,而是如同铁钳般,猛地掐住了林婉儿纤细脆弱的脖颈!
“呃——!”林婉儿瞬间窒息,双眼暴突,双手徒劳地去抓挠慕容瑾的手臂,却如同蚍蜉撼树。
“孤问你!为什么?!”慕容瑾的手不断收紧,看着林婉儿因窒息而扭曲涨红的脸,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滔天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孤的璃儿哪里得罪了你?!孤的孩子……哪里碍了你的眼?!你要用如此歹毒的手段!说——!”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震得林婉儿耳膜嗡嗡作响。死亡的恐惧彻底攫住了她,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挣扎,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我……我……爱……你啊……表哥……我……不能……看着她……生下……你的……孩子……”
“爱?”慕容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残忍到极致的弧度,手上的力道却更加重,“你的爱,就是毒杀孤的骨肉?!就是让璃儿痛不欲生?!林婉儿!你的爱,让孤恶心!”
窒息感越来越强,林婉儿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她仿佛看到了慕容瑾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杀意。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宫女惊慌的呼喊:“娘娘!娘娘您不能进去!殿下有令……”
“滚开!”
一个虚弱却带着惊人穿透力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道单薄的身影,在宫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殿门!
是苏璃!
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或许是巨大的恨意和悲痛给了她力量。她脸色惨白如鬼,身形摇摇欲坠,宽大的寝衣下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或悲伤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燃烧的冰焰,死死地钉在慕容瑾掐着林婉儿的手上。
“慕容瑾!”苏璃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放开她!”
慕容瑾浑身一震!掐着林婉儿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他猛地回头,看到苏璃那副仿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模样,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璃儿……你怎么……”
“我让你放开她!”苏璃推开搀扶她的宫女,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到慕容瑾面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小腹残留的剧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她冷汗涔涔,但她依旧挺直了脊背,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残却不肯倒下的芦苇。
她抬起眼,目光冰冷地扫过瘫软在地、剧烈咳嗽、满脸劫后余生的林婉儿,那眼神如同在看一摊令人作呕的污秽。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慕容瑾脸上,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爱恋、依赖,甚至没有了愤怒的控诉,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彻底的冰冷。
“杀了她?”苏璃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惨淡、嘲讽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诛心,“慕容瑾……你手上沾的血……还不够多吗?”
慕容瑾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盔甲,直抵最脆弱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苏璃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疏离,只觉得一股灭顶的绝望将他彻底吞噬。
“我的孩子……”苏璃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小腹上,那里曾经孕育着她所有的希望和温暖,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绝望和刺骨的痛楚。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混着汗水,在她苍白如雪的脸颊上留下冰冷的痕迹。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慕容瑾,那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碎:“……是死在你慕容瑾的东宫!死在你承诺的‘无人能伤’的庇护之下!死在……你的好表妹……这所谓的‘爱’里!”
她每说一句,慕容瑾的脸色就灰败一分,高大的身躯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你现在杀了她……”苏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悲愤和绝望,“除了再添一条人命,让你的手更脏,让你的东宫更像个修罗场……还能换回什么?!能换回我的孩子吗?!能抹去我受过的罪吗?!能……让我们之间……回到从前吗?!”
最后一句,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出来,随即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璃儿——!”慕容瑾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林婉儿,疯了一般扑过去,在苏璃倒地之前,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抱入怀中。
“璃儿!璃儿你醒醒!别吓我!别……”慕容瑾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破碎感,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却感觉她的生命正在他怀中一点点流逝。
苏璃并未完全昏迷,只是脱力地靠在他怀里,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折断的蝶翼,沾满了冰凉的泪水。她不再挣扎,也不再抗拒,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慕容瑾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微弱的心跳和冰冷的体温,巨大的恐慌和无边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抬头,看向地上如同烂泥般瘫软、眼中却带着一丝扭曲快意的林婉儿,那眼神瞬间变得如同万年寒冰,带着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森然。
“把她……”慕容瑾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给孤……关进暗牢!拔掉她的舌头!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孤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孤要她……用她这一生……每一时每一刻……来偿还她今日的罪孽!”
“至于你,”他低下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苏璃冰冷的脸颊上,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绝望的占有,“璃儿……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这辈子,你休想离开孤!孤不会放手!死……也不会放手!你欠孤的孩子……就用你的一生……来还!”
他打横抱起苏璃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如同抱着他仅存的世界,一步一步,沉重无比地走出这间充满罪恶和血腥的偏殿。身后,是林婉儿绝望凄厉的哭嚎和侍卫冷酷无情的拖拽声。
暴雨依旧倾盆,冲刷着东宫的血污,却洗不净那深入骨髓的伤痛和彻底撕裂的信任。恨海无涯,他们都在其中沉沦,找不到救赎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