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残烬与暗涌
油脸婆2025-10-29 10:253,685

天光,是何时刺破窗棂的?

  慕容瑾不知道。他蜷缩在冰冷坚硬的脚踏上,仿佛已经石化。那缕曾穿透他狂乱的苏合冷香,早已被殿内浓重的酒气、绝望和一种无形的血腥味(并非真实的血,而是灵魂撕裂后弥漫的气息)所吞噬。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床榻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无法移开分毫。

  苏璃依旧维持着被抛下时的姿势,像一尊被风雨摧折的玉兰。散乱的青丝黏在泪痕斑驳的脸颊和脖颈上,单薄的寝衣在挣扎中被扯得凌乱,露出肩头一片刺目的淤青——那是他失控力道留下的印记。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的起伏带着一种惊弓之鸟的脆弱,每一次细微的抽噎都像鞭子抽在慕容瑾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

  他亲手摧毁了她。用最不堪的方式。

  悔恨的熔岩仍在五脏六腑间奔流、灼烧,几乎要将他从内里焚成灰烬。他想触碰她,哪怕只是替她拢一拢散乱的发丝,盖上一角锦被,可手指刚抬起一寸,昨夜那狂暴的、令人作呕的画面便如潮水般涌来——她紧闭的双眼,汹涌的泪水,被他蹂躏至红肿的唇,还有那全然破碎、绝望承受的姿态……他猛地缩回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他配吗?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触碰她?那声遥远的“瑾哥哥”,此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回响,将他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殿内的死寂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两人深浅不一、带着劫后创伤的呼吸声交织。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息的流逝都是对罪孽的无声拷问。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极轻、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是心腹内侍常禄压得极低、带着惶恐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殿门响起:“殿下……殿下!卯时三刻了,该……该准备上朝了!几位重臣已在偏殿候着了……”

  慕容瑾浑身一震,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被强行拽回现实。上朝?权力?那曾经让他甘之如饴、为之倾轧一切的冰冷殿堂,此刻只让他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和荒谬。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望向那紧闭的殿门。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像刀子一样刺眼。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如同塞满了烧红的炭块,只发出几声嘶哑破碎的嗬嗬声。他想怒吼“滚”,想将这整个世界连同自己一起毁灭。但目光触及床上那依旧在无声流泪、微微颤抖的身影时,所有暴戾的念头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更深沉的绝望和无力。

  他不能……不能再惊吓她了。这方寸之地,已是她仅存的、布满荆棘的容身之所。

  慕容瑾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传孤口谕……今日……罢朝。”

  门外的常禄显然愣住了,沉默了片刻,才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应道:“……是……奴才遵命!”脚步声匆匆远去,带着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慌乱。太子监国以来,从未有过无故罢朝的先例。这消息一旦传出,足以在朝堂掀起惊涛骇浪。

  殿内重新陷入死寂。慕容瑾的目光再次回到苏璃身上。她的颤抖似乎加剧了些,嘴唇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干涸和灰白,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浅短。慕容瑾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再也顾不得那噬心的悔恨和自我厌弃,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脚踏上爬起,踉跄着扑到床边。他伸出手,想探探她的额头,指尖却在距离她肌肤寸许的地方剧烈地颤抖起来,迟迟不敢落下。

  “璃儿……”他嘶哑地唤了一声,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和恐惧。

  苏璃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更多的泪水从紧闭的眼缝中溢出。她的身体滚烫!那热度隔着空气都能灼伤他的指尖!

  慕容瑾脑中轰然作响!昨夜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被他压在冰冷的墙壁上,又被他粗暴地抛在床榻……那刺骨的寒意,那绝望的惊悸,那屈辱的摧残……她本就被他伤得心力交瘁,如何能承受得住?!

  “来人!!”慕容瑾猛地回头,对着殿门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失控,“传太医!!立刻!!!”

  殿门被猛地推开,常禄带着几个内侍连滚爬地冲了进来,看到殿内的景象和太子殿下那赤红欲裂、状若疯魔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一片。

  “去!把太医院院正给孤绑来!快!!”慕容瑾指着苏璃,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她若有事……孤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是!是是是!!”常禄连滚爬起,带着人连滚爬地冲了出去,整个东宫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恐慌所笼罩。

  慕容瑾再顾不上其他,他颤抖着手,终于轻轻触碰到苏璃滚烫的额头。那灼人的温度让他瞬间缩回手,又立刻覆了上去,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中和那可怕的热度。他笨拙地、手忙脚乱地扯过旁边散乱的锦被,想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动作却因极度的恐慌而显得僵硬又粗暴。

  “冷……好冷……”苏璃在昏迷中发出模糊痛苦的呓语,身体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叶子。

  “璃儿……璃儿不怕……我在……我在……”慕容瑾语无伦次地低喃,试图将她拥入怀中,却又在碰到她肩头淤青时触电般停住。他只能徒劳地隔着被子紧紧环住她颤抖的身体,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滚烫的额角,一遍遍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安抚,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砸落,混入她鬓角的湿痕里。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太子,只是一个被自己的罪孽推入深渊、恐惧着失去唯一救赎的可怜虫。

  太医院院正孙太医是被两个侍卫几乎是架着一路狂奔而来的。老迈的太医官帽歪斜,气喘吁吁,踏入这弥漫着诡异气氛的寝殿时,看到太子殿下赤红着眼、形容狼狈地半跪在床榻边,怀中紧紧拥着锦被包裹、昏迷不醒的苏璃,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快!给她诊脉!”慕容瑾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得可怕,“救她!孤命令你救她!否则……”

  孙太医被那眼神中的疯狂与绝望骇得腿软,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扑到床边,颤巍巍地拿出脉枕。当他枯瘦的手指搭上苏璃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手腕时,眉头瞬间紧锁。那脉象,浮数而滑,时促时缓,带着惊悸过度的紊乱,更有一股郁结于心的滞涩之气,显然心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指尖下传来的肌肤热度也高得惊人。

  慕容瑾死死盯着孙太医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孙太医诊完左手,又小心翼翼地换了右手,神色愈发凝重。他仔细感受着脉象的细微变化,那滑象……似乎不仅仅是因为高热和惊悸?他心中猛地一跳,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念头浮现出来。他强自镇定,屏息凝神,指尖的力道放得更加轻柔,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那在紊乱脉象下,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属于新生命的独特搏动——那是一种极其柔和、充满生机的滑利之感,如同春日初生的嫩芽破土,微弱却顽强地存在于母体惊涛骇浪般的脉象之中。

  找到了!

  孙太医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触电般收回,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他猛地跪倒在地,头深深地埋下去,身体抖如筛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如何?!”慕容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孙太医伏在地上,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和那个惊天动地的发现让他几乎窒息。他该如何说?说这位显然遭受了巨大创伤的苏璃姑娘,脉象显示……她很可能……已经有了身孕?!而且这微弱的新生命,正因母体遭受的剧烈身心创伤而岌岌可危!

  “殿……殿下……”孙太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苏……苏姑娘她……乃是急怒攻心,惊惧过度,外感风寒,以致邪热炽盛,高热不退……心脉受损……情况……甚是危急……”他避重就轻,只敢说出最表层的诊断,那个更深的秘密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危急?”慕容瑾瞳孔骤缩,一把揪住孙太医的衣领将他提起,目眦欲裂,“孤问你如何救!孤不管你用什么药!千年人参万年雪莲!孤都能给你弄来!救她!孤要她安然无恙!!”

  “是……是!老臣……老臣定当竭尽全力!”孙太医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连连应承,“需……需立刻施针退热,稳住心脉,再辅以汤药疏散邪热,安神定惊……只是……只是姑娘心结深重,郁气凝结,若……若心绪不能稍缓,恐……恐药石之力也……”

  心结深重……郁气凝结……

  慕容瑾的手颓然松开,孙太医跌落在地,狼狈地咳嗽着。太子踉跄着后退一步,目光空洞地望向床上昏迷不醒、脸颊烧得通红的苏璃。心结……那心结的源头,那郁气的制造者,不正是他自己吗?

  昨夜那场他亲手掀起的、几乎将她彻底摧毁的暴风雨,就是那最致命的寒邪!

  悔恨与恐惧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彻底缠绕住了慕容瑾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昨夜曾死死钳制她、在她身上留下淤痕的手掌。这双手,沾满了权力的血腥,如今,又染上了他最爱之人的……可能还有……

  他不敢再想下去。孙太医那欲言又止、惊恐万状的神情,如同一个不详的预兆,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天塌地陷般的茫然和无措。

  殿内只剩下孙太医急促吩咐内侍准备针具药材的声音,以及炭盆里偶尔爆裂的微弱火星声。慕容瑾如同失了魂的雕像,僵立在床榻边,看着太医颤抖着手取出银针,看着内侍们屏息忙碌。锦被之下,苏璃滚烫的身体偶尔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耳膜上。

  那缕象征过往美好的苏合冷香,早已彻底消散在冰冷污浊的空气里。昨夜破碎的纠葛并未结束,它留下的残烬仍在闷烧,而新的、更汹涌也更危险的暗流,正从这绝望的深渊底部,悄然滋生、汇聚,即将掀起更加无法预测的风暴。慕容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名为“命运”的漩涡,正以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们两人,连同那刚刚萌芽、却已笼罩在巨大阴影下。

继续阅读:第二十七章 熹微暖意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相思烬残梦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