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漏声在死寂的殿宇里滴答作响,一声声,沉重地敲在慕容瑾的心上。自苏璃执意迁入这处偏殿,偌大的寝宫便只剩他一人,空阔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白日里朝堂的刀光剑影尚能麻痹神经,可当暮色吞噬掉最后一缕天光,那被权力与猜忌侵蚀出的巨大空洞便狰狞着显形,每一次心跳都撞在洞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唯有苏璃才能填满,唯有她温热的血肉才能止息这无边的渴。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跳跃,将慕容瑾的身影拉扯得变形,狰狞地投在冰冷殿壁上,如同他心底那头日夜咆哮的困兽。他猛地灌下杯中烈酒,灼烧感一路滚入腹中,却点不燃一丝暖意。他霍然起身,脚步挟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踏碎了偏殿外幽深的长廊,也踏碎了苏璃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安宁。
“璃儿,”他闯入时裹挟着夜风的凉意与浓重的酒气,声音喑哑,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近乎蛮横的期待,“今晚来侍寝吧。”
苏璃正对镜卸簪,铜镜里映出她骤然苍白的面容。她猛地转身,脊背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眼中燃烧的决绝与愤怒几乎要将那摇曳的烛火扑灭:“殿下,您莫要再提这等荒唐之事!”字字如冰凌,裹挟着被反复碾碎后的怨毒,直刺慕容瑾心窝。
慕容瑾面上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他急步上前,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伸手欲抓她皓腕:“璃儿,我是真心爱你,为何你总是如此抗拒我?”
“真心?”苏璃猛地甩开,力道之大,令她自己都踉跄了一下,发髻散落几缕青丝,“殿下的爱,苏璃承受不起!您为了那至高之位,早已将我伤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如今……又谈何真心?”她仰着脸,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倔强地打着转,不肯落下,那强忍的姿态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进慕容瑾的眼底,刺得他心口一缩。
“伤你?”慕容瑾像是被这两个字烫着了,眼中瞬间腾起暴戾的火焰,又被更深的、扭曲的占有欲所吞噬。他猛地抄起案几上那壶尚未饮尽的烈酒,仰头便灌,酒液肆意地泼洒出来,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浸透明黄的前襟,留下深色的、屈辱的印记。他故意摇晃着身体,脚步虚浮,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与危险的气息,将苏璃一步步逼退至冰冷的墙壁。双臂如铁栅,猛地撑在她耳侧,将她牢牢困锁于方寸之间,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喘息喷在她脸上,密不透风。
“璃儿,你可知我有多痛?”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撕裂出来,“每日在朝堂的刀尖上起舞,在权力的漩涡里沉浮……夜里闭上眼,全是你会离我而去的恐惧!我怕!怕得只能死死抓住你,哪怕用错的方式,哪怕你恨我入骨!”他越说越激动,身体前倾,几乎将全部重量压向苏璃单薄的肩头。
后背紧贴着冰凉刺骨的雕花墙壁,苏璃浑身控制不住地轻颤,双手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殿下,您醉了!请自重!”
“自重?”慕容瑾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低笑,眼中最后一丝清明也被狂澜淹没。他猛地箍紧双臂,将她纤细的身体狠狠嵌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里。“璃儿,我做不到!没有你,这副空壳早晚会彻底疯掉!”他滚烫的唇几乎贴上她冰凉的耳廓,炽热的气息裹挟着绝望的低吼钻入她耳中,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恨吧!你尽可以恨我!但今夜,我绝不会放手!”
苏璃拼尽全力挣扎,像落入蛛网的蝶,每一次挣动都显得徒劳而绝望。男女力量的天堑在此刻显露无遗。慕容瑾轻易地将她打横抱起,几步便将她抛在锦缎堆叠的床榻上,沉重的身躯随之压下,如一座燃着熊熊业火的囚笼。他眼中烧灼的欲念几乎要将她焚毁。苏璃的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滑过鬓角,渗入冰冷的锦缎。那泪里,是刺骨的屈辱,是心被反复凌迟的剧痛,却也……藏着连她自己都唾弃的、一丝丝被碾入尘埃的疼惜——他曾是照亮她晦暗岁月的少年郎啊,何时竟扭曲至此?
这泪光,如一道微弱却锋利的闪电,短暂地劈开了慕容瑾眼中混沌的欲焰。然而那点清明转瞬即逝,被更汹涌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席卷。他猛地俯身,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蛮力,狠狠攫住了她的唇瓣。苏璃牙关紧咬,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无声地抗拒着这掠夺。慕容瑾却像是被这抵抗彻底激怒的凶兽,舌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硬生生撬开她的唇齿,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席卷她每一寸微弱的呼吸。浓烈的酒气与属于他的、已然陌生的气息瞬间将她淹没。
他的左手如铁钳般攥紧她两只纤细的手腕,死死按在头顶的软枕上,剥夺了她最后一点反抗的可能。右手则带着燎原之火,在她惊悸颤抖的身体上肆意游走,宣告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指尖带着滚烫的烙印,掠过她天鹅般脆弱紧绷的颈项,覆上她因惊惧而剧烈起伏的柔软胸脯,再沿着腰肢的玲珑曲线向下逡巡。每一寸被他抚过的肌肤,都在无声地尖叫,留下看不见却深入骨髓的灼痕。
苏璃的意识在剧烈的屈辱与窒息般的压迫感中浮沉,视野模糊,仿佛坠入一场无法醒来的血色梦魇。身体徒劳地绷紧、抗拒,灵魂却已被这狂暴的浪潮撕扯得支离破碎。慕容瑾的吻愈发深入、愈发贪婪,带着一种要将她彻底吞噬、融化的狠绝。那只在她身上肆虐的手,滚烫而执拗,在她腰肢最敏感的曲线流连,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力。他沉重的身体如同烧红的烙铁,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着令人绝望的热度与重量,将她死死钉在这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就在这绝望的沉沦中,慕容瑾埋首在她颈窝的瞬间,一缕极淡的、几乎被酒气完全掩盖的熟悉冷香——那是她常年熏染衣物的苏合香——猝不及防地钻入他的鼻息。这气息,像一根冰冷的银针,猝然刺穿了他狂乱的意识。那些被欲火焚毁的时光碎片,猛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开,带着尖锐的刺痛:那年初雪,梅林深处,他笨拙地将一朵红梅簪在她鬓边,她回眸一笑,眼底映着雪光,清澈如泉,唇边呵出的白气拂过他冻得发麻的脸颊,带着暖意与馨香……“瑾哥哥,梅花真香。”那声音穿越了层层叠叠的权力倾轧与互相伤害,清脆地响在耳畔。
“瑾哥哥……”这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带着泣音的破碎呼唤,并非来自身下,而是从他记忆深处、从那个雪霁初晴的梅林里挣脱出来,狠狠撞在他此刻疯狂的心口上!
慕容瑾全身猛地一僵!所有狂暴的动作瞬间停滞。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中,猛地从苏璃身上抬起头,眼中那燎原的欲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刺骨的冰水,“嗤啦”一声,只剩下狼狈的青烟和一片死寂的灰烬。他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惨白。他死死盯着身下的人——苏璃双目紧闭,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肆意奔流,沾湿了鬓角散乱的青丝。她的唇被他蹂躏得红肿,微微张开,急促而破碎地喘息着,仿佛一条濒死的鱼。那副全然破碎、绝望承受的姿态,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刚刚被记忆刺穿的伤口上反复切割、研磨。
那雪中红梅的清影,那清澈如水的笑靥,与此刻身下这张布满泪痕、写满惊惧与绝望的脸,在他猩红的视野里疯狂地交错、重叠、撕裂……“瑾哥哥”?那个曾被她如此温柔呼唤的名字,早已被他亲手埋葬在龙椅之下,埋葬在无数次因猜忌和权欲而挥向她的利刃之下!他刚才……又在做什么?他在用最肮脏、最暴戾的方式,践踏着最后一点残存的美好,碾碎了她,也彻底碾碎了自己!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顷刻间冻结。他像是被自己这副狰狞丑恶的皮囊彻底吓住,喉头剧烈地滚动着,发出一声困兽般痛苦而压抑的呜咽。他猛地松开钳制她的手,触电般地从她身上滚落下来,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脚踏上,仿佛那张承载着暴行的锦榻是烧红的烙铁。
身体骤然一轻,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苏璃依旧僵硬地躺着,像一尊破碎的玉像,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发出劫后余生般急促而颤抖的喘息。泪腺仿佛失去了控制,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下,渗入鬓角,留下一片冰凉的湿痕。她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更不敢去看此刻跌坐在脚踏上的那个男人——那个刚刚化身恶魔,又被自己一声遥远的呼唤击溃的男人。空气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酒气、绝望,和两人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声,如同濒死的兽在暗夜里苟延残喘。
慕容瑾双手深深插入自己散乱的黑发中,用力撕扯着,仿佛要将那里面翻腾的、足以将他吞噬的剧痛和耻辱拉扯出来。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脚踏上,微微发抖,像一座在无声风暴中行将崩塌的雪山。许久,他才从那几乎窒息的痛苦中挣扎出一丝力气,缓缓抬起头。
目光,带着万钧之重,投向床榻上那蜷缩成一团、仍在微微颤抖的身影。那身影如此单薄,如此脆弱,仿佛他吹一口气便会彻底消散在风里。这是他曾经发誓要捧在手心、护在羽翼下的珍宝啊!如今,却被他亲手推入这无间地狱,用最不堪的方式摧毁了她的所有骄傲与希望。
悔恨,如同深海中骤然爆发的火山熔岩,裹挟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轰然将他淹没、吞噬。那熔岩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灼痛了他的每一寸神经。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砾和尖利的碎玻璃,发出几声破碎嘶哑的、不成调的气音。他想唤她的名字,想乞求一丝渺茫的宽恕,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拼凑不出。所有的语言,在这样滔天的罪孽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虚伪、可笑!
最终,他只能死死地、贪婪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破碎的模样烙印进灵魂深处,成为永世鞭挞自己的烙印。那目光里,翻涌着滔天的痛苦,深不见底的绝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彻底沉沦的恐惧。这盘踞着权力与爱欲的宫廷,这无边的暗夜,早已将他们的心魂碾作齑粉,抛入命运的惊涛骇浪之中,只剩下这具伤痕累累的空壳,在永无止境的深渊里,无声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