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秦夜这个人的呢？
吴涩记不起来了。
从记事起，她跟秦夜就认识，住在同一楼，上下层邻居的关系。
秦夜住在一楼，有一个大到可以称为院子的阳台。
她住在二楼往下看，便是他家的阳台。
她想着如果这阳台是她的，她会拿来做什么：跑步，弄个投篮框，跳绳，遛狗，翻跟头，打羽毛球。
什么都可以！
可是秦夜却拿来坐在石桌旁看书。
不管何时何地，她看到他要么就是看书写字，要么就是一边吃着药打着吊瓶一边在看书写字。
哦，也不是没别的：晚上的时候躺着乘凉看星星。
明明是小孩子，却活成个老头子。
吴家和秦家两个男主人关系很铁，秦夜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们总是互相串门玩。
吴涩每次去秦家玩，霍霍他的大阳台，起初是想带着秦夜一起玩的。但是不管她怎么怂恿感染，人家秦大少爷就是稳如泰山，坐着不动。
后来，上学了，秦夜每次轻轻松松考一百，她每次都在及格边缘打转。不说家里的长辈，就连整栋楼里的大人都开始区别对待，各种夸秦夜，各种贬低她。
慢慢地，吴涩明白他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顽石，跟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再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秦妈妈生病走了，秦夜就越发像个把自己禁锢在深山里的隐者，每天除了顾念书顾成绩对一切都不上心。
她和他当着家里人的面勉强维持着良好关系，出了可视范围，立刻成为两个陌生人——哪怕是在同一个班。
如果不是这次奇怪的考试成绩，他们也不会搭理对方。
在滑冰场，秦夜戴着鸭舌帽，把帽檐压的很低，手里的手机假装在玩但其实就没怎么动过。
吴涩就当自己瞎了，愣是“看不着”他就在那里。借着祁琪狠狠地亏他一把——
“祁琪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哈。”
“其实我给秦夜下了个诅咒！花了我888大洋呢！说是只要我拿走他的一样东西绑在一个小人偶身上，晚上三点在灵气最强的时候施针念咒，想要拿走他什么东西就扎在他哪里，连续这样重复一个月就会生咒成效！”
“他整天牛逼轰轰的，走到哪儿都被那些大人夸是别人家的孩子，又冰着一张脸玩高深莫测，行，我就让他在他最引以为傲的成绩上认栽！”
“没想到还真的成了！这下子也让他尝尝掉下神坛吊车尾的滋味~哈哈哈哈哈——”
……
每次祁琪想要说话时，吴涩都偷偷扯她的裙角示意她别说话。
直到她听到“潜伏”在附近的秦夜生气地走掉之后，才露出狡黠的笑容。
“小涩，你刚刚……故意气秦夜呢？”祁琪扭头看到秦夜的背影，联系到吴涩刚才的示意，有些好笑又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他在后边的？”
“在学校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病秧子玩跟踪？真是笑掉大牙。”吴涩解气非常。从来不旷课的秦夜为了这次成绩的事连跟踪旷课的事儿都做出来了，她还不得好好地成全他？
反正，她说她不知道，他不信。
那索性，是她干得好了！
“全副武装成这样都能认得出来，你也不是那么讨厌他嘛。”祁琪淡笑打趣，“不愧是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
“别把我和他扯在一起好不好，他是他，我是我，他是人人称颂的学霸，我是人人喊打的学渣。不敢当~”吴涩瞪她，正话反说。
“你下咒语搞到第一名的话术我是不信的，不过你和他不是那种关系，我现在算是信了。”祁琪顺了顺自己的双马尾，起身拍她，“走，这回可以认认真真滑两圈了吧。”
“行啊。”
跟祁琪翘课一下午，滑了冰，吃了烤串，心情舒爽大半地回到家，门刚开开，吴江和翟玲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两尊门神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等吴涩的出现。
她瞅了一眼两人，慵懒地换拖鞋。
吴江清嗓子，翟玲低喝：“吴涩你给我过来！”
“这不是要过来了吗？”吴涩把肩上的书包拿下来，晃晃悠悠地走到茶几前利落地往地板上一跪，坦然赴死。
反正已经吃饱喝足，爱怎么怎么。
成绩出来老师第一时间肯定打回家了，这顿教训避不开。
翟玲开讲前，先把手里的鸡毛掸子往桌上用力一拍，气势整个拉满。
“你打架，逃课，不好好学习，我跟你爸就不说你了！因为根本是被你弄到习惯了！麻木了！反正你就是这么一个人嘛。你从小就是这样，比男孩子还要皮，不受管主意多，性格强！行，我们尊重你！说到底是你自己对自己对你自己的未来不负责任！你要进行自我放弃，我们能说什么是吧？”翟玲生气又带着笑意，阴阳怪气地按捺住声音，努力维持理智和风度。
吴涩静静地看着她拧巴的脸，心道：大人就是虚伪的紧，要么就哭要么就笑，要么就淋漓尽致骂出来。这样不憋得慌吗？
“可是！你居然越演越烈，现在还学会作弊骗人了？！谁教你这么做的？你知不知道现在不只是你成为全校的笑柄，你让我们两个的老脸也没处搁了？！你还会害你弟弟在学校抬不起头来！你害的不只是你自己，你害的是我们全家！你到底有没有心啊？！这么大的人了幼稚成这样，你连你弟弟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小刀阴恻恻地从黑暗处插进吴涩的心口。
她的眼皮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下午老师找我们去学校了，问了你最近在家里的表现，还有小涩，你下午是不是没上课？”吴江给翟玲做注解，脸色也有些不好，但语气柔和很多。
“你知不知道老师说什么了？！问你妈我！是不是给你报了什么神秘的补习班，到底花了多少钱？！怎么能把你这样最后吊车尾的成绩搭火箭送上第一名的宝座的！！当时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立刻就钻进去！我恨不得当场把你给掐死！”
“好了，孩子她妈，你说的也太过了一点。”吴江适时打住，一边给她顺气一边给吴涩打圆场，“你也要听听孩子怎么说嘛。”
“我说的过了？是我说的过还是她做的过？！”翟玲最烦吴江这种两头讨好没有原则的墙头草，瞪眼他，“吴大江我告诉你！女儿变成这样都是你惯得，知道吗？！”
吴江拦着起来要动手的她，赶紧催促一言不发的吴涩：“小涩，你说话呀！老师说你考了年级第一名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吴涩眨眨眼：“我没什么要说的。”
说着她就把头一低，直起腰板，一副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的样子。
这样成功激怒了翟玲。
“你别拦着我！吴江你放手！看我今天不把你打的起不来床！”
“哎呀，你每次都是这样，脾气这么大，其实下不了手。放这些狠话干什么呢？孩子不记恨你吗？行了行了，真打的下不来床明天怎么上学啊？”
“她最喜欢翘课了，她巴不得不去上学呢！”
“好了行了行了，孩子这么大了，不能老打打打的。”
……
夫妻两个一个冲一个拦，激烈到跟参加近身肉搏似的。
吴涩等的都困了，这时吴墨回来了。
他进来温柔地朝热闹的客厅唤道：“爸，妈，我回来了。”
“墨墨回来了呀……”翟玲上一秒还在叫嚷，下一秒就收起脾气温和地回应进来的少年，转换之快脸上还僵着尴尬的怒气。
吴涩回头看了一眼，露出没有笑意的笑容：“哟，咱的宝贝弟弟回来了呀，太好了，家里又可以和乐融融了。”
她从地上起来，摸了摸生疼的膝盖，把书包拿起来往自己房间走去。
“吴涩你晚上不准吃晚饭！你好好给我反省！我告诉你……”
门关上，世界终于清净了。
吴涩上扬的嘴角一点点收回，没有开灯的房间只有对面楼的灯火通明匀过来的光线。
她看着一盏盏万家灯火，忍不住想别人家里会不会有跟她一样的人，明明是家里的一份子却活的像个外人。
爸妈的温柔都是属于弟弟吴墨的，翟玲对吴墨从来不会像对她这样喊打喊杀的。
不过她不是记恨爸妈，毕竟吴墨的确活出了别人家孩子的模板：成绩好，有礼貌，爱运动，脾气好，几乎没有大毛病的完美。
这样一个孩子，完成了父母所有的期许，怎么可能不偏爱？
但凡翟玲不要表现的那么明显，她在这个家的处境也不至于显得如此尴尬。
吴涩把书包往桌板上一丢，决定不去想这些。
下午滑冰场拍了不少祁琪的照片要传给她，给她臭美的朋友圈增加新的物料。
祁琪要她把两个人的合照也发来。
吴涩不太喜欢自拍，所以跟祁琪的合照很少。
挑着挑着，突然手机通知栏下来一条新消息，是秦夜发来的。
点进去，一段十几秒的视频。
内容是她和祁琪在滑冰场自由自在滑圈。
消息又发来。
「有空下来聊两句吗？我听到阿姨没来得及打你。」
哼，真会说话。会说话怎么不多说两句？
平时装的跟哑巴似的。
吴涩的目光渐冷，收起手机踱步到门口贴耳朵，听到客厅里的声音挪的更远了大概是在厨房的位置，慢慢地把门打开一条缝。
果然，一家三口正在厨房里切水果吃。
吴涩迅速抓紧时间钻出去把门带上，轻盈且飞快地靠近大门，成功溜出去。
下到一楼，门半掩着。
她推门而入，秦夜坐在餐桌慢吞吞地吃着饭。
简单的一碗米饭，一盘菜，一小碗紫菜汤绿油油的葱花在上面飘。
“下午你和祁琪吃了一百多的烤串，我就不邀请你再摄入卡路里了。”秦夜淡淡道。
吴涩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你不会以为这段视频就能要挟到我吧？我翘课惯了，老师都懒得说我，你见过我爸妈为了这种小事找我麻烦的吗？”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推，挑眉直接切入主题。
“那你下来的倒是挺快的。”
“……你想多了，我是怕你上去后刺激到翟女士的脑神经，又要逮着我新来一轮不放！”吴涩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解释道。
秦夜像没听到一样，对着碗里的饭皱皱眉。
这么会儿功夫他只吃了两口饭，小小的一口他要嚼很久才咽下。
他修长的手指拿筷子的姿势很标准很好看，很小的半粒米也能轻松夹起，和她完全不一样，她拿筷子总被爸妈嫌拿的低拿的丑，教了好多遍都学不会。
她就觉得这样可以夹起更多的菜大快朵颐，还能跟吴墨不一样。
吴墨除了比秦夜身体好，两个人没什么不同——都那么让人讨厌！
他把吃饭吃成日常维持生命的一种需要，而不是欲望。
吴涩看不下去，握拳扣桌：“吃不下就别吃了，你到底想干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她溜门下来可不是为了看他吃播的。
秦夜这才把视线缓缓移向她：“你一定没有仔细看视频。”
“……”
他这口吻，就跟老师说“你一定刚才没认真听我讲课。”
秦夜把他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把视频打开。
这回视频的内容变了，她突然发现他指的是什么——
祁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