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部落虔诚向上苍祈祷，请求神灵保护我们，保护草原，不让我们就此灭亡，可是有用吗？别的羌人部落，对我们口头答应帮忙，实则按兵不动，见死不救，座看蕃人一次次饱掠而归。青壮搏战死于草原，老弱不得不离开家园，向山高林密、白雪皑皑的高山进发，躲避蕃人锋利的弯刀，粗壮的铁棒，死于途中者，数不胜数！”
莫次仁解开外衣，双膝跪下，摊开双掌，掌心向天，向长离部方向行大礼！
“长离部没有做孳，却受到上苍神灵的惩罚，将我们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草原上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勇猛的战士，伤亡殆尽，最后的二万户，就是部落最后的希望，可是缺乏牛羊，缺乏物质，苟延残喘，部落需要做的，就是牺牲大人，保住小孩子，等待这些孩子长成。”
莫次仁悲上心来，哭得稀里哗拉，和小孩子被痛打一顿后的放声大哭差不多。
“我们真的无路可走，没有活路了。蕃人要我们的草原，他们不会允许我们还在草原上存活的，除非是给他们当奴隶。如果说以前的蕃人，可能多少还要忌惮山南五部联合的话，现在不一样了，多年的抢掠和烧杀，我们部落人口锐减，战士稀少，是蕃人采摘这棵熟透果实的时候了。”
这种局面，是个人就能看得到，趁你虚，要你命，是草原上恒古不变的真理。
“我是头人之子，照理饿不着我的肚皮，可是我父亲索木南，让我跟牧民一样挨饿，真真切切感受饥饿是什么滋味？那种滋味，你们怕都没尝过，那有多么恐怖？饿上三天，周身无力，眼冒金星，饿上七天，胸口就像被开水烫过一样！得靠熬烂的青稞汤救命，那样的痛苦，我真的不想再尝试一次！我们家族还活着，就得为长离部牧民，挣取活命的希望。”
“张宁，照此下去，牧民们绝对不会全心全意跟随我们家族，而我们家族，也兴旺了二百多年，现在，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如果不另辟门路，找到别的存在方式的话，那么，等待我们家族的，必然就是身死族消财散！”
“所以我们家族早有决定，家族现在最大的利益，就是生存！能依附于一个强者，成为其掌控草原和具体管理者，拿一份报酬就可以了。所以，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晋布诺、沙朗等家族，是肯定做不到这一点的，因为他们没有我们部落的锥心之痛！这就是我们家族，前来入股商社的最大筹码。”
莫次仁说的话，可谓恳切至极，没有撒谎的意思，因为本来就没法撒谎！不需要实地调查，光口口相传，就能知晓。
陶艺蕾不敢擅专这种大事，得让我拿主意。
“你们俩怎么看这件事？同意还是不同意莫次仁家族，将部落交出来？”
我没有直接答应莫次仁，这事不仅限于莫次仁的部落，也涉及其他部落，总之，牵一发动全身！
“我没有意见，同意。”
这个问题着实太大，晋布诺本想说，回去找家族商量再做决定，但是，他看到沙朗跃跃欲试，有话要说的样子，就知道沙朗开口，肯定就会说不同意！
因为桑格玛家族，在山南五部羌人中势力最大，当然不希望外人来捡果实，更不希望我这种有能力的外人来统治，就算有潜在的威胁也不行，那样会对烧当部一部独大的现状，造成威胁。
可是晋布诺也明白，这件事情，在莫次仁说出愿意放弃家族统治权，甘心情愿做我对长离部的管理人起，此事便成了定局！
正如莫次仁自己说的一样，不管是哪一个部落，都不可能提出长离部这样入股商社的条件，假如其它部落要反对，那么好办，在不能兼并长离部的前提下，负责长离部两万户的生存，这是任何一个部落，都不会干的亏本买卖，而要用武力兼并长离部，势必又会遭到其它各部的集体围攻。
我要在羌地立足，想要保住自己利益，就得有地盘、有人，此时莫次仁投怀送抱，我从善如流，正好一拍即合！
事情既然不可避免，那么他凭什么白白得罪我，让沙朗跟我去争！
同意？沙朗十分不满地看着晋布诺，平时精明无比，争权夺利上心机无限，手段可谓层出不穷，这时却犯浑，连基本原则都放弃，居然说同意！
这事必须得表态，如果怕伤了和气，那就说回去和家族商量商量，使出拖字决不就得了？理由很简单，牵扯到方方面面，牵扯以后羌地政局，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草率行事。多么简单，多么现成的理由，你晋布诺居然不用，一口同意，是不是突然发了疯！
“我没意见，也同意。毕竟长离部的确太惨了，要想让他们过得下去，非张宁这种大能人不可！”
生气的沙朗，突然间明白了晋布诺的用意，以晋布诺的智商，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事的利害，他之所以如此，怕伤了和我之间明面上的和气，那仅仅是微乎其微的因素。
重要的是，晋布诺同意我掌控长离部的真实原因，一则乃是借长离部的势力，牵制烧当部的一部独大，多一个利益争夺者，对弱势方的茂潘部来说，总是多了一个同盟者。
二是长离部实力衰败厉害，如果我不接手，那么，它要么被蕃人吞并，要么就被其他各部吞并，但做为最强者，烧当部肯定是受益最多的一方，如此一来，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第三，就是我要让部落重新恢复生机，再到壮大，最后到强盛，这得花很长时间，几十年算是少的，在这段时间内，根本影响不到各部的实力对比。
第四，我不可能长久待在羌地，漫长的时间里，有很多变数，万一中途我就挂了呢？那时，其他各部正好来捡现成果实。这种可能性很大，毕竟天嫉英才嘛！
“其他人有无不同意见？兹事体大，广开言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啥说啥，不必有忌讳。”
我听晋布诺和沙朗痛快地答应下来，心里明白他们之所想。事实上，这件事敞开了说，并不复杂。
想反对我接管长离部的，就得承担长离部这个巨大的包袱，还得保证莫次仁家族相应的地位。即便各部落愿意这么做，莫次仁家族愿意接受吗？
将长离部统治权交给其他羌人部落，要交早就交了，拖到都快完蛋了都还没交，证明莫次仁家族信不过其他部落，而我是蜀人，不可能真正与羌人融合的，统治部落，离不开莫次仁家族的协助，甚至可说是非此不可！莫次仁家族牺牲的是头人的名义，得到的是统治的实惠，何乐而不为？
“搬运黄金回帐庭后，你和钟毓芬签入股协议，回头我再让陶姐姐跟你父亲索木南签接收协议。总而言之，协议能够保证你们家族的利益，但你们也不要有立马就能转穷为富的想法。毕竟，统治部落和单纯通商是不同的，肯定有很多限制条件。”
我重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代表家族说的话，是不可能改变的。否则，草原上一人一口唾沫，也会骂死我的。”
满脸喜色的莫次仁，立即答应下来，
“很好！我相信，这将是你们家族做得最正确的决定。陶姐姐，麻烦你誊写一式三份协议书，你和莫次仁各一份，还有一份，待以后签字画押后，再统一交给我保管。”
我口述要点，事实上，只有原则，留下大片空白处，留待钟毓芬和莫次仁具体协商，反正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签得了的。
“张宁，为何你要说回头来签？我这就发信息给我父亲，让他到帐庭来签协议，长离部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根本拖不起了。”
莫次仁诧异了，长离部需要我承认的是大原则，至于利润，他们觉得我能给多少就是多少，不会在这方面上斤斤计较。总之，尽快落实入股和交出统治权，将压得他们家族喘不过气来的包袱放下。
“哦，我带你们找着黄金后，我不会马上返回帐庭，而要去一趟蕃地！”
我笑了笑，说出原因。
“张宁，你这是去找蕃人，让他们不对长离部发兵侵扰？”
莫次仁兴奋得说话都一抖一抖的，跟被冻伤了一样。
“是。但这并不仅仅限于长离部，也包括山南五部。蕃人侵扰羌地，就跟羞人侵扰蜀地一样，总是得找出一条解决之道。”
我当然不会说我答应了边次雍沛父子，要去搞定索南达娃。保护羌人利益，正好为我提供了最佳前往蕃地的理由。
“敢问张宁，为何你说不仅仅限于长离部，而是羌人山南五部呢？”
晋布诺按捺不住好奇，假如我对蕃人不侵扰羌人部落，也采用通商的法子，那么，此法却不如对羌人那样好使，一来路途遥远，二来蕃人各部攻伐较羌人各部尤甚，商路根本不通。那么，我将用什么办法？还有，蕃人主要侵扰长离部，并未针对其他部落，为何我还会说对其它部落也有利呢？
“如今蕃地到处都在打仗，想找一块平安的地方都不可得，民众生活，也会一天比一天难过，正如长离部的现状一样。所以，他们非得侵扰长离部，这是近忧。远虑就是一旦羌蜀通商以后，羌人山南五部，将成为广阔雪域高原最为富庶的部落，那时，将会有很多部落准备抢掠我们，光靠五部实力，是没有办法保住财富的，所以我才会未雨绸缪，提前把关系理顺，不让他们犯红眼病！”
我说的这个道理，一点就通，大家一样穷，一样苦的时候，谁都不会主动去挑事，毕竟挑事要付出成本，获得的收益却很少，这种赔本买卖，没人会做的。
但是，一旦贫富状况发生显著变化，羌人山南五部富裕了，而且有可能越来越富裕，这会让吃糠咽草的其他部落无法容忍，都是草原之子，凭什么你们天天吃得饱饱的，喝得麻麻的，穿得暖暖的，耍得爽爽的，而我们却得为每日两餐而操透了心？所以，发生摩擦，再到冲突，进而变成战争，将是必然。
众人议论纷纷，总得来说，对我这般有自信，感到不可思议！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拿什么让蕃人停止侵扰呢？我没说，他们虽然想问，但想想目前我肯定不会说出来，免得泄露天机，事到临头时就不好使了。
莫次仁当然感激涕零，就差给我跪下叫活祖宗了，声声张宁，句句兄弟，喊得人直肉麻。
当然，令莫次仁高兴的是，晋布诺和沙朗，各自暴露了利益之所在，都把藏着掖着的东西，拿出来示人，倒让他开了眼界，都不含糊，都不是省油的灯，勾心斗角玩得好，玩得高明啊！
这席酒，在表面上欢天喜地中结束，至于每个人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
比如说晋布诺和沙朗的面色，怎么看都有些阴郁之色，而莫次仁怎么看，都有些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欢心，面对以前的好兄弟晋布诺，少了几分恭顺服从，多了几分桀骛不驯，晋布诺越是不太爽，莫次仁嘴巴就咧的越开，他喜欢看到晋布诺此时糟糕的心情。
晋布诺和沙朗，对莫次仁类似于嘲讽他们的失态动作，有苦说不出，能明面上责怪长离部吗？肯定是不行的！
以前长离部遇到蕃人侵扰，向烧当部等部落求救时，几时看到烧当部等真心发兵相救？都是等蕃人抢掠得差不多时，才慢悠悠过来，与其说是救援，还不如说是装样子！长离部受灾时，烧当部又给了多少，各种借口都找出来，就是不肯给！
晋布诺和沙朗的家族，明明都有钱，而且还很有钱，天天哭穷，可今天却是露了富，这让莫次仁气愤不已！
生存是需要妥协，需要尊重并依附强者，也就是需要退缩，可当退无可退之时，就没了喘息的空间，生存也不是得过且过，在强者面前即便再卑微，别人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莫次仁算是深刻理解此话的含义了。
所以，在涉及自己切身利益之时，无须把姿态摆得太低，得积极去争取，在某些人面前，不必再低三下四，无底线容忍，不能让别人得到你卑贱至极的求助后，还不管不问，视之如无，这是践踏底线的行为，挺直脊梁，与其分道扬镳，从此平起平坐，幸福才会更多降临在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