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里疾虽然乐观密戏,然则身居相位,无日不活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完不成君王交待的任务,那是能力不行,可是完成得极好,能力展示充分,又怕君王认为有抓权的嫌疑。
尤其是樗里疾的封地严道,距灌口关不远,是不是想利用这次羌人侵蜀,将两地通商的好处,归并于自己,也是值得玩味的之处。
“张宁你过虑了,我樗里疾心怀坦荡,荣华富贵,名爵厚禄,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即便王上将我转封蜀侯,我还嫌它太过束缚,嘿嘿……”
樗里疾此话半真半假,他酷爱卦学、阵法之类,但血管里流着嬴姓的血,又居丞相高位,又怎么能自由自在行事呢?
“张宁啊,就是你这个重情义的性格不好,要不凭你的才干,我要杀你,千难万难!搞了好多小动作,换取你放松警惕性,待在我布置好五行困龙阵的房间里,以火心石焚之,这种必杀技,都不能奏效,真是逆了天啊!”
樗里疾明着说我性格不好,实则就是想和我结成同盟,且不说秦国的国家大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单说他樗里疾,万一朝中有事,也有外援不是?
“张宁,你的才干和人品,我都很佩服!我为什么欣赏你,却不喜欢那些走我门路的官僚?还不是因为你有我行我素的资格,不似别人找我,图得就是富贵荣华!”
樗里疾的笼络之意,已是昭然如揭,就等我开口答应。
“右相大人如此器重张某,坦诚相待,张某敢不从命?”
朝中有人好办事!一味孤芳自赏,只会让自己寸步难行!以前和陈庄合作,天池山庄便安然无事,做起生意来一帆风顺。现在陈庄的败亡结局已定,是该换新盟友了!
“说实在的,秦国传下来的规矩,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同样都是流着嬴姓的血,公子恽和公子通就能掌管侯国,可你却连一个县,都不能做主,相反,还得处处避嫌,封地仅仅是出产归你,其他皆不准管,而我在天池山庄,可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一想,我这庶民比你丞相要消遥自在多了。”
我替樗里疾“打抱不平”,公子恽和公子通,当今秦王嬴荡的两个兄弟,说能力没能力,说资历没资历,却能当苴侯和蜀候,成为一方诸侯,樗里疾算是王族里能力最强的,却连严道县这处封地,都还不能做主!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钟鸣鼎食的生活,我已享受!至于管理一县,我人可在咸阳,得委托亲信过来管理,去管理严道的盐井田亩等,但县政我就不能插手了!”
樗里疾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呵呵笑道。
“右相大人乃人中英杰,自然不能被这些俗事所绊,要管也是管大事,对吧?”
“西周末年,以分封制、宗法制、礼制为基础的天下治理模式,缺陷凸显。以“尊王攘夷”的名义,强势诸侯也不奉周天子诏令,自行祭祀、征战、会盟之事,礼崩乐坏,周天子已是昨日黄花,不再对天下大势产生影响,诸侯以吞并它国,称霸天下为要务,可谓战国啊!”
“西周走到这一步,势所必然。周武王众建诸侯、裂土为民,遂有分封,成康之世大量分封,分封七十一国,其中与周王同姓的姬姓就有四十国,兄弟之国还有十五国。可是诸侯虽以姬姓为多,可传上几代后,便与周天子形同陌路,与异姓诸侯没什么两样!”
“说到底,分封制下,周天子对诸侯并未有实质性的约束力!周天子的直辖国土、披甲之士,并不比诸侯国要强,在礼制尚能正常运转的时候,诸侯对天子负有勤王保驾的义务,可是,一旦天子和强力诸侯有矛盾,非得通过战争解决时,周天子得依赖其它诸侯国派兵,组成讨伐军,可是诸侯愿意白白帮忙吗?”
“所以,当周幽王被诸侯所杀,代表天子统治天下,最基本的君权也受到践踏,诸侯们仰仗强力,大行吞并之事。但是,强力诸侯可以吞并弱小诸侯,他手下的强力大夫,同样也可对强力诸侯的后代下手,并要求周天子承认他们的诸侯地位!这样蔓延下去的后果,就是从上到下都在效仿,直接让周天子待在成周城坐井观天。”
“正因为分封制弊端太大,这才让各国分封王族子弟时,均不可能持久,一世而已,不可再传。是故我要当蜀侯,享受蜀地财富供养,没有多大意思,相反,倒会让秦王疑我!”
樗里疾有感而发,但其用意,却是要对我说明,他没有取代公子通和公子恽,继续当蜀侯和苴侯的意图,相反,对秦王疑他,却是相当在意,主动避嫌的措施,做了又做。
“没错!正因旧有礼制土崩瓦解,秦国才得以从雍城迁都咸阳,占据西周故地,从西戎变为华夏的一部份,再仗商鞅变法,俨然已是西方一大国,其核心之一,便是实行郡县制,以前是王族管理,现在大多成了郡县,由朝廷委派的官员治理。公子通和公子恽,即便没有谋反之心,早晚也得被去除封国,返归咸阳,成为一个只拿钱不干事的闲散之人。”
我完全赞同樗里疾的观点,旧有制度已不适应形势,秦占关中,三家分晋,楚国崛起,这些无不证明,只有变法维新,才可自保,方能为称霸打下坚实的基础。
“张宁,不论是分封制还是郡县制,都只能针对蜀地,羌人和更南面的蛮族,还有楚国与秦国争夺巴地,这些却是蜀地外患,且不说别的,你对羌地甚熟,可否说说看你的想法?”
“右相大人,你能否说一说朝廷的意见?”
“朝廷内部对于讲和还是主战,历来争论不下!主战派以羌人、义渠人,狼子野心,从来视秦地为其羊圈,想来就来,想杀就杀,不给以坚决打击,便制止不了其恶行。最好是灭掉吞并,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为好。主和派则以山路难行,地多凶险,昔年大军征讨,只可重创,却不能进入其核心区域为由,建议多建城堡,强加戒备,一切以婴城固守,不要出击为要。”
“芈戎听你的建议,上奏朝廷,说是羌人山南五部愿意内附,朝廷当然乐得有台阶可下,但上下都知道,这种和平实在太不可靠,用不了多久,战火还是要燃起。不瞒你说,这次平定蜀苴两国后,朝廷就要下大力气,征伐羌人!”
“张宁,你对芈戎所说进兵难处,朝廷同样知道,可是老是被侵扰,朝廷威信何在?如何向秦国庶民交待?至于被山东六国嘲笑,更是不可避免!出于这些理由,朝廷费些钱粮,死上不少士卒,也得给羌人山南五部一个教训,至少让他们在几十年内没有继续侵略秦地的实力!”
“张宁,你也知道当今秦王嬴荡,对讨论和平,压根就没有兴趣,也议不出个结果来,这么故意公开讨论此事,只是因为他即位不久,免得担上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罪名。最后,嬴荡压制主和派,独断决定讨伐羌地,大军陆续脱离当前驻扎位置,向雍城方向集结,派芈戎当守备,仅仅是给芈八子和魏冉一个面子!”
“芈戎在奏章中声称,他此行可说浑身是胆,深入羌地,与羌人唇枪舌剑,得到一个秦羌互不侵犯,羌蜀间通商的实质结果。假如秦国朝廷同意,羌人便会上表称臣纳贡,表明内附大秦之意,让大秦一雪边境被扰之辱,在所有诸侯国面前,都能理直气壮地说话,也能对背井离乡的秦民有个交待!”
“芈戎声称尧雪初即位,地位不稳,所以,她只要求内附的羌人,听调不听宣,自行管理羌人内部事务。秦国不如借羌人山南五部示好之际,施以例外恩宠,给其封号。可得离间羌人部落的好处,使死硬犯境的部落被孤立,进而遭受归附诸羌的攻打。如此一来,秦人可钳制羌人,长持以往,羌人将永为大秦的藩篱,保大秦边关不再狼烟四起!”
“如此一来,嬴荡虽想出兵,也感有力打在空气中!最要紧的是,出兵花费多,而收益极少,对国力消耗过大!即便嬴荡个人再尚武,也不得不接受主和派的建议,接受山南五部的内附!”
“只是这次羌人侵蜀,怕是得让内附协议变成空文,战火定要燃烧,且比预定的规模还要大!没办法,这算是羌人耍了秦国!本相以前是主和派,可这次羌人犯境,让本相也很难再坚持己见了!”
“芈戎这位向朝廷提出羌蜀和平建议的始作俑者,怕是要遭重处!哦,对了,芈戎说他浑身是胆,深入羌地,我看怕是被羌人识破身份,被擒之后,因你之故,才得以返回大秦吧?他上奏朝廷的奏章,也是你说服了他,表达的,是你的主张吧?”
樗里疾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就是说明当下局势,已非他这个右相所能掌控,朝廷对羌地动武,势在必行。
这次之所以派魏居去谈判,更多的是他这个右相行使独断权推卸责任,魏居被羌人杀掉,是帮他除掉抢功之人,魏居答应羌人条件,则肯定会受秦王嬴荡严加斥责!总之,魏居在几方面都想他死的情况下,他是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