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我躲一躲!”
深入蜀侯府,岂能不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隐隐听到有男人正向这里走来,能在后宅自由出入的男人,除了樗里疾,还能有谁?
此房靠墙边,摆放着一高一矮多个木柜,里面陈放洗沐的器具,藏身于此,倒是容纳得下,可是,坏处就是没有回旋空间,只要别人一打开柜门,便是大眼瞪小眼的局面,就如梁珮盈在帷幄后边发现我一样,而我又不可能对梁珮盈说出我有乾坤两仪珠可资藏身的秘密,那么,只有在池水里躲避一法!
好在浴池甚大,池水中又广撒花瓣,再加热水蒸气,足可容身!
樗里疾迈着沉稳的步伐,身后跟着一群侍女,这些侍女进入各个房间,显然是为后面要行事做准备!
可是,樗里疾并未有夫妻同浴的意思,甚至连更衣的意思都没有,在浴池边,让侍女找了两根凉椅,他座了其中一根!
梁珮盈不明所以,以不解的目光看着樗里疾,樗里疾并未回答,而是让侍女从墙边柜子里找酒出来。
樗里疾端起犀玉杯,轻轻地摇晃着杯子,一圈圈荡漾,脸色一如窗外的天色,沉郁得不行。
不多时,侍女满脸惊恐地拿着梁珮盈的宫装出来,说不出话来,只是这件衣服,证明了情况的反常!还有一名侍女,拿着碎片化的中衣,上边有些血迹,同样惊讶莫名!
“哦,夫君,我练功出了岔子,吐了一口血,没什么大碍的!”
梁珮盈怎么也没想到樗里疾会突然来浴池,而且还带这么多人来,难道是怀疑戴绿帽,于是亲来查看?
但是,樗里疾平时从不干涉她的生活和修练,对发生在她身上的怪事,从来都是不管不问,这回又是什么原因呢?
“练功出岔子?不会吧?张宁,你出来吧,我知道你肯定现身了!”
樗里疾挥手让所有侍女离开,并吩咐离这里越远越好,更不许擅闯,违者处死!这才站起身来,对着墙边木柜喊道!
“张宁不是死了吗?夫君,你犯了什么邪?”
梁珮盈大惊,她与我会面后发生的事情,应该不会泄秘,就算有的侍女耳朵特灵,听到了卧室里面传来的异声,也只会联想到是某个男人,绝不会联想到是我!眼下,樗里疾却指名道姓,说是我在这里,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夫人,你又不是偷人养汉之辈,要让你中意的,定是个乖俏少年,再你看你这模样,就跟久未食腥的猫,突然间吃了个半饱,这不双目赤红,腮若桃花,不是张宁还能是谁?”
樗里疾平静异常地说道:“哦,还有池沿传来的味道,我一进得房来,便嗅得一阵这股气味。”
“右相大人,你好啊!”
在池水中的我,不知樗里疾是怎么知道我从珠内逃脱的,更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肯定我没死,并且还就在这里。不过,继续躲藏显然没有意义,那就直面问题好了!
樗里疾没有一点当丈夫的捉奸在床的愤怒,反而大肆夸奖其我的男人威力来,的确十分反常!
“右相大人,我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还活着,而且还在这里?”
既然已经摊开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我大大方方地从池水里冒头,再走向池边空着的那把凉椅。至于穿衣服,我有衣服穿吗?
“本相乃是阵法师,同时也是卦师,依易设象,以占吉凶,火烧你之前,卜了一卦,苦节贞凶,其道穷也!卦象曰五爻戌土鬼墓动,乃生人入坟之象,大凶,即命丧黄泉之兆也。此次魏居出府城,再卜一卦,卦象曰得正居中,坎为美,故甘节吉,乃有所得之兆。五爻为九五至尊,本相理应出城,然则本相出城之后再卦,却卦到九五至尊竟然没有出城!”
樗里疾端详着我,说了一通深奥的原理!
“右相大人,你是杀我的主谋之一,眼下我没死,你是不是还要接着杀我?”
别人不信樗里疾这套玄而又玄的话,可我信!奇门异术,不仅仅是我一人具有,很多人都有,比如说阿仁旺姆的天算,只不过,阿仁旺姆的算度不精罢了。
“天助我大秦,得此人才,本相没有理由杀你!”
樗里疾上下扫视着我,就跟打量一个美女一样,看得我都有些难为情!你说美女盯着裸着的你看,那还差不多,樗里疾都是小老头一个,这样看你,你说你会不会发毛?
“天助大秦?此话从何说起,右相大人,请说说看!”
我纳闷了,樗里疾不但没有“捉奸在床”的愤怒,还和我并排而座交流,并把它说成是好事,这也太反常了吧?
“张宁,此次羌人侵蜀,无论主谋是谁,你都逃脱不了干系。如今,羌兵肆虐灌口关内百里地界,与蜀军交战不断,虽说蜀军有地利,不过短时间内,想要将羌人击退,却是绝无可能的。”
“若说打家劫舍,羌人很有经验,可是若说打正规战,却断然不是蜀军的对手,若是没有外来军师谋划,羌人败退就是个时间问题。”
樗里疾闭口不提我与梁珮盈有染之事,先提起的,却是羌蜀军优劣。
“羌人肆虐蜀地,动用了大量军力和物力,以至于他们根本无暇东向秦地。只要蜀地尚还有军民,羌人定然不敢如先前一般,大举东侵,袭扰秦地,因此蜀地富裕的时间,存在越久,对大秦越有利。”
“此次羌人侵蜀,不管是为你报仇也好,还是担心无法通商,影响他们利益也罢,抑或就是纯属就是抢掠一番,都给了我大秦伐其不臣之心,不接受其内附,痛下灭部诛族的理由。你说是不是啊,灌口市丞张宁?”
樗里疾做为秦国右相,当然知道秦国主攻方向在何处,当然,也是间接提醒我,我劝说羋戎,让羌人称臣内附之事,已被朝廷知晓。
“我以为右相大人有何高论,原来就是不同意羌人内附,就想大动兵戈。不过,请问右相大人,兵戈一起,钱粮从何而来?莫非右相大人以为蜀地富得流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好吧,就算钱粮等物,被神通广大的右相大人尽数筹集,但战端一起,先不论大秦是否稳胜,右相大人,莫非不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
“右相大人,你要知道,大秦乃至蜀苴两国,缴纳赋税供养朝廷百官及军马,是想让朝廷给他们以安居乐业之地,裹腹充饥之食,可右相大人这番话,若是成真,又将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母亲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
“右相大人为了一己之功利,可曾想过那些家破人亡的秦人、蜀人、苴人?右相大人是大秦最有智计的勋贵,朝廷还要靠右相大人,这样有丰富执政经验的元老来掌舵,右相大人,可不能如此轻贱百姓性命啊!”
我以悲天悯人的态度,对“后学末进”樗里疾敦敦教诲!若是我不能在持论上压过樗里疾,怕是从此之后,我就会背上脱离实际的污名!近的会闹个灰头土脸,远的来说,会让樗里疾认为我不过如此,与我合作时,即易横生波澜,想要在合作中谋取更多好处,可就太难了!
“哈哈,想不到张宁你这么爱民如子,体恤庶民?可羌人残暴无信,协议墨迹未干,便发兵蜀国,屠我百姓,奸我妇女,抢我粮秣,毁我家园,难道我大秦朝廷,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羌人肆虐而无动于衷吗?”
樗里疾这种从政老油条,耍嘴皮子就是基本功,白的都能说成是黑的,就更别说道理还在他那一边,不把我说得哑口无言,简直就对不起他这嘴了!
“当然不是!羌蜀、羌秦之间,和平相处是主流。但是,两边都有出于私利的主战派,巴不得两边成为死敌,他们好从中渔利。这次,羌人之所以毁约侵蜀,借口是为我报仇,但其真实目的,还不就是怕通商不成,影响了他们的长远利益,以战求和,以战求商罢了!”
樗里疾口舌之利,我算是领教了,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站在民意上,用百姓安危的大义,步步进逼我,想要有理有据驳斥他,却得讲究方式方法。
羌人抢掠蜀地,烧杀抢掠自不必少,若是我的求和论传出去,我怕是得在蜀地落个千夫所指的下场!民心可用而不可违,就这么简单!
“以战求和,以战求商?羌人通商得利则和,断绝交往则战,若是这样,当然最好,然则只能停留在书面上,羌人首领一不高兴就发兵大掠,大掠完毕又通商,我们秦人、蜀人、苴人,就活该受羌人的随心所欲?羌人就不该受到惩罚吗?”
樗里疾一下抓住我话中明显的破绽,突出其没有道理之处。若是我不说出这般激进的话,四平八稳地说下去,倒不至于被抓到多少把柄,就算他想逼我说出真实态度,也得有个由头不是?更莫说,我还不是省油的灯!
“张宁你才智过人,本相若要教诲你,实不敢当!不过有些话,本相仗着有些阅历,还是可以说给你听一听的!”
樗里疾面色亲近,实则却是极力逼迫我说出些“真材实料”来。
“刚刚你所说两地通商,和平降临之言,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即便一方撕毁协议,便担上了不守信用的骂名,和平持续的时间多了,战争持续的时间就少了。但是,羌人想战就战,想和就和,置我大秦国脸面于何地?又让我大秦王上,如何晓谕全国百姓,又如何面对山东六国的鄙视?”
樗里的一连串反问,一个比一个严厉,一个比一个犀利,一个比一个难以应对。
“既然右相大人定要从我这里问出我的底线,那我说出来就是,并把右相大人心中疑惑,一一解开。”
我站起身走向墙边木柜,随手找了条毛巾,裹在腰间,没穿衣服,感觉总要低人一等。
“右相大人,羌人主战派,也就是主张抢掠的一派,是被我联合主张通商的一派压制住的,事实上,就算是羌人主战派,同样也无法拒绝通商带来的好处。之所以他们此次侵掠蜀地,还不就是因为我被杀的消息传到了羌地,被压制的主战派,来了一次反弹,想的就是抢多简单,比做买卖来钱多了!”
我不用多想,也知这次力主羌人侵蜀的,定是晋布诺和沙朗,他们想要通过打破和平局面,废除辅佐人联席会议,进而将权力向他俩集中,走向真正的山南五部之主,而非我强加到他们头上的女王郎君名义!
“张宁,你是不是说,只要有你在,羌人就会听从你的号令行事?让他们和就和,让他们战就战?”
樗里疾追问我道,言语非常直接。
“右相大人,我到羌地山南五部,广为联络上层……呵呵,右相大人,你知道的,晋布诺和沙朗为何会求昂旺暗杀我,至于我一旦现身,为何晋布诺和沙朗会听从我号令,是因为我有着让他们忌惮的名份和实力。”
我将我在山南五部的经历,大体属实地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