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暖烘烘的,柯乐却并不觉得暖和,高洋的眼神让他觉得为难甚至是难受。
半晌,他才释然地说:“我······没有怨你,从来没有。”
他想通了,他没必要纠结这些,就算他以前真的怨过,现在也都没有了意义。
“是吗?”高洋话音儿很轻,自嘲地笑笑,好像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人。
柯乐没说话,偏过头看向窗外,陈小松开车已经有一会儿,本来已经停了的雨这会儿逐渐变成了细碎的雪花儿,丝丝片片拍在车窗上,化成一团水珠顺着流下。柯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车窗上的水珠,心里一颤一颤的。
他为什么要怨高洋?他根本没有怨的理由,他不过是一个受了高洋恩惠的陌生人而已,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利去怨他什么。
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里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三个人或沉重或舒缓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互相交错。
高洋忽然低声道:“小渲,对不起。”
柯乐和陈小松皆是猛地一怔,柯乐下意识地转过去看高洋,眼中满是惊恐。陈小松更是一时紧张,狠狠踩下了刹车。
车猛地停在路边,后面的车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因为差点追尾愤愤地鸣了几声喇叭,陈小松后背瞬间渗下了一片冷汗,回过头来不安地盯着高洋。
“你说,什么?”柯乐眼眸浮动,忽然湿了眼眶。
他确定他没有听错,即便高洋的声音再怎么低沉,这一句他怎么能听不见呢。他哥很少跟他道歉,他们之间很多时候关系僵硬都是因为欠缺一句“对不起”。
可是,高洋为什么要对他说这句话呢?明明他现在已经不是高渲了,他是柯乐啊,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陈小松脸上的情绪比柯乐更难看,他惊愕甚至是错愕,高洋口中的那个名字无疑是他们心底最深的禁忌,高洋不愿想起,他也不愿再提起。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和高渲实在太过相似,以至于高洋甚至是陈小松自己,都时不时会产生一种错觉——柯乐就是高渲。
“高洋,他是柯乐,不是渲。你看清楚了,他不是小渲!”陈小松的声音急切里带着焦虑,心里泛起一阵翻天的浪涌,那股憋闷的气仿佛要冲破他的胸膛。
不管他说多少次,高洋就是改变不了他对柯乐的态度,时至今日,他们兄弟之间欠缺的那些无可挽回的过错,高洋都把他全部的悔恨付诸到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陌生人身上。
然而无论陈小松的声音有多么地激烈,那低声的怒吼从紧闭的车里传出去,仍旧透着浑厚的力量,高洋仍然充耳不闻,默默低下头,又缓缓抬起头来,嘴角挂着温润的笑,水一般的眸子轻缓缓地看着柯乐,仿佛在看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艺术品,美得让他不忍移目。
柯乐猛地前倾,撞到前方的座椅却浑然不觉得痛,只是怔楞着,怔楞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小松的声音刺破耳膜穿透进他的脑子,脑海里是一遍又一遍的“他不是渲,他不是······”
柯乐如梦初醒,从惊惶中逐渐恢复过神来,淡漠不带有一丝拖泥带水的感情,干巴巴地说:“他说得对,我不是。”
高洋眼里盈着点点光亮,瞳仁里映衬着一朵飘飘落下的雪花儿,清透得像一颗圆润的宝石。他的嘴角微微卷起一个笑,倾身上前给了柯乐一个拥抱,低声道:“你的问题,我给你答案。”
“什么问题?”
高洋轻轻拍了拍柯乐的后背,这像是一个久违的拥抱,没有多余的修饰,可就是带着丝丝的温情。
高洋松开柯乐,转过头对眉头紧锁的陈小松说道:“小松,不去那里了,我们回家吧。”
“什么?!”陈小松简直要疯了,“高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很清楚,我们回家吧,现在就回家。”高洋目光坚定,气得陈小松说不出话来。
陈小松气呼呼地闷按了一下车喇叭,猛踩油门调转车头走上了另外一个方向。
车速很快,陈小松气得胸闷却敢怒不敢言,柯乐则脑子乱懵懵的,“回家”这两个字在脑子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回家······他还有家吗?他不是早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还有高洋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的问题,他的什么问题?
“你说你要回答我什么?”柯乐问道。
高洋淡雅一笑:“先回家吧,很久没回去了,什么事情我们回家再说。”
车开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来到了市区一个隐蔽的高级小区。
几乎是看到这里的第一眼,一股莫名而来的力量和那股熟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把柯乐压得喘不过气,把他一步步往绝境上推。
他有多久没回到这里来了,他早就已经不记得,可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却从来不会忘记。
那藏着爱与恨的、喜欢和厌恶的······种种交错复杂情绪的一间公寓里,是他作为高渲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陈小松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顿了两秒钟,高洋先开门下车,他才极不情愿地下车。
“下车吧。”陈小松从外面拉开车门,居高临下瞪着昏暗角落里的柯乐,眼神不太友好。
“我不······”柯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下了车。
毕竟这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地方,是他的灵魂作为另一个人存在于世间的证明,偶尔也会有想要回来看看的想法,可他已经不具有了能够回到这里来的身份。
“我们走吧。”高洋很自然地走到柯乐的身边,像是生怕他要后悔一样,揽着他的肩膀往电梯走。
柯乐对这里的布局很熟悉,他走过很多次,跟在高洋的身边,他根本不需要引导,几乎是出于下意识地往电梯走。
陈小松默默跟在后面,他的身影很高大,长长的影子拖到地上,像一块看不清的幕布。
这是个高级小区,住户都是些高收入人群,这个点没什么人来往,电梯很快从常停层下到地下二层,“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没等柯乐抬脚,他就被身后的陈小松拎进了电梯里。
看着高洋按下熟悉的二十八层,柯乐有一瞬间的恍然,小腿肚竟然也有些发软。
他默默看着电梯门朦胧反映出来的两个人影,陈小松是一张臭脸,高洋则是一脸看不出的“期待”。
期待?!
电梯门再一次“叮”地向两侧打开,高洋握住柯乐的手腕,信步走了出去,右拐走向了电梯右侧的那一户。
“你知道门锁的密码吗?”高洋冷不丁问了柯乐一句。
柯乐一愣,摇了摇头:“不知道。”
其实他知道,没人比他更知道,这门锁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是高渲的生日。”说着,高洋低头输入了那一连串的数字,“以前我总是忘了他的生日,后来就把他的生日作为我的各种密码,可是说起来好笑,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忘了很多次。我以前太忙了,忙起来就忽略了他。”输完密码,门锁响了一串音乐,锁芯“嗒”的一声打开,高洋苦涩地一笑,伸手对柯乐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你那么在意他,却什么都不说。他根本就知不知道,你的生日自己一次都没记住过。”陈小松忍不住插了一句,他受不了高洋这么自责,所以他见缝插针,为高洋开脱,不断安慰他,直到他有一天能够真正放得下。
柯乐心里有点儿难受,他以前从来没听高洋说起过这些,也不知道高洋原来这么在意他。
一进门,那股熟悉的问道就直直地往鼻子里钻,只是这里好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家具冰冷,摆置整齐,没有一丝温度。
柯乐走了进去,缓缓在客厅里走了一圈,把这个家里原本的一切都重新装进眼睛里。
房间里冷得像个冰窖,柯乐不禁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陈小松走到电视机前,找到电视柜里放着的空调遥控器,摆弄了一番最后发现是没电了。
“你们等一会儿,我现在去交个电费。”陈小松抄起电卡走了出去。
门被带上,高洋略点歉意地说:“再忍一会儿,这里两年没住人了,没有暖气,也没电费了。”
“两年?”
“嗯,我和小松这两年一直住在公司附近的那个公寓里,这里没有再回来过。”高洋轻轻笑笑,手指着一个地方,口气很像是乞求,“你要不要进来看一下?”
柯乐顺着陈小松的目光看过去,目之所及是他自己原来的卧室,心猛地一颤,眼底弥漫起一丝深沉,意味不明地看向高洋。
高洋眉心微蹙,微微挑眉,似乎很期待柯乐的回应。
柯乐胸中一阵激烈的起伏,那个不远处的房间,对他来说既是最怀念的地方,也是最残忍的地方,他不太敢去触碰,也不太敢触摸。
可高洋那副样子让他不忍拒绝,他的眼神就像是化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生生往前推,往那个房间拉过去。
开门的那一瞬间,柯乐几乎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