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柯乐站在门口,满脸都是苦色,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该高兴还是该悲伤?这个房间和他记忆里的模样没什么两样。
“这是我弟弟,高渲的房间。”高洋搭上柯乐的肩膀,淡淡一笑,“进去看看吧,什么都还是以前的样子。”
柯乐一怔,高洋这话仿佛就好像是说给高渲听的。
柯乐缓缓抬起脚步,跨过并不存在的门槛,冲破心里的牢笼,火热的热潮在心里滚烫,周围的一切陌生而又那么熟悉,紧紧将他包围,锁在名为“过去”的茧子里,闷得他喘不过气。
胸膛和眼底像是要撕裂一般,那已经旧得落灰的东西,尘埃为这世界镀上一层斑驳的印记。
柯乐的脚步极慢,一步一步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心在痛着,脑子在昏胀着,指尖微微发麻,却如何也哭不出来。
他原以为自己一定会泪流满面,然而真正触及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泪原来早就流干了,即便心再痛,他也哭不出来了。
这就是他的“家”,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家。
他慢慢走到书桌的前面,手拂过桌面,指尖沾染淡淡的灰尘,他紧紧揉搓手指,把那尘埃融进自己的指缝里,让味道流窜到他的身体里。
一转身,一个透明的架子赫然摆在书桌的旁边,虽然上面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可明显可见那个东西是后来摆在这里的。这不是他的东西。
见柯乐眉头一皱,高洋指着那架子,微微一笑:“小渲很喜欢高达,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
柯乐苦涩地笑笑,目光从那琳琅满目的架子上快速移开。
还有什么用呢?送这种无意义的礼物。
他以前是很喜欢高达,可那也只是以前,自从高洋离开以后,他再也不喜欢高达了。
“你怎么知道他就喜欢这个?”柯乐沉声问道,语气里有一丝嘲讽。高洋好像从来都不怎么了解后来的自己,一直都还活在以前,可是他们明明再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的,小渲从来没变过。”高洋话音儿很轻,与其说是在回答柯乐的问题,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柯乐心口一颤,僵硬地别过头去。他最讨厌别人自说自话,高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就不关心他,何必假装出这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给别人看。
高洋沉默许久,走到柯乐的面前,微微弓腰,低头看着柯乐,眼神温和。
“我现在回答你,你一直想知道的那个问题答案是什么。”
柯乐心里一揪,猛地抬起头来,高洋的目光太过灼热,让他觉得自己像是烤炉上架着的一只鸭子,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三百六十度接受炙烤。他屏气凝神,等待着高洋的回答。
“你问我,你到底像谁,以前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敢。”
柯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心像是被架在案板上,等待着屠刀落下,一道一道将它屠宰,片成一条一条,残酷却很痛快。
“为什么不敢?”柯乐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几个字,再往后的话,他似乎知道高洋会说什么了。
高洋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来按着柯乐的肩膀,深深望着柯乐的眼睛,眼底渐渐起了一层薄雾,表情十分痛苦:“因为,我不敢去面对,也不敢去相信,更不敢去和他说一句对不起。”高洋的气息浮动,胸膛起伏得厉害,一颗心脏慢腾腾地跳着,每一次的跳动都像是要将他撕裂,血液里流着一阵蛊毒,从头到脚将他吞噬、侵蚀,他凝聚了很大的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原谅我。”
柯乐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盯着高洋,那看似波澜不徐的眼神里有怨恨,有悔恨,有愤恨。他紧紧攥起拳,浑身颤抖得厉害。
高洋的眼底已经噙满了泪,等到液体充盈到最大的体积,再也不能容纳更多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滚热的泪珠就从眼底倾落,刀子一样划在高洋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痕迹。
高洋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含着无尽的愧疚和懊悔,他低下头任凭泪水落在地上,然后重新抬起头来,眼前已经变得迷蒙:“我之所以对你特别对待,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像他。很多时候,你让我觉得,你就是他。我对不起他,我欠他太多······”
柯乐越抖越厉害,整个人抑制不住地抖动,他对于高洋的感情太过激烈,复杂的心绪里含着他的恨、他的怨、他的爱······太多了,这些感情被积压太久,在这个并不太合适的时机,一股脑地释放,混合成了一团泥淖,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震惊于这个原因,同时又觉得愤恨。这个猜想,他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了想法,却在今天亲耳听到时仍然震惊不已。
妈的,这到底他妈的算什么!
高洋,高洋,他最喜欢的哥哥,带给了他无尽的痛苦,直至现在,他依旧无法真正释怀。
他选择的一刀了断,不过是选择了用逃避的方式来求一个暂时的解脱,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没有真正放下过。
他怎么可能真的放下啊,那曾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啊,他想要轻描淡写,想要一笔带过,可他妈的,他根本做不到。
他做不到,永远也做不到。
柯乐按着高洋的胸膛,将他一把推开,力气并不大,却已经把他抽干。
眼泪就这么无可抑制地淌下来,划破他的脸颊,他的愤恨,他的怨恨,都在这一刻决堤:“他妈的,这到底算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他妈为什么不跟他说这些?为什么,为什么······要拿我一个陌生人做替代品······”柯乐心里又痛又悲,有些语无伦次。
高洋后退几个趔趄,定住身体,重重闭上眼睛,把最后一滴眼泪含在眼底,再抬起眼皮时,那底下是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他下巴微颤,纤长的睫毛挂着斑点泪珠在空中闪烁,嘴角逐渐扬起一个自嘲的笑,无限悲凉,让人止不住心疼。
“因为,他已经没法儿再听我说这一句‘对不起’了,再也,不能。”高洋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柯乐,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声音哽咽苦涩,话音儿断断续续,“渲,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
柯乐的心紧紧疼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逐渐捏紧,那紧压的力量让他呼吸困难,像是深处高压的深海底,四面八方而来的紧迫和窒息将他吞没。
他狠狠地捏起拳头,冷静地推开高洋,眼神似燃着一团火,炽烈,狂躁,他挥起拳头向高洋挥过去,力气之大,打得高洋一时之间缓不过来。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一个拳头就是他现在的全部,这个房间,这个糟糕的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柯乐愤愤离去,逃一般地飞快离开这个地方,出门撞上回来的陈小松,他那狠辣又带着绝望的眼神彻底把陈小松吓了一跳,他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陈小松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鞋也没换就匆匆冲进房间里,只看见高洋失意地坐在地上,低着头埋进双肩里,两只长腿微曲着撑在地上,颓废,落寞,绝望。
“高洋,高洋!”陈小松晃了晃高洋,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彻底慌了,什么也没想就跪在地上将他揽在自己怀里。
过了许久,高洋才缓缓开口,气若游丝地说道:“小松,他永远不会原谅我。”
陈小松心痛极了,又急又痛,把高洋揽得更紧,靠在高洋的耳边轻声说道:“他会的,会的。”
“他不会······”高洋心若死灰,怔怔地低声重复着这一句话。
······
柯乐疯了一般冲进电梯里,在这个狭小的电梯间里,他快要溺亡。
电梯运行的速度很快,他以前一直觉得这电梯上到二十八楼的这段时间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漫长无聊,可此时此刻他却希望这电梯不要停,他不知道电梯开了以后自己该去向何方,情愿就这么一直困在电梯里,直至草草结束他的生命和时间。
他死了,真的死了,再也没有任何的可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高渲这个人。
这个念头一直不断地在他心底映现,他再也没有情绪去想别的事情,脑子发懵,浑身无力,心脏早就已经被麻痹,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和跳动。
原来心死是这种感觉,遇到过那么多的事情,他第一次觉得心原来还可以变成这样。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柯乐迈开腿,毫无知觉地向外走去。他精神恍惚,双目涣散,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灵魂。
他随手打了一辆车,有气无力地报了节目组的地名儿,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柯乐,暗自赞叹这个小男孩儿长得真好看。
一路上司机犹豫好几次,最终还是张张嘴没说什么。他根本想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一副样子,活脱脱像世界末日了一样。
这个世界上只有柯乐自己知道,他现在活着,可他曾经死了。没有人能体会他的感觉,所有人都只有一次生命,可他却拥有两次。
下车后,柯乐猛地甩上车门,只身摇摇晃晃走进了节目组大门。
门卫没敢拦他,司机也没敢下来拦住他问他要打车费,任何人都不忍心对这个可怜的美少年苛求太多。
依凭着身体的记忆,柯乐踩着混杂着水的雪,一步一个脚印,缓慢地向宿舍楼移动。
站在寝室的门口,他低着头缓了许久,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寝室里顿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拖鞋和地板摩擦作响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停下的那一瞬间门也跟着开了。
“柯乐,你怎么才回来?”陈博楠说道。
“我······”柯乐的声音低哑,没什么心力。
与此同时,陈博楠的背后传来高跟鞋凿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