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快到十二月的月底,节目进行到一大半,节目组上上下下都洋溢着一种新年即将来到的欣喜与旧年终于要结束的释然,不管是选手,还是其他的工作人员,通通呈现出了一副懒洋洋的状态。
谁都想随便混过这十几天,真要有什么事情,都留给明年去解决。
苏阳是这个节目里唯一一个浑身上下充满着出奇的干劲的人看,身为节目的总导演,选手和工作人员的状态直接影响到节目效果,节目效果影响收视率,从而和她的业绩挂钩,她好不容易花了几年时间从一个小场记爬到总导演的位子,不想因为这么点儿原因拉胯,实实在在想干好拿出点儿成绩来,把这个节目做成台里的王牌。借着这块跳板,也许以后在台里她能有更大的发言权,而不是说什么做什么都得看那一群“位高权重”的台领导的意思。
她实在看不惯这种从上到下都懒懒散散的氛围,干脆把所有选手召集起来,开了一个“新年动员大会”。
苏阳站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底下三十五个练习生稀稀落落坐着,睡的睡,聊天的聊天,毫无斗志可言。
易安和孟泽渡坐在角落里,柯乐进来的时候,寻了一圈,找到南梓所在的位子,想了想还是坐在了孟泽渡旁边。
礼堂不大,三十五个练习生外加几个工作人员撑起了场子,看起来不止四十个人。
柯乐半靠在椅子后背,看着台上的苏阳,眼皮都不眨一下。苏阳在说什么他根本听不见,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情。
他莫名想起中学时期快到期末放假的时候,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年级主任总喜欢说一些陈词滥调,年年说,说来说去无非也就那几句,他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底下的学生没几个人真正在听年级主任在说什么,有人看书,有人玩游戏,还有些偷偷拿手机聊天。而他,一直都是坐在最后几排,盘算着放假了他该去哪里混日子。
他不喜欢成天待在家里,陈小松和高洋不在家的时候,他自个儿坐哪儿都浑身难受。可就算这样,也好过待在学校里,好过他在上学路上受到嘲笑,好过班里的女生都拿奇怪的眼神看他······
“听说他哥哥是个明星······”
够了,他真是烦透了这些话,明明都是事实,可就是像根刺一样,硬生生戳进他的心窝子。
礼堂里暖气呼呼地吹,易安靠在孟泽渡的肩膀连打了几个哈欠,实在无聊,忽然看到来自某处的一束目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隔着孟泽渡望着柯乐眯起眼睛笑了笑:“小不点儿,你元旦有没有什么安排?”
“元旦?”
易安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乖巧点了点头。
“哪有儿什么安排,练习室和寝室两点一线吗,每天不都一样。”
易安扬眉摇了摇头,托着下巴,有点儿失望:“没劲,还以为你会有约会的呢。啊,你不会是还不知道元旦那天要放假吧?没有录影安排的哦。”
“要放假?!”柯乐的确不知道,不自觉高喊了一声。
他的反应跟假期没有关系,只是从小上学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被“关”久了,一听“放假”两个字顿时就竖起耳朵来。
角落里的这一声不算响亮,大多数人都没在意,却刚好踩到苏阳总导演的雷区,遥遥地传到她耳朵里,说话声戛然而止,往柯乐他们这边的方向看过来。
“柯乐,就算是要放假,也不至于这么高兴吧?”苏阳似笑非笑,眼神凌厉。
底下的选手齐刷刷顺着苏阳的目光往柯乐这边看过来,即刻哄堂大笑,像极了中学时候上课开小差被老师发现然后当场点名,又尴尬又窘迫,柯乐连忙躬腰说了句“苏导演,不好意思”,讪讪低下了头。
苏阳撇撇嘴:“啊,对了,说到放假······”她很快从柯乐身上转移了注意力,重新找了个话题说起来。
易安低声笑得直抽搐,孟泽渡贴近他耳边,沉声道:“好了,别笑了,也没那么好笑。”
易安笑容灿灿:“小渡,我没有嘲笑柯乐,我是觉得他可爱,难道你不觉得他这样子比平时可爱多了吗?”
孟泽渡回头望了一眼脸红的柯乐,眼神忽然柔和,嘴角微微抿起:“是挺、可爱的。”
柯乐的脸更红,又羞又恼,沉声痛骂:“你丫的别用‘可爱’这种词来形容我······”
易安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偏过头对着礼堂另一边看着他们的周祺,做了个鬼脸,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南梓,笑意更深。
“啧,还真是其乐融融。”周祺鄙夷地白了一眼,靠在南梓耳边吹气,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柯乐跟他们在一起,你就没什么想法?”
从刚才开始,南梓就一直冷着脸看柯乐那边,从柯乐进来坐下到现在,他的目光就从来没有移开过那个位子,密切关注着柯乐的一举一动。
听了周祺的话,南梓没说话,眼底却闪现一丝落寞。
明明他比那两个人更早就认识了柯乐,明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独处的亲密时光,明明他比任何人更重视柯乐,可到头来,柯乐还是毫不犹豫地坐到了那两个人的旁边。如果陈博楠这个时候还在,柯乐也许就不会和那两个搅和在一起,一定会坐到他身边来。
没了陈博楠,难道他们两个竟然比之前更疏远了吗?
说到底,他在柯乐心里到底算个什么啊,一个连孟泽渡都比不上的无关紧要的人?
“哈哈,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被我说中了是不是?”周祺调侃地笑笑,戳了戳南梓,“要我说,还是你的方法不行,太温柔了,不够简单粗暴,像柯乐这种反应迟钝的人,不能太保守,不给他来点儿猛的不够味儿。”
“把嘴闭上,”南梓收回目光,冷冷瞥了一下周祺,“废话真多。”
“得嘞,得嘞,当我放了个屁。”周祺无奈翻了个白眼,轻轻叹息。
南梓的视线重新定格在台上,望着空荡荡的地板,心底慢慢升起一团雾气,心口酸涩着,像被压了一块石头。
从小他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所以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得到什么东西,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嫉妒”。这感觉并不好,让他觉得很无力,对于自己努力却还是没能触摸到的东西,他比从前更想占据,更想据为己有,一秒钟都不想看到他的宝贝出现在别人那里。
不仅要忍受得不到的酸楚,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向自己炫耀,这种被践踏的感觉糟透了。
周祺说的不无道理,可他只说对了一半,柯乐并不是一个从内而外完全一致的人。或者可以说,他的外表有一层保护色,破开那层保护色,里面藏着一颗柔软的且易碎的心,而那颗心,只有南梓他一个人见过。
他见过不一样的柯乐,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像个瓷娃娃般美好而脆弱,哭得令他心碎,恨不得把这世界上最好的都给那个人,只想更紧地抱住,想替他挡下这世间所有的伤害。
那样的柯乐是只有他见过的绝美景色,不愿也不想再让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看见。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PD高洋。”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柯乐和南梓一愣,几乎是同时转向台上,调整视线的焦距,紧紧盯着高洋。
自从上次在泰国餐厅一别,他们没再见过高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原本属于高洋的工作临时换了另外一个导师许哲哲担任。柯乐不知道那一晚他离开去上卫生间的时间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尽管孟泽渡和易安都说什么都没发生,可他就是觉得高洋是在躲着他。
但是想想又觉得很没道理,他不过是一个才刚刚稍微有了点名气的小小小咖,除了节目和高洋没有任何接触,没做什么对不起高洋的事情,高洋何必躲着他。
柯乐紧紧地盯着台上的高洋,不肯有一刻移开视线,他在等和高洋对视,哪怕只有一秒钟,只要捕捉到那双眼睛里含着怎样的感情,他便能略知一二,继而停止这无端的瞎猜忌。
可他好不容易等到高洋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视,却只是匆匆一个对视,转瞬即逝,什么都没有捕捉到。
南梓望着高洋,又向一侧望了一眼柯乐,看到他那紧紧盯着的一刻也不曾从高洋身上离开的密切注视,心口骤然一紧,面色逐渐阴沉。直觉告诉他,柯乐和高洋之间,应该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每一次柯乐见到高洋的时候,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时而温情时而深沉,南梓却怎么也想不透,他们之间会存在什么联系。
他不是没有派人调查过柯乐和高洋,可得到的结果都是他们两个在节目开始之前根本就没什么交集,连面儿都没见过一次。
这么陌生的两个人,怎么就纠缠到一起去了,问题到底出在谁的身上······
越是想不通,他就越是焦虑。明明他才是第一个遇到柯乐的人,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对他倾心,可到头来,所有人都赶超到了他的前头,并且毫无理由。
南梓暗暗收紧了拳头,注视着高洋的目光愈发阴沉。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大家辛苦了。”该说的都说完了,高洋大大地鞠了一躬。
“PD也辛苦了!”台下练习生不怎么齐地朗声道。
动员大会就此解散,高洋挥挥手离开,柯乐一怔,立刻起身追过去。
南梓也立刻起身跟了过去。
柯乐出门的时候,高洋已经到了走廊尽头,柯乐一时着急怕追不上他就大喊了一声:“哥!你等等我!”
高洋猛地顿住,忽然湿了眼眶,胸膛痛得厉害,心脏想要炸裂一样,脑海里骤然浮起一个场景,缓缓转过身,眼前却是柯乐向他奔来,不由生起一丝失望。
他有多久没听过这句“哥!你等等我!”了,自从他们长大成人,他们两个的关系再没有小时候那么亲密。在刚才的一瞬间里,回想起的是他去当练习生的时候,临别时高渲跟在他坐的车后面,一面哭着一面追着,直到追不上,直到把眼泪哭干,他们就此分别。
哥,你等等我······他没等他,他先离开,没来得及告别。
面前向他奔赴而来的人不是高渲,而是一个和高渲像极了的陌生人。
高洋缓了缓自己的情绪,等到柯乐跑到自己面前,他扬起一个暖暖的笑,十分程序化地打了个招呼:“是你啊,柯乐,找我有事儿?”
柯乐大喘着气,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呃······也没有,就是那晚······”他从高洋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常,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微红的眼眶,不禁一怔,“我想知道我去洗手间以后,你们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
“哦,这个啊,放心吧,没有。”高洋淡淡笑着,“小松和我吃得都挺开心的,倒是你······”
“高洋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柯乐深吸了一口气。
高洋一怔,笑容僵在脸上:“你很想知道吗?”
“是,我很想知道。”柯乐目光灼灼,定定望着高洋。
他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虽然不太靠谱,可他仍然想验证一下,正确也好,不正确也罢,只求个安心。
高洋收起了笑,眼底逐渐染上悲伤,眉心微微蹙起,用怀有某种眷恋的眼神凝视着柯乐,透过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深深叹了口气:“我说过,你很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