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冬季里的雨水带来愈加重的寒气。
旺苍县里迎来大雪，好不容易见着的阳光被压抑在乌云层里，雾蒙蒙的潮湿连带着那股子懒散将人的心情荡到谷底。
将军府里的梅花开了。
满园子的空空荡荡，唯有墙角处零零散散种了几棵白梅，根骨奇特，在大雪天里争相开放。
屋子里点着熏香，沈濮濮将美人榻移到窗户旁边，上头铺着厚厚的垫子，搜的细细的白熊皮搭在上方，看起来慵懒且温暖。
她穿着内袍，外头随意搭了件披风，一头长发散在身后，也没梳洗，整个人随意的很。
大门从外头推开。
沈濮濮也没回头，揽月手里端着温热的白粥和小菜，美人榻旁放了张小桌子，她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吃饭了。”
窗子蒙了层透明的油纸，没有风打进来，倒也不冷，脚底下的汤婆子还热乎乎的，沈濮濮垂着眼睛，语气里丧丧的。
“不想吃。”
冬天一整天都不能出门，吃了饭不运动，也觉不得饿。
揽月同她坐在对面，将白粥里放上细糖，然后搅和的粘稠。
“老爷早上送了信，少爷让奴婢带给您，您先吃点东西，吃完饭看看老爷说了什么。”
揽月从袖笼里掏出一封白色宣纸做的信封，沈濮濮报平安的家书寄回去，估摸着沈有财就回信了。
边关近来大雪，快脚耽误了速度。
沈濮濮看着白粥还散发着热气，便先行拆了书信，里头洋洋洒洒的写了许多。
从和胡子的生意，到柳安的铺子，还说了席和中间来找过她两次，魏竹青也曾经问过沈南风。
因为两个人偷偷跑出去，整个柳安的掌柜，在年前没见到沈家的两位财神爷，说是生意都冷清许多。
而沈有财在空闲的时候，给闺女买了许多衣裳饰品，扯了件大红色的绸缎，上边还带洒金的。
最后才是信的重点。
老父亲抹着眼泪，胖乎乎的身子委屈的坐在书桌前，他像是有些犹豫不决。
——临近年关，濮濮与南风何时归来？阿爹近来自己在家，总是想起往前的点点滴滴。
——这些年只顾着外头的生意，忽略了濮濮南风，总是让你们待在家中，养成了沈府里头的金丝雀。
——如今你们一走，阿爹这才觉着寂寞，原来我儿往常都是这样过来的，阿爹内心觉着愧疚。
——等到年后，家里生意不再忙碌，阿爹便也不再多管你们，南风想出门历练便出门历练，濮濮想找女婿便去找女婿。
——阿爹一生只想着我儿开心就好。
前头的铺垫不过是为了最后的抒情，沈濮濮看着沈有财送来的书信，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父亲。
最疼爱的就是自己一双儿女，沈濮濮不知道自己在沈有财那里能瞒多久，她不过是个外来的神识。
同以前的沈濮濮到底不同。
信纸很薄，沈濮濮双手捏着，嘴里轻叹一句，她抬头看着揽月。
“沈南风可是看过了。”
揽月就点头。
“他有什么反应。”
“少爷没说话。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然后就让奴婢给您带过来了。”
揽月不晓得信里写了什么，小姐看完之后心情也不好。
沈濮濮就着窗户往外看了看，谢涣最近两日每天早早的就走了，晚上会尽量赶回来和沈濮濮一起吃饭。
但是营里若是有事，他只能捎个口信，有时候回来，沈濮濮都已经睡着了。
就像沈有财说的，临近年关，大家都在忙。
沈南风毕竟要回去，按照谢涣这个忙法，估摸着自己在旺苍县也待不了多久。
之前沈濮濮有想法在旺苍陪谢涣过年，这人从开了边关之后，每次过年身边都没个亲近人。
军营里的兄弟倒是很多，可是人家有妻有子，秋年之算是陪着谢涣挺长时间的。
但是妻子的意义到底不同。
沈有财一封家书，搅乱了沈濮濮的心，而今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选了。
揽月将桌子上的白粥往沈濮濮的方向推了推，这会子温热，吃起来刚刚好，里头明明放了糖，沈濮濮也没吃出个其他的味道。
外头雪花依旧飘飘洒洒。
也没见着要停的架势，她换了身方便的衣裳，也不打算出门，从床头找了本话本子，想着打发时间。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那声凄厉仿佛是在耳朵炸开，沈濮濮惊的一颤，条件反射的坐了起来，旁边揽月同她对视一眼，也顾不上别的。
沈濮濮手里还拿着话本子，她急忙忙的往门口跑，脚下的鞋子还没穿好，喊话的是三五，小少年的发髻都跑散了。
像是连滚带爬的往院子里冲，顾不得脚下都是雪水，沈濮濮提着裙子。
“谁打起来了？怎么回事。”
“小姐，军队打仗了！流沙部落和齐国同时押兵，县城外头已经打起来了！”
他语气里带着急促，自小在柳安长大，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沈濮濮的裙子散在雪地里，沾染了水汽，她皱着眉头，将三五从地上扶起来。
“南风呢，怎么你自己回来了。”
“少爷……，少爷去军营了，他让我回来跟您说一声，他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小姐，您在家里等着，奴才现在就过去，您别急。”
三五着急忙慌的过来，又着急忙慌的离开。
府里因为他这一嗓子，跑出来许多人，玉娘子身后跟着乐桃，就看着沈濮濮依旧站在雪地里。
“夫人，您先进去，没事的，边关里每年都有战争，今年还晚了许多。”
“将军向来战无不胜，小少爷也会平安无事的，您身子不舒服，别再受了凉。”
玉娘子一边说话一边扶着沈濮濮的手臂往屋子里走，揽月在前头找干净的衣裳鞋子。
沈濮濮脚上的绣鞋湿的透透的，她仿佛没有察觉，只是随着玉娘子的惯性往前，提起打仗，在现代是热武器，沈濮濮莫名想起看过的抗战剧。
那时候拿人命往里填，如今是冷兵器时代，恐怕只会更加残忍。
沈南风尚且为了帮忙而能赶去军营，自己倒也不好一直坐以待毙。
大雪纷飞。
天地间都是白茫茫，沈濮濮拿手挡了下揽月送上来的长裙，她神色里带着坚定，“玉娘子，将府里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天气冷，将士们迎着风雪作战，后勤一定要跟得上。”
“把能做出来的食物都搬出来，调动所有人，务必在晚上之前，把物资送到军营。”
她说话的同时，从箱子里抽了件厚厚的骑马装，红衣黑靴，如果说平日里的沈濮濮是个人间富贵花，如今却像是夜间扎人的烈焰玫瑰。
“夫君在前线拼命，身为他的妻子，我能做的不多，可绝不是在家里坐享其成。”
她绑着箭袖，腰间勒着巴掌大的腰带，长发高高绑起，发尾扫着后背，黑色长靴拿软皮子做的，正好防水防雪。
打仗可能沈濮濮不在行，但是后勤这块，颠王之王的名声也不是白叫的。
或许是被沈濮濮的精神感染，玉娘子也难得崩着脸，她在边关待了很长时间，就像沈濮濮说的，谁也没有想过，要去前线帮忙。
好像有谢涣在，这群人就有主心骨。
可谢涣️也是人，是人总会累。
玉娘子重重行了个礼，“是，夫人。”
整个将军府里都在快速的忙碌着，不管是采买的丫鬟，还是扫地的奴才。
外边在下雪，那就在厨房和亭子里，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沈濮濮也没闲着，她率先烧了一大锅的热汤，连带着还是香喷喷的炒菜。
府里的面粉所剩不多，玉娘子带人出门去买，沈濮濮守着锅炉，把能做的馒头都蒸了出来。
她着人临时用木头打了个巨大的饭盒，样子看起来不好看，但是好在实用，热腾腾的饭菜装在盒子里，就是送上战场也不会凉。
等到第一锅食物出来的时候，沈濮濮在食盒下方铺着油纸布，然后把所有的馒头蒸肉和炒菜都放了进去。
家里没有别人，除了玉娘子之外，其他的沈濮濮️也不熟，揽月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她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面粉，小姑娘一抹脸，眼神里带着坚定。
“小姐，你在家里振奋人心，这食盒我送过去。”
战场如今是什么模样，不管是沈濮濮还是揽月，都没见过，她们不知道是不是危险，会不会被人砍上一刀。
可是揽月知道，如果有危险，那么自己一定要挡在小姐前边。
沈濮濮却烟头，她拍了拍揽月的肩膀，嘴角勾起微笑。
“你在家里等着玉娘子，第一趟一定得我亲自去。”
她是将军夫人。
如果说振奋人心，哪有比夫人亲自上战场，还能让将士们更加振奋的呢。
谢涣保家卫国，她便为他守住四方。
沈濮濮没有解释，身后四个奴仆抬着巨大的食盒，她出门前抽了件黑色的披风，如今红袍黑披，未施粉黛的脸上满是坚毅。
沈濮濮不会骑马，她就坐在马车的最前方，等着马夫一声轻和。
“驾！”
车子飞驰而过。
市场上买食物的玉娘子，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眶，她冲着旁边人骄傲的挺起胸膛。
“那是我们家将军夫人！去前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