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那之后便彻底进入冬天。
等到河水结冰,柳安府城两年一次的庙町节,便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沈濮濮在鹊桥榭里掐着腰仰天长笑,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前些日子便找家里的绣娘做了许多的衣裳。
庙町节的头一天,在古代农历里算是十一月初三。
老天爷给面子。
罕见的是个大晴天,地上无风,沈濮濮换了身清紫色的夹棉绣群,裙摆处绣着成片的铃兰,而上边的对襟袄子上,白色外衣掺杂着隐隐约约的紫藤萝。
正好与下裙的颜色交相呼应,天气冷,她在外头加了件厚厚的斗篷,里头穿的清淡,外边便难得搭了件红色。
揽月手巧的给沈濮濮梳了个好看的发型,荣华园送来的新品里有个摇摇晃晃的孔雀吐珠的步摇,沈濮濮看着欢喜,如今带着头发上。
一头青丝和步摇都在走路之间摆动,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美的整个人都在发光。
沈南风蹲坐在鹊桥榭的大门口,小少爷奉命来接沈濮濮,他嘴里叼了根棒棒,另外一段带着糖津。
这小零嘴叫什么棒棒糖,左右是沈濮濮自己闲着没事捣鼓的,沈南风吃的这根是白桃口味的,家里还有苹果和葡萄的。
三五架在马车旁边,等着大门打开,他随着小少爷一起抬头,就看着刻意打扮过后的沈濮濮,如同天上的仙子下凡。
三五从很小的时候就进了沈家,他平日里跟着沈南风,偶尔也能看到外人嘴里的美人,可是就如今而言。
便是府城里流传最广的柳扶欢,也不如小姐好看!
三五这样想,沈南风更是这样觉着。
他本身便带着沈濮濮牌的滤镜,小少爷没站起来,他就着那个坐在门槛上的姿势抬头,沈濮濮从前几日收到谢涣的来信之后。
整个人的心情都不一样了。
如果说以前的沈濮濮,还是低调里略微带了点奢华,现在的沈濮濮那就是园子里最凶的那一只斗鸡。
毛发光亮,斗志昂扬。
庙町节的主街道在柳安外围,靠近寺庙的那几座山脚下,平日里那块安安静静,只有这个时候,平地上会支起很多的摊子。
有卖小玩意的商家,张罗着吸引顾客,值得一提的是会有唱戏的班子,趁着时间来这边搭戏台。
左右就三天的时间,柳安的富人家有很多,唱的好了,打赏的银钱能够抵得上半年的收入。
是以那些戏班子,每次在庙町节前后,总会想法设法的占据第一个来柳安。
而山上的寺庙香火旺盛,观音庙里的第一炷香,从来都是沈有财点的。
这位沈老爷有钱有闲,他又大方,自然其他人不会争,所谓第一炷香,信的人便信,不信的人倒也无所谓。
沈有财早早的出发了。
沈濮濮坐的是鹊桥榭里的马车,十二架的车骨,里头空间大的很,揽月之前便放了许多的零嘴和热茶,从外头买的上好的银狐毯子,毛绒绒的铺了整个车厢。
沈南风懒懒散散的靠着身后的靠枕,软黄色的枕头上边还绣着一只镇宅的蟾蜍,反正丑萌丑萌的。
旁边沈濮濮和他离的有些远,她早上出门画了口脂,这会子出门也不想吃东西。
车子里的箱子放着打发时间用的话本子,她将斗篷往后撤了一下,然后坐在箱子旁边翻话本。
惊!京城琴师竟与王爷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那夜我翻了怡红院的后墙狗洞……
霸道侯爷的逃跑小娇妻……她逃,他追……
话本子都是揽月收集的,沈濮濮看着这些封面,难免陷入沉思。
她现在对于揽月的审美有点怀疑,连带着怀疑自己今天的妆容,究竟是不是真的好看。
更可怕的是,揽月搜集的这些话本子,她竟然都看过!
他娘的!
沈濮濮这边还在纠结自己的人生究竟参与了什么样的邪教组织,那边沈南风长腿一勾,从桌子下边踢出个木质的长盒子。
“阿姐,这是什么,你新做的零嘴么。”
他腿长手快,打开之后就闻着里头扑鼻的香气,里边拥拥挤挤的放了三个香粉。
沈濮濮顺着他说话就回头,那应该是从席和那边买来的香粉,因为当时买的太多,这个估计被颠进桌子下边,揽月也没发现。
那些盒子做的好看,沈濮濮摇头,“不是,踏花游里买来的。”
说到踏花游,自然想起那个坐着轮椅的小姑娘,她苍白的脸问外边冷么。
那天之后沈濮濮身体不好,便一直没有出去,也没能和席和再见面。
沈南风摇了摇手里的盒子,随着他手指的抖动,香味越来越浓,小少爷眉眼里带着惊奇。
“这是席家那个小辣椒卖的?”
“她还有这手艺呢,闻起来还挺香。”
小辣椒?!
沈濮濮不明所以。
马车出了鹊桥榭的街道,便拐入宽阔的青石大路,速度不急不缓。
柳安府城里的胭脂铺子,应该没有不知道踏花游的,毕竟这家门面小,平日里陈设也不吸引人,可就这样,还能靠着香粉做成胭脂界三大巨头之一。
和沈家的桃李春风不一样,踏花游里主要就是送货上门,多数都是姑娘小姐过来选品,等着香粉胭脂做出来,再有顾客自己来拿,或者专人送上门。
是以那边不像其他的铺子,人流量多,踏花游都是口口相传。
以前的踏花游掌柜,是席和的爷爷,他无妻无子,只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在踏花游的门口收养了一个被丢弃的女婴。
便是席和。
席和来历成谜,不过有爷爷疼爱,她往前是个泼辣的性子,说话跟个炮仗一样,遇见不公平的事情,她能气的比当事人还激动。
沈南风之所以认识席和,还是两三年前,要说年轻人里,有好的便有坏的。
沈南风归于在不好不坏的那一行列,他平时喜欢吃喝玩乐,但是有度,再加上小少爷懂礼貌又爱笑,在柳安城里也算是名声不错。
而和他相反的,便是杨家的杨歇。
杨家做绸缎生意的,家世也算不错,柳安这边地产丰富,一般没有特别的穷苦人家,杨歇比沈南风大上几岁。
魏竹青他们还有功名在身,杨歇却是全然没有,他也不在意,整个一花花公子。
左右喜欢美人,那时候杨歇还给沈家提过亲来着,对了,那句说沈濮濮胖的跟猪一样,有人要就不错了的,便是杨歇说的。
他好美人,手段自然不光明。
席和没瘫之前,生的花容月貌,不过那时候年纪不大,再加上她张扬的厉害,杨歇在路上拦了个长相雅致的貌美妇人。
非要跟人家喝茶听曲,妇人说自己嫁人了,他也不在意,左右话里难听的很。
正好让席和遇见了。
那时候席和使鞭子,沈南风坐在酒楼上边,开着窗户,就看着下边那个和他一直不对付的杨歇,被人追着整个街的打。
席和虽说有点功夫底子傍身,可杨歇身边也有不少打手,那个貌美妇人趁着混乱逃走了,眼看着席和就要被杨家的打手围住。
沈南风让三五带着一群人下去,前后折腾了几回合,他大摇大摆的摇着纸扇,在靠近杨歇和席和的时候,伸出一脚,拌的杨歇狗吃屎。
而沈南风就靠近席和身边,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声的嘱咐一句。
“快跑。”
那是很早之前。
后来沈南风和席和之间便没有交集,杨歇依旧是那个不成器的模样,偶尔路上遇见,沈南风和他都是各自嫌弃。
不过席和的爷爷死后,听说她也瘫了,两个人在马车上说起这事。
沈南风咂咂嘴,觉着还挺可惜,席和若是好好的,说不定日后江湖上还能出个女侠。
他前后短短的描述了几句,沈濮濮却在这段遇见里,想象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姑娘,独自坐在昏黄的房间里。
小辣椒而今成了蔫黄瓜。
虽然面相还挺嫩,绿油油的,心里成了瓢。
她起身拍了拍前边的帘子。
“去踏花游,接个人。”
三五和揽月都在前边,帘子不隔音,两个人自然也听到了。
揽月晓得她家小姐和踏花游的小掌柜,之间好像有点不清不楚,她也没法子,冲着三五耸耸肩。
好在马车还未出城,如今转道倒也方便。
沈南风不知道这之间的弯弯绕绕,他还有点奇怪,小瘫子什么时候和自家阿姐关系这么要好了。
他有点羡慕!
又是想念魏兄的一天呢!
——
踏花游依旧和往前一样。
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的帘子。
沈濮濮熟门熟路的往桌子旁边走,席和今日穿的有些单薄,身边放了个火盆,她迷茫的抬头,就看着沈濮濮笑意盈盈的。
“走了,小姑娘,带你出门去玩。”
真的!沈濮濮也就是个女人,她要是个男人,沈南风觉着,家里的嫂子估计四个大院子都装不下。
沈濮濮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席和的腿上,她就站在轮椅后边。
帘子外的天气。
阳光晴朗。
席和抬手遮住眉眼,苍白的脸上被太阳光镀上一层金色。
她那颗被冰封着的心脏,在这抹温暖里,慢慢的,慢慢的跳了一下。
——
ps:我明明没写过耽美。
为什么文章里的所有人,都显得钙里钙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