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沈濮濮一整天都神色恹恹。
沈有财和沈南风一人捧着一碗红枣莲子粥,里头加了红糖,熬的稠稠的,老远就能闻着一股子香气。
就这也没能哄好沈濮濮的情绪,她大病初愈,想着在门口站一站,家里人紧张的不得了,揽月手里拽了四个不同的披风,势必要把她家小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沈有财近来也不打算出去了,至少年前来说,原本还想着去蜀中一趟,不过后来跟胡子聊天几天。
关于胡子现在手里的生意,不仅魏竹青有想法,连带着沈有财都摸着下巴,表示会考虑同他之间更多的合作。
至于胡子说的棉花生意,沈家的产业之里确实涉及,有生意送上门,哪有推出去的道理,沈有财愉快的和胡子签了协议。
不过他也打算了,等到来年开春,须得跟着去产地一趟,现在天气冷不说,胡子看谈吐是个实诚人。
只是大家都是做买卖的,沈有财向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点胡子答应的也痛快,两边算是初步达成协议,前两日胡子回了一趟西边,说是同那边的商家说一声。
而沈濮濮接到的那封信,便是胡子送来的。
——
满地花叶落了之后,便能看见枯黄。
鹊桥榭里和沈濮濮刚穿越过来时,有了很大的区别,那时候她盖头一掀,将这个新地方当成家。
九转回廊下的灯笼是沈濮濮在街上买的,上头画着雄鹰,和谢涣荷包上的一模一样。
凉亭里的铺盖是沈濮濮带着沈南风一起定做的,彼时小少爷说,选个花色喜庆的,日后他来这边玩耍,也好有个地方吃零嘴。
院子里石凳上的瓷器,是沈有财送来的,听说价值连城,上边跟连环画似的,各种图案都有。
屋子外的空气着实有些凉,但是整个人在这股子凉气里,头脑都清醒许多。
沈濮濮怕是不能出门了。
她原本还想着趁柳安府城没下雪,偷偷跟着胡子的商队,去一趟旺苍县,届时回来参加庙町节,还不算太晚。
可是这场病来的又快又急,胡子给她送的信,沈濮濮没能看到,等看到的时候,却过了两天半。
或许这便是天意。
沈濮濮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违抗不了所有的情节,只能等着天气热起来的时候,那些记不住自己长相的大将军,面无表情的带着自己离开。
她能在京城里活下去,那么沈家呢。
沈濮濮思虑过重,单手抵着下巴咳嗽几声,揽月着急的在后边拽了拽沈濮濮的袖子。
“小姐,我们回去吧,等明个中午天气好点,再出来晒太阳好不好。”
她如同哄小朋友的语气。
沈濮濮笑笑,然后跟着揽月往回走,路过院子里的小书房,沈濮濮脚步停了半刻,她垂下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方打上侧影。
“揽月,你替我拿着纸墨,将沈南风前些日子找的快脚叫来,我要送信。”
不管怎么样,总要再试试。
屋子里已经烧起暖融融的碳火,沈濮濮头发上的寒气被热气蒸开,有种白雾。
揽月有心劝慰几句,最后动了动嘴也没多说,只是福下身子,做礼出门。
——
因为旺苍县里的一场雪。
沈濮濮的那封信到了第三日,才送到谢涣的手上。
亲爱的夫君:
近来安否。
听说旺苍县里下了雪,来柳安府城的商队说每次下雪之后,边关总会打仗。
我未曾见过打仗之后的惨烈,却想着在柳安下雪之前去见见你,那日夫君离开之后,我恍惚里还记得你的背影。
为此我特地给商队付了一百两的定金,想着等他们离开的时候,捎带着我一起。
我盘算的很好,定金也给出去了,谁承想在出发前一天,却突然来了葵水。
不晓得你知不知道女子的葵水,左右我是疼的昏天暗地,等着一觉醒来,商队都走了两天半了。
我同你写信的时候着实心疼,一来是心疼不能去见你,二来是心疼我那一百两银子。
我听阿爹说,一百两可以买很多米面,夫君换成的那座粮仓,大概值一千两银子,由此可见,我丢失的一百两,足足抵得上夫君的一条腿。
等到日后同夫君见面,希望夫君可以大发慈悲,借我一条腿抱抱,慰藉一下你家美貌夫人的内心。
边关若是真的打仗,夫君作为将军冲锋陷阵,我不能帮助夫君许多,跟着信后边还有些米面粮草,希望可以在后勤上,让夫君一解燃眉之急。
最后,望夫君注意安全,你家夫人还在柳安等你来接。
爱你的娇妻:沈濮濮。
与此同时,能听到外边秋年之咋咋呼呼的声音。
说是来了二十辆加大马车,里边的物资塞的满满的,二十辆的车子,抵的上朝廷那边来的五十辆。
谢涣将府城来的快脚留下,说是有事吩咐,他就看着手边另外一封未曾送出去的书信,轻叹一声。
谢涣并非没有心,旁人对他好,他自然晓得,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问题,明明前些日子才托送货的商队,捎带着自己给沈濮濮写的信。
可是不久便听说,八建山脚出了人命案子,商队被江洋大盗洗劫一空,未曾逃出任何一人。
八建山言论上归属大宁,可真真算起来,那应该是边关里的三不管地带,大宁不管,流沙不管,齐国也不管。
三国之内出逃的江洋大盗但凡为了保命,总是蜗居在八建山那块,不过三不管之外,里边死了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
听说是商队的时候,谢涣便有些预感,他带着一伙小队,趁着傍晚的时候,快马加鞭的赶到八建山。
同人问了几句,这才找到出事的地方,不过商队的尸体让人给扔到乱葬岗里了,至于凶手,这边出逃的人多,谁也不想惹祸上身,自然也都摇头说没看见。
谢涣摸了摸鼻子,趁着夜色在乱葬岗里找到商队领头人的尸体,他被人一刀砍在胸口,肚子上还有几个大洞,死的透透的。
眼睛还未合上,神情里带着惊恐,谢涣在这人胸口的里衣深处找到自己要送的信件,被鲜血染红的宣纸,里头的字迹有些模糊,不过认真看的话,还能隐约晓得意思。
这商队本不该经过八建山的,若是晓得他走这里,谢涣也不会拜托领头人。
谢涣往前未曾寄过书信,便是有需要往朝廷送的,那也是兵将,家事自然不能走军营。
这领头人是厨子介绍的,谢涣沉沉的合了下眼睛,他一来庆幸书信里并未写任何关于朝中事,二来到底不懂,商队的死和自己的书信有没有关系。
那天小队挖了坑,将商队里几个看着眼熟的埋了,总好过这样曝尸荒野。
谢涣对着坟墓行了一礼,那封未曾送出的书信便一直放在桌子上。
他也想着要不要重新写一封,而没等信写好,沈濮濮的第三封信便到了。
议事厅里就谢涣自己。
外头能听着许多兵将一起咋呼的声音,谢涣不消多揣测,便晓得多数都是夸赞自家夫人好的。
他听说过沈家的家世,能做将军夫人的,便是他自己不查,初初周长放也不敢答应的那么痛快。
他记忆里的沈濮濮,形象多少有些模糊,这样算来,也有快半年的时间未曾见过。
那时候谢涣把心思未曾放在夫人身上,而今倒是多少起了好奇,他翻遍全身的家当,要说京城里谢家的库房里,地契银楼金银珠宝御赐之物,应有尽有。
可是在旺苍县里,谢涣兜兜转转,才从各个角落搜出一百两的银子,他身上有块暖玉,是母亲未死之前给他求的。
说是保平安,谢涣没什么东西给沈濮濮送的,除了那一百两银子,他将暖玉从胸口拆下,然后一同放进准备好的信封。
火漆封口。
那些冷面冷心的大将军,到底连带着自己半腔热血,共同送了出去。
快脚拿着谢涣交给他的信封,低低行礼,外头又有雪花飘起,想来年前很少会有好天气了。
眼看着汗血宝马扬鞭而去,谢涣踱步往物资那边走过去,一般卸东西这些事,军营里向来热心的很。
秋年之看着留下来的二十辆马车,那张年纪不大的脸上,露出了我佛慈悲的和蔼,外围里又围了一圈人。
晓得是柳安的夫人送来的,他们这下倒是真真对于那个未曾谋面的夫人有了莫大的好感。
有些善举可能只有一次,富人们为了体现自己的真善美,在帐篷里施粥,可善事若是一直做下来,那便才是好的。
沈濮濮没想着自己单纯为了谢涣才送东西的名义,倒是给自己添了好名声。
她而今还在柳安府城里认真养病,争取在过几天的庙町节上,好好的逛它个三天三夜。
倒是秋年之摸了摸下巴,他就看着走过来的谢涣,语气随意却带着丝丝认真。
“沈家支持军务,是难得善心的商人,我回头得给家里送封信,这等识进图的好人家,左右得给个封赏才是。”
他这句话不晓得是不是在提醒谢涣。
不过话音刚落,谢涣眉眼里划过一抹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