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道长没有想到,墨家第二十五代巨子周泰最器重的大徒弟、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墨者许定南,在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竟然屈尊纡贵,会亲自登门拜访自己。
在这之前,尽管两人相互知晓对方的大名,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实际上很少来往,特别是朝廷重拳打击墨家组织以来,甚至,可以这样说,两人几乎没有见过面。
他心里很清楚,许定南作为曾经与儒家齐名的显学墨家的正宗弟子,具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很是瞧不起像崆峒派阳陵帮这样的草莽江湖帮会,自然也与之几乎不往来。
鉴于江湖上鱼龙一水这种很特殊复杂的现实情况,三眼道长思索良久,采取了退避三舍的策略,严格约束崆峒派众弟子尽量不主动与包括许定南在内的墨者打交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认为,在这个人心惶惶各自保命的时候,主动划清崆峒派与墨家的界限,避免引起朝廷的猜忌与打击,从而有效保护自家弟子,才是当前最最重要的。
正因为如此,当许定南在董步特的陪伴下,面含笑意地走进房间时,毫无心理准备的三眼道长才显得有点惊诧。
不过,到底是崆峒派掌门人,久历大风大浪,这种惊诧仅仅一闪而过,脸上就堆满了笑容,很客气地抱拳朗声说:“许师傅来贫道这里,让贫道感激不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努力猜测着许定南突然造访自己的原因与目的,很快,在弄清楚的同时,显得更加镇定从容。
“道长过谦了。”许定南也微笑着抱拳朗声说,“久闻道长大名,很是仰慕,今日冒昧登门拜访,还请道长见谅。”。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多年的老朋友重逢似的,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很快活友好的空气。
见气氛非常融洽,董步特也很高兴,大声吩咐管家刘堪摆好酒席,招呼两人入座,端起酒杯,笑意盈盈地说:“来,为了感谢两位师傅光临敝庄,给了我董某人莫大的脸面,请干一杯。”。
许定南董步特也不客气,高举酒杯,很痛快豪爽地仰头一干而尽,很是酣畅淋漓。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很愉快地交谈起来,而且,越谈越投机越兴奋,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不一时,话题就很自然地谈论到了这次名动天下的鉴宝大会。
要知道,这次在八月十五月满之夜举办的鉴宝大会,对麒麟山庄来说,可是头一次,只能成功而绝对不能失败。
在得知这一消息,尤其是接到大红色的邀请函之后,三眼道长很是认真思索了一阵子。
按理说,在老庄主董慕活的时候,崆峒派与麒麟山庄不但素无怨恨,相反,两家平日里走得很近。有好几次,崆峒派还帮了麒麟山庄的大忙。
三年前,江湖绰号“华山虎”的董慕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亡后,其子董步特成为新庄主,崆峒派还派弟子参加了其继位典礼,以示恭贺。
当然,从这个时候开始,由于各种原因,崆峒派与麒麟山庄的来往也日渐少了许多。
如今,麒麟山庄要举办这样一场盛大而名动天下的鉴宝大会,还广撒英雄帖,遍邀天下各路富商豪杰,这让三眼道长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深思之中。
经过董家几代人在商场上的艰辛打拼,尽管麒麟山庄积累了很多财富,在江湖上日渐有了名声,但历任庄主都很低调务实。
董步特接任庄主还不到三年,就这样大张旗鼓肆无忌惮地向天下人炫耀自家财富,难道就不怕引起庙堂江湖的觊觎?
想当年,为了抑制更为了削弱控制豪强大户,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时任朝廷中大夫的主父偃上了这么一道奏疏。
茂陵(武帝为自己营造的陵墓)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
接到奏疏之后,武帝深以为然,下令迁徙郡国豪杰及家财三百万以上者于茂陵,这就是西汉时期著名的《迁茂陵令》。
俗话说,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这一霹雳重拳的打击下,许多豪强诸如郭解之流的都不得不降低身段,比往日里低调乖巧了许多。
因为他们很清楚,胳膊拧不过大腿,与朝廷作对,尤其是与汉武帝这样的铁血皇帝对着干,到头来,吃大亏的只能是自己,只有识时务者才是俊杰。
可是,作为麒麟山庄的庄主,素有华山豹之称的董步特,难道就不明白这个非常浅显的道理?
思索了良久,三眼道长苦笑一声,看在崆峒派与麒麟山庄昔日交往的情面上,决定按时参加这次鉴宝大会。
当他踏着正午灼热的阳光,走进麒麟山庄的时候,听见了的首要消息,就是来自楚地的大商人姜帜携带的宝物穆公鼎被盗走了,心中不由自主地发出“咯噔”一声惊响。
鉴宝大会还没有召开,就有宝物被盗,这恐怕非吉祥之兆。
有了这样的看法之后,三眼道长心中就滋生出很多想法,叮嘱崆峒派弟子务必要谨言慎行,没有他的命令,不能到处胡乱走动,以免惹火烧身。
孰料,尽管自己整天呆在屋子里,很少与那些江湖人物以及富豪商人来往,但在这个夜幕降临的晚上,董步特与许定南还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从这两个人踏进房间的第一步起,三眼道长就大概清楚了他们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的真实意图。
放下酒杯,董步特微微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山庄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想必道长已经听说了。”。
好戏才刚刚开幕。三眼道长暗自冷笑一声,自斟自饮了一大杯酒,实话实说:“这两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没有人不知道。”。
“道长说的很对,确实是闹得满城风雨。”董步特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也折腾的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随即,又问:“今晚,我与许师傅来拜访道长,就是想请道长拿个主意,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安抚人心安定这混乱的局面呢?”。
见董步特已经挑明了话题,许定南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一句,“道长见多识广,又是老庄主多年的知己朋友,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句话说的很及时也恰到好处,等于把三眼道长逼到了悬崖边。他就是不想出手帮麒麟山庄,看来,是不行了。
好你个狡猾刁钻的许定南,竟然抬出老庄主董慕要挟我。三眼道长不动声色地暗自冷笑一声,心想,帮不帮麒麟山庄是我的事情,与你墨家没有关系。
今晚董步特这个华山豹与你一起来找我,无非是想让我看一看,势力强悍的墨家已经站在麒麟山庄一边了,你崆峒派也应该出手帮一把。
董步特呀董步特,你与你父亲董慕相比,就如同豹子与老虎,多了一点小聪明而少了一些厚道大气之象。
不过,话一出口,就显得很委婉了。“少庄主,许师傅,不是贫道不想帮麒麟山庄,说句心里话,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他这样推辞,董步特赶紧说:“道长,我不想为难你,只是向你打听一个人。”。
这句话刚一出口,就即刻引起了三眼道长的注意。他瞪大两眼,目光炯炯地紧紧盯着对方,脑海里也很紧张地盘算着,急切地等待对方说出下一句话。
可是,董步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一笑,转头对许定南说:“许师傅,还是你来说吧。”。
见董步特将皮球踢给自己,许定南很大胆地接过来,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道长,铁天王铁一峰露面了。”。
这样很直截了当说话的时候,他想,大家都是聪明人,与其遮遮掩掩扭扭捏捏,还不如打开窗户说亮话,直接说明来意得了。
按照他的思路,三眼道长听见其师弟铁一峰露面的消息时,要么很平静要么大吃一惊。这样,就能够很容易地判断出他们两人见没见过面。
“我的这个师弟很多年没有音讯了。”听完许定南的话,三眼道长随即放松了心情,淡淡地说,“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他一面了。”。
话说的很平淡无趣,好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且,脸上还浮现出一丝冷笑。
“铁一峰盗走了穆公鼎,就躲藏在麒麟山庄。”董步特忍不住插话说,“道长,你可知晓他的下落?”。
这句话确实令三眼道长吃了一大惊,目光在董步特许定南两人的脸上来回飘移片刻,最后,定格在董步特脸上,厉声追问了一句,“少庄主,你说的可是真话?”。
见他一副不相信的神态,许定南一字一句地冷声说:“道长,铁一峰不但盗走了穆公鼎,还杀了一个无名女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老样子。”过了很长一会儿,三眼道长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贼性不改。”。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内心深处情不自禁地泛起了阵阵剧烈的波涛,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七年前发生在师傅无为子灵堂前的那难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