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贼滑的小子,竟然想打探我的底细。石岭紧盯着对方,语气很婉转地朗声说:“我乃山野粗俗之人,无名无姓,四海为家,公子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见对方这样说话,李通瞬即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人是个老江湖,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极难对付。
他本想强力阻拦,可转念又仔细一想,今天在黄门令苏文的大院里一旦闹将起来,吃亏不说,还极有可能将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对自己很是不利。
几天前,从河西前线返回长安城的时候,父亲李广利很郑重地叮嘱自己,这次不同于以往,不能再像在太学宫读书时那样肆意妄为,说话行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决不能让朝廷知晓一丝风声。
俗话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即使对方现在不说其姓名,但两人总有相遇的那一天,到时候再报仇雪耻也不晚。
这样一想,他心中坦然了许多。为了完成父亲的重托,只好将天大的委屈强行咽到肚子里,冷冷地注视着对方,不再说一句话。
这时,谢济旦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不甘地大声嚷叫道:“李大哥,不要放走枚枫。”。
紧接着,又怒气未消地紧盯着石岭,恨恨地说:“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我告诉你,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黄门令苏文苏大人。”。
“原来是黄门令苏大人的内弟,失敬失敬。”石岭满脸微笑,抱拳当胸,很谦恭地说,“在下不知,确有得罪,以后再也不敢来这里撒野了。”。
说完,解开枚枫身上的绳索,训斥道:“枚公子,你不好好读书,怎能得罪李公子呢?还不快走?”。
继而,冲李通说了一句很客气的话,“多谢李公子赏脸,后会有期”,就拉着枚枫如漏网之鱼似地急匆匆离开了大院。
踏出大门的一瞬间,石岭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个年轻女子正透过张开的窗户,默默地凝视着自己,心中不觉蓦然一动。
这个时候,在灼热明亮的阳光照耀下,这座隐藏在偏僻地段而又历经世事沧桑多变的深宅大院,显得更加绚烂辉煌,也更加幽深难测。
石岭很清晰地记得,李陵活着的时候,因为是名震遐迩的飞将军李广的孙子,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军人,整个大院散发出一种很雄浑威严的气势。
天汉二年,即公元前99年的秋天,最后一次出征前的那个晚上,星空灿烂,微风轻拂,大院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大摆筵席,很多旧部都不约而同地前来送别自己的老长官。
酒酣耳热之时,能够得到众人的竭诚拥戴,李陵很是兴奋,脸上泛着红光,抑制不住心中肆意沸腾的豪情,借着酒兴,拔剑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毕,又仰头痛饮完一大杯烈酒,环视众人一眼,声色俱厉地说了一段至今回想起来还令人血脉偾张激动不已的话。
我率领的屯边将士,都是荆楚勇士、奇才、剑客,力可缚虎,射必中的,皆能独当一面,以一顶十,此次出塞,只率五千步卒,愿以少击多,直捣单于王庭,报效朝廷。
如今,整整八年时间过去了,当初的情景早已烟消云散,而那个意气奋发慷慨激昂誓死报效朝廷的血性汉子李陵,已经成了匈奴右贤王且鞮侯单于的乘龙快婿。
今天这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回想起当年在这座大院里曾经发生的这一幕,石岭情不自禁地心潮起伏感慨万千,苦笑着摇了摇头,吐出一口往事不堪回首的遗憾长气。
继而,心中又泛起一丝得意的侥幸。这李通倒还是一个识时务知进退的明白人,要远远强过其他人,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否则,事情就不会这般顺利。
“好汉,你是谁?”这时,枚枫说话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为何要帮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的余悸还没有散尽,暗自思索道,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犹如做了一场噩梦,令人很是费解的同时,也将自己吓得不轻。
他不明白太学同窗李通为何要绑架他,更不明白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中年汉子又为何要救他,一切都稀里糊涂。
两天前,他本想跟随公孙敬义一起去麒麟山庄凑热闹,不曾想,却被担任汉武帝文学侍从的父亲枚皋派人叫回了家。
父亲一脸严肃地冷声告诫他,以后不能再与公孙家的人来往,尤其是要和公孙敬义断绝关系,只管老老实实地在太学宫读书。
对父亲这个有点蛮不讲理而又不可辩驳的决定,尽管很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服从。
“好汉,你是不是我父亲派来的?”见对方只顾走路,枚枫忍不住又问道,“不然,你怎么会来救我?”
石岭哈哈一笑,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枚枫还想追问下去,却见公孙敬义从傍边的一棵大树后面窜了出来,急忙问道:“公孙大哥,你怎么来了?”。
公孙敬义不理会其问话,抱拳当胸,冲石岭很真诚地说:“石大哥,多谢了。”。
随即,又紧声问了枚枫一句,“你认识一个叫淳于松的人吗?快带我去见他。”。
“公孙大哥,我与淳于松是老相识。”见公孙敬义满脸煞气,枚枫连声说,“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虽然他不十分清楚公孙敬义如此火烧火燎的真正原因,但从其焦虑急躁的脸色上,也能够很容易地推测出一丝端倪。
于是,在枚枫的带领下,时间不长,在一处不是很宽敞但很干净整洁的院子里,公孙敬义很轻松地就见到了淳于松。
见来人是司马迁的弟子,淳于松显得很高兴,朗笑着说了一句令其非常兴奋的话,“公孙公子,你来的正是时候。”。
见其这样说话,公孙敬义脸色即刻由阴转晴,流露出一丝很难得的笑容,心想,果然是医学大家,名不虚传。
方才,在路上,枚枫告诉他,淳于松年轻时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太医,只是脾气有点古怪,与达官贵人及同僚不能和睦相处,又不能够讨得汉武帝的喜欢,只好辞官出宫,行医于民间。
“小女静嘉不久前才从临淄回来,带来了几张上好的干蟾皮。”淳于松笑着说,“我一直舍不得用,不曾想,今日子长兄让你来,恰好派上了用场。”。
说到这儿,冲屋外高喊了一声,“静嘉,快把那几张干蟾皮拿来。”。
见此情景,公孙敬义嘿嘿一笑,暗想,幸亏我说是师伯司马迁派来的,不然,说是当今丞相公孙贺的二公子,依着他的怪脾气,事情成功与否,还很难定。
通过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他完全能够看得出来,淳于松与司马迁一样,也是一个不入俗流很耿直很特别的人物。
想到这儿,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人物,恃才傲物自命清高孤芳自赏,很难得到那些达官贵人的赏识,就像飞将军李广,一生多灾多难命运多舛。
这时,淳于松满脸喜欢地看着枚枫,笑呵呵地问道:“枫儿,你父亲让你跟着我学医术这件事儿,考虑的怎么样了?”。
枚枫嘻嘻嘻地说:“伯父,我还没有考虑好,你再给我几天时间吧。”。
淳于松又说:“以你的天赋资质,学医是最好的选择,不然,可就浪费你这个天才了。”。
听到这儿,公孙敬义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怪不得师伯让枚枫带着我来见淳于松。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淳于静嘉拿着干蟾皮走进了屋子,递给枚枫,笑着嗔怪道:“枚枫,你好长时间没有来我家了。”。
“你不是去临淄了吗?我来也见不到妹妹你。”枚枫就坡下驴,依旧嘻嘻嘻地说,“现在你回来了,以后我三天两头来你家,可不可以?”。
淳于静嘉微笑着轻轻捶打了对方一拳,说:“看把你能的,我家才不要你这个傻小子呢。”。
枚枫将干蟾皮递给公孙敬义后,冲其做了一个鬼脸,伶牙俐齿地回了一句,“你不要我来你家,我还不愿意来呢。”。
公孙敬义接过干蟾皮的一瞬间,一颗心早已飞到了吕中栎身上,对淳于松说了一句衷心感谢的话,“师傅的大恩大德,容晚辈来日再厚报”。
而后,就与石岭急忙走出了院子,盯着烈日,沿着大街小巷,飞也似地向司马迁家里狂奔而去。
因为他异常清楚,早一步到达,吕中栎就会多一份活命的希望。这个希望就寄托在他手里拿的这几张干蟾皮上,绝对耽误不得。
这个时候,他绝对没有想到,就在距离司马迁家不远的大街上,却突然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