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宫宴之后,对庆阳侯府附近的监视瞬间少了许多,来喜这些仆人上街去办事后面跟踪的人也变少了,虽说如此,但是昭元郡主还是和府中众人嘱咐道:“一切小心。”这南京城里的高门大族中的大部分也依旧是视陈氏宗家为瘟疫一般避而远之,只有少数几个家族愿意与其进行稀疏的往来。
林长松自从那日营救出陈元满之后,虽然叫手底下人给庆阳侯府送过几次东西,但是自己却再也没有出现,也没有和侯府有过任何联络,还嘱咐自己府中所有人不要随意进庆阳侯府,也不要无端在侯府门外驻足停留,更不要再街上看见侯府的人了就上前去打招呼。
儿子林玺和女儿林微都曾问他这是为什么,林长松却只是吩咐他们照做。
在另一边,高显每日都要听自己布置在庆阳侯府附近的眼线回来报告情况,这样的状况一连持续了好几个月,高显依旧没有发现异常,他觉得不对劲,但是又不清楚哪里不对劲,直觉告诉他陈家的人现在一定在密谋什么事情,只是现在他没有证据罢了。
不过,这几日他也没有心思过度关心侯府的事情,无论是议和后续的处理事项还是中书府的日常政务都让他无心他顾,就连他看中的志州的一处庄田都得是让心腹前去办理手续移交。
对于中书府来说,现在大越国内最大的问题莫过于南北士族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的存在以元平之耻为分界线,元平之耻前,南北士族各自在自己的土地上,各自安好,甚少出现大的矛盾。
但是元平之耻之后,随着北方大面积国土的沦陷,大量北方士族衣冠南迁至南方,因为南方有限的土地现状,双方之间的矛盾瞬间激化。
这种矛盾不仅仅在于南北士族之间,更在于北方南下的大量失去土地的流民和南方失去土地的自耕农与士族地主之间的矛盾。
仅仅是从嘉正二年到嘉正五年,南北双方就爆发了上百场械斗,百姓起义也时有发生。而在这种形势下,因为占据朝廷大多数的是来自北方的士族官僚,所以在立场上更偏向于北方。
虽然当今皇帝能够在这庆、伊、志三州和南京城立足全靠南方士族领袖陈氏家族的家主陈仲久的支持,但是最终皇帝和北人还是残忍地抛弃了陈氏家族。
陈氏宗家谋反案发生的时候,北方士族手中实际上已经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武装力量,朝廷的御林军大约有三万余人,中书府也掌握着近一万人的部队,南方士族中军力最齐整最强大着莫过于陈仲久组建并担任指挥的庆阳军,陈氏宗家案发生前,这只军队大约有两万人左右,案件发生之后,因为庆阳军归朝廷直接管理,朝廷命庆阳军进行裁减至七千五百人。
但是不知道为何,皇帝并没有动庆阳军的主要组织架构,陈循、陆周、马悬和张合四位将领均还是各居其位。
无论怎么说,如今作为北来士族领袖的高显此时是万万不把南方人放在眼里的。
但是高显心中仍然还有一个心结,那就是陈氏宗家案并没有让陈氏宗家满门灭绝,这场案子,也因为汪林的背刺,导致他在这场案子中所得到的收益远比预计的少。
陈元满更是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这一天,高显端坐在中书府的侧室思量着,门外突然有下属来报:“报告大人,志州发生械斗。”
高显不耐烦地回应道:“让当地官员去处理不就行了吗?”
那下属却说道:“少府大人的公子在械斗中被人砍死了。”听完这话,高显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什么?”
一旦此事事关朝廷命官,便不是地方官员能够处理的事情了,更不用说这位少府大人崔锦是众多侨迁士族中的大族了,崔氏家族和高氏家族一直以来关系融洽,这次崔家公子出事,高显示断不能坐视不管的。
但是在震怒之后,他又仔细思考了这件事,然后露出一副计上心头的笑容,随后对属下说,你马上去志州传我的命令,务必将犯事者逮捕入狱。
随后高显便坐着等待着的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两个时辰,少府崔锦来到了中书府。
高显亲自去外面迎接他以显示尊重对方,然后把崔锦拉入侧室,用一副无奈的表情对崔锦说:“崔大人一定要节哀,保重身体啊。”
崔锦心里被这话弄得有点温暖,然后他对高显说道:“我儿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但是我更想不到的是,当地官员竟然有意包庇那行凶之人。”边说着,崔锦边露出愤懑的神色。
高显此时说道:“崔大人放心,我先前已经遣人去志州,要求务必将行凶之人缉拿归案。”
崔锦将信将疑道:“就凭你派去的人?”
崔锦这样的问题并不出乎意料,事实上,各州无论是北人主政还是南人主政,最终都得和当地大族进行合作才能治理好辖地。庆、伊和志三州南北士族混杂,情况尤为复杂,虽然崔氏是来自北方的大族,但是主要活动的地方在伊州,在志州活动并不多,当地官员是宁可得罪他们,也不敢得罪本地士族。
高显故意想了一会儿,然后对崔锦说道:“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一个公道,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去做。”
崔锦仿佛看见了希望,急忙说道:“你说什么事情,我这就去做。”
高显说道:“你一定要向皇帝去奏禀皇帝这件事情,这样我们就就是奉旨行事,这样我们手中的大义更是坚不可摧。”
崔锦心领神会,不久便离开了中书府。
他一出来,刚坐上马车离去,旁边一粗布衣服打扮的汉子便偷偷在后面跟着,一路跟到皇宫方才离去。
那汉子随后一路回来,回到的地方正是林府,他去见了林府的管家林全,林全听到汇报后立即动身前往度支府找自己的主人林长松。
林长松听完林全的话之后说道:“定是中书左丞大人叫少府大人进宫找皇帝,想必志州将会不怎么太平。”
林全问道:“老爷,那咱们怎么办啊?”
林长松右手拇指在食指上转圈的摩擦,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莫急,此事我们强出头于我们不利,你前去庆阳侯府告诉他们这件事,让他们通知整个陈氏家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林全应了一声“喏”便离开了度支府,绕着路朝着庆阳侯府前去。
昭元郡主在得到这消息后立即让陈元满以陈氏家主的名义给在庆州的陈氏各分支写了一封信,让他们无论发生志州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轻举妄动。
信写好,该上陈氏大印之后便由陈氏忠心的仆人带去庆州。
林长松的猜想没有错,果不其然,接下来一个月,志州真的不怎么太平。皇帝授命高显为崔家公子被害案的主审。
高显随后统领自己的中书军前往志州,以办案的名义以武力相威胁,先后羁押了志州当地的南方士族成员多达数十人,有南人结堡相抗者,也被中书军一一攻破,志州当地的官员也被大换血,换上了中书府临时指派的官员。
可以说崔家公子被害这一事件给了高显一个绝佳的干涉志州的机会。
一个月后,那些被抓的士族成员还在志州的大牢中,仍未被放出,每天都是严刑拷打,逼问他们和崔家公子被杀案有什么关系。
大多数士族和这起案子确实是没关系的,但是很多人经受不住严刑拷打,被迫承认参与此事。依照大越律令,谋杀朝廷命官及其家属者主犯斩首示众,从犯流放。
大狱兴起后一个月的某一天,高显来到了志州府的监牢之中,提审了一个特殊的囚犯。
此人姓胡名奔,是志州当地颇有影响力的胡氏家族的首领,是所有被严刑拷打的人中少数没有屈服,坚称自己是清白的人。
他一来,高显便命狱卒撤去了他的手铐脚镣,请他上座,然后对他说道:“胡兄受苦了,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对你。”
胡奔满脸鄙夷地回应道:“听说你是主审官,我身上这些伤难道不是你受益他们做的吗?”
高显装作不知情地解释道:“胡兄是误会我了,我虽然是主审官,但是我主要的精力都在京城,中书府那边那么多事情忙,这边我都是托人来办理。”
胡奔眼睛一闭,不理高显。
高显此事命人上了酒菜,然后亲自给胡奔斟酒,说道:“是我没管住手下人,让胡兄受罪了,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胡奔偷偷看了一眼那酒,酒质清冽,香气入鼻,想必确实是好酒。
他嘴上却还是嘲讽般说道:“我一无官职二无背景,可不敢与堂堂中书左丞大人论兄弟,我算哪门子兄弟。”
高显赔笑道:“胡兄饮了这杯酒,我们便是兄弟了。”
胡奔呵了一声,然后不耐烦地说道:“高大人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吧?”
“胡兄弟爽快。”高显哈哈大笑,然后说道:“我有心和胡大人结盟,我定让你胡家成为众南人之首。”
胡奔听完,笑道:“想必是有求于我吧!不对,如果今天我不答应你,恐怕我就走不出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