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律令,正月十五,元夕佳节,官员们放假一天。这一天晚上在南京城内,猜灯谜的、表演杂耍的、摆摊的、逛街的和游船河的,满城的百姓们忘却了平日的辛劳,在正月十五的晚上都聚集在这街道上,运河两岸,真可谓是灯结两岸似龙舞,一夜玩尽一生趣。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如果街道上没有才子和佳人的组合自是十分不应景的,但是若只有才子或者只有佳人,又让人感到有一种孤单的感觉,这样的日子,谁不希望自己遇见或者身边就陪伴着一个人呢?
还有的人自己一个人出来,心中却挂念着一个人,看什么都会想到和对方相关的事情,正是日日思君不见君。
林微此时的心境大致如此,虽然有贴身侍女小秋陪同在旁,但是此时他的心里想的却是现在正在庆阳侯府待着的陈元满,一脸的心不在焉,小秋自是十分熟悉自己主人心里的所想,便故意打趣道:“前面那个好像是陈公子啊。”
“哪呢?”,林微顺着小秋指的方向像发现寻觅已久的宝藏一样看着,这才发现小秋是在打趣她,于是嗔怒道:“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收拾你。”说完便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的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小秋的头。
小秋先是哎呀一声,然后说道:“小姐虽说出来是看热闹的,但是一路上却无心风景,心不在焉,奴婢提了一嘴陈公子,您倒来了精神,想必是挂念陈公子了吧!”
毕竟是从小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侍女,虽说名义上是主仆,但是实际上已经情同姐妹,自己的心境已经被这丫头看的一清二楚,就好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林微突然担心地说道:“也不知道元满公子现在如何了?”
小秋在一旁安慰道:“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着也得让陈公子缓一段时间吧!”
林微也知道小秋说的有道理,但是从自己的角度,也从替陈元满考虑的角度出发,她认为这样的时间是越短越好,早点走出阴影,迎接明天崭新的生活,这不是一件好事情吗?
但是林微还是对小秋说道:“希望元满公子能够早日振作起来吧!”
“小姐为什么不去庆阳侯府去见见陈公子。”小秋突然说道。
林微一脸无奈地叹气道:“我也想去啊,可是爹爹和大哥嘱咐过了,这几日最好不要去庆阳侯府。”
林长松之所为这么要求自己的女儿,完全是因为他发现了安插在庆阳侯府周围的眼线,虽说自己救了陈元满,但是此时如果让自己的家人直接去找侯府的人的话,也是有着风险的。
小秋这时突然指着旁边的门脸对林微说道:“可是小姐,我们已经来到了侯府了啊。”
林微侧转身一看,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的光映照着的庆阳侯府四个字的门匾,大门紧闭,丝毫看不见内里是什么情况,林微和小秋驻足看了一会儿,林微心中的担心愈发表现在了脸上。
“小姐若是不放心,我们去侯府看一下吧!”小秋看出了自己主人的心思,于是这样说到。
林微看了一会儿回应道:“我们走了,别给元满公子他们找麻烦了。”
大街上正在热闹着,但是总有热闹不合人心意。
林微没有想到的是,此时陈元满并不在自己府中,而是和自己的母亲昭元郡主在宫里参加宫里的晚宴。
按照惯例,宗室成员每年都要在元夕的时候在宫中小聚,昭元郡主的父亲齐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双方关系很近,参加元夕宫宴是十分正常的。
元夕宫宴分为午宴和晚宴,午宴是皇帝和众大臣,晚宴则是皇帝和宗室成员。
团结宗室是皇族徐氏一直在努力做的事情。
今年元夕晚上的宫宴照旧由皇帝进行主持,他一人端坐正位,笑脸盈盈地举起酒碗对在场的所有宗室成员说:“在座诸位都是朕的亲人,朕在这谢谢诸位过去一年尽心辅佐朕。”这话和午宴的时候说的大差不差。
胖胖的,满身福气的齐王对皇帝说道:“我等作为宗室成员,自当对陛下,对我大越尽忠尽心尽力。”众人听完皆附和。
皇帝很满意这个氛围,所有的宗室成员围坐一起,享受着只为宫里提供的伙食,观赏着只为宫里表演的歌舞,人间的顶级享受都不能与之相比。
但是如梦似幻的和平表面下则是暗流涌动。
每年聚集宗室成员举办元夕宫宴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联络宗室成员之间的感情,更是为皇帝提供了一个直接观察宗室成员的机会。
谁能为自己所用,谁又会成为影响自己皇位稳定的对手,这都是身为皇帝应该考虑的事情。
而对于坐在下面的某些宗室成员来说,谁能成为自己的盟友,谁会成为自己的敌人,还有猜测皇帝的所想也都是自己该做的。
但是皇帝又岂能这么简单让人猜测到自己的所想,所谓天威难测,这也是皇帝保持神秘感的一种方法,孤家寡人,只有和下面的人若即若离,忽远忽近,让底下人即惧怕你又不觉得你恐怖,这才是一个皇帝的手段,俗称是术。
驭下之术。
当今皇帝自是施展驭下之术的好手,能够在大越这样的世家大族越来越重要的国家做皇帝,没有几把刷子是完全不行的。
皇帝的聪明之处在与他能敏锐观察到下面人的想法,从而决定自己下面应该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
但是今天晚上,他却有两个人看不明白。
一个是齐王,齐王虽然长得一脸福相,但是脑子却不是肥肉。齐王年轻的时候也是皇帝疼爱,大臣信赖的亲王,被封王之后,因为差事办得不错,又有爱民之心,就又被叫做贤王。
经过多年在大越政坛上浸淫,齐王已经全无当年的少年锐气,而转变成为一个老成持重,左右逢源的人了,他善于藏着自己的心思不被任何人看见,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总会让人放松对他的警惕性,他就好像潜伏在草丛中的猎手,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冲出来给你致命的一击。
这种人最好是朋友,千万不能是敌人。
皇帝对齐王寒暄温暖道:“齐王叔最近可好,朕观皇叔这身体,还是和当年一样硬朗啊。”说完他哈哈一笑。
齐王对着皇帝作揖,然后回应道:“承蒙陛下关心,臣身体硬朗全是陛下治国有方,如今四海升平,我们又和伯南人议和了,战事已平,百姓们都在盼望着过好日子呢!”
皇帝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战事已平确实是,但是四海升平却还是言之过早。”
皇帝说的也是实情,如今的大越,他能控制的不过是这南京城和围绕在南京城的庆州、伊州和志州,除去已经被伯南人占据的国土和本来就是异姓诸侯的封地外,剩下的本应是朝廷直管州郡的领土,也因为战乱出现了割据。
就算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庆州、伊州和志州也要仰仗盘踞当地的大家族进行统治,更不要说盘踞在庆州和志州北部的十万流民军了,这些人虽然有朝廷给予的名分,但是朝廷一不提供饷银,二是想着怎么皆伯南人之手消灭他们。
这群流民武装,十年来只服过陈仲久,当年只有陈仲久能够组织他们进行北伐。
陈仲久入狱的时候,有流民军还准备攻打南京城,但是都被陈氏的人给劝回去了。
陈循更是对流民军说道:“众位好心,我陈循在这替我仲久哥哥谢谢了,但是大家这样做事害了他,请大家不要冲动。”
所以说皇帝说的没错,现在还谈的上什么四海升平呢?
齐王说道:“待朝廷比现在更强大,老臣原为陛下驾车巡视四方。”
坐在后面的陈元满有点看不懂这二位了,心里想着这样多没劲,虽说齐王是自己的亲外公,但是他却还是看不惯这谄媚的样子。
一旁的母亲昭元郡主偷偷侧着身子对儿子说道:“满儿,好好学习你外公今日的样子。”
陈元满实属不明白自己母亲的话,俗话说大丈夫光明磊落,不媚上,不欺下,但凭良心公正处天地,尽人事,何须学习这谄媚的手段。
他看向母亲,昭元郡主却没能给他任何回应,反而举起酒碗向皇帝敬酒,“臣昭元,祝陛下龙体金安。”
皇帝看见了昭元表现得很是开心,说道:“光顾着和齐王叔说话,没有注意到堂姐在这,是朕的过错。”,说完举起酒杯准备饮酒,“朕自罚一杯。”
昭元此时笑着回应道:“臣没有及时给陛下敬酒才是臣的过失。”
先前说皇帝有两个人的心思看不清,一个是齐王,另一个就是陈元满了,齐王为人老成,不轻易为外人看穿是一种历久弥新的操持,但是陈元满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刚刚经历了父兄被杀,心里充满的应该是悲伤和愤怒,但是皇帝并没有看见陈元满的悲伤和愤怒,他甚至什么都没看出来。
皇帝不住地心想:“这孩子藏的这么深了吗?”
他故意问起了陈元满话,“陈元满,你可知你与今天在坐的诸位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陈元满当然知道皇帝在说什么,今天是宗室宴会,在做的大都姓徐,富贵随身,只有他一人不仅不姓徐,至今仍然是所谓的罪臣之子。
昭元郡主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她用眼神给自己的儿子提了一个醒,陈元满明锐地察觉到自己母亲的目光,心里突然明白她先前的那句多学习外公是什么意思。
自己身上肩负着的是振兴陈家,给自己父兄报仇洗刷冤屈的重担,而不是为了一己之意气而行事的鲁莽少年。
他想起自己的大哥陈元青在他出狱前对他说的话,“满弟,出去之后,小心行事,莫要冲动,一切以陈氏和二娘为先。”
陈元满记住了自己大哥的话,也接过了自己母亲刚才的眼神暗示,他对皇帝回应道:“今天在座的诸位都是皇帝的臣民,臣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这哈引得皇帝哈哈大笑,心里想着:“这小子还挺会说话。”然后话锋一转又说道:“我想知道你怎么看你父亲这件事情的。”
陈元满在案下攥紧自己的拳头,面部表情尽可能让自己保持住自然,然后对着皇帝说道:“陛下圣裁。”
皇帝很满意这个说法,但是他还觉得不够,于是他对陈元满说道:“你久经战阵,想必会剑舞吧!”
话音还未落,陈元满便从席间走了出来,对皇帝行礼说道:“臣愿为陛下一舞。”
皇帝站起来走到一旁侍卫处,拔出那位侍卫的佩剑,然后丢在陈元满面前,说道:“这把剑给你,舞吧!”说完便回到自己座位准备观赏即将开始的剑舞。
一剑向前刺破迷茫,一身周转划破绝望,剑带给敌人的是死亡,带给自己的是希望。谁说少年不多姿,剑舞招式千百遍,谁说剑中尽豪情,身柔剑回尽是数不尽的叹息。
陈元满舞着舞者就想起自己以前和父兄在军营比试剑法的情景了,眼泪含在眼眶,却不敢留下来。
剑舞舞罢,陈元满呆立在那,全场陷入一阵安静,皇帝突然起身叫好,“陈元满,朕要赏你。”
陈元满跪在地上对皇帝说道:“臣是戴罪之身,臣之希望到时候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替我陈氏赎罪。”
皇帝回应道:“也是,不过这三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朕等着你。”
宫宴就在这么愉快的气氛中一直持续到了结束。
回侯府的路上,昭元郡主对自己的儿子说道:“你今日表现不错,以后可要记住不能轻易表现出自己的情感。”
陈元满“喏”了一声,然后说道:“谨记母亲大人教诲。”
昭元郡主说道:“你要记住你现在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了,你现在是陈家的主公,这么多人看着你呢。”
陈元满点了点头,然后掀开车帘看见道旁有衣衫褴褛的穷人互相依偎在墙角,于是他对外面的侍从说道:“给那些人一点银子,让他们去吃点好的。”
陈元满想起刚才在宫里吃的珍馐,突然觉得有点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