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送汪林离开林府后,林长松便继续布置营救计划,这时他派去庆阳侯府的儿子林盛刚好回来,向他报告了昭元郡主那边的情况,据林盛所言,昭元郡主不仅得到了皇贵太妃的支持,还得到了自己娘家齐王府的相挺。
得到这个消息的林长松眉头舒展开来,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盛讲一般,“此事可成,只待皇帝的决定。”林盛也点了点头,旋即问自己的父亲下一步的计划。
只听林长松回答道:“我已经给皇帝写了一份奏折,只待明日早朝了。”
这一个夜晚,谁都无眠,陈家人和林长松都在期盼也在害怕着第二天的到来,命运是生是死,结局是好是坏,一切答案都在第二日的朝会后才知晓。
早晨的南京城充满着蓬勃的朝气,市井的叫卖声、烟火气将这座城市拉入了一天的忙碌之中,但是在另一个地方,紧张的气氛却已经开始酝酿着了。
兴庆宫,建成于前朝光宗皇帝明端七年,距今已有七十多年了,本来是作为当时定都北方安京顺天府的大越朝的南方行宫,但是谁能想到,当今皇帝在这一住就是十年。
十年来,多少南迁的人遥望北方,想念着曾经的安定与烟火,多少人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回到自己北方的故乡。
这里面有当今的皇帝徐炎吗?
从皇宫正门进入举行朝会的正殿会经过一条八百米长的大道,大道宽三米,不允许人架车驭马而过。一班众臣身着红色的朝服,头戴朝冠缓步,不慌不忙地行走在这大道上。
领头的是中书左丞高显,高显身后则是侍中汪林。高显意气风发,骄傲地走在前面,今日朝会他已经想好,誓要将陈氏宗家全部人置于死地,但是行走在第三排的度支尚书林长松也对自己的营救计划充满着信心。
心里想着陈家的事情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皇帝。皇帝比平时更早地到达了正殿,此时正在故作神闲地等待着大臣们的到来。
昨日晚上,皇贵太妃来到了他的寝宫,替陈家人向他求情,将皇贵太妃奉若自己生母的这个请求也不得不考虑,但是却又想着应该和臣子们商议一下,便决定留在今日朝会再做决断。
臣子们再例行的行跪拜之礼后,朝会便开始了。众臣和皇帝先是解决了几个不疼不痒的话题,随后立即进入了主题。中书左丞高显授意忠心于自己的官员向皇帝建议处死陈氏宗家全部人丁,皇帝随即问主持此案的高显的意见。
只见高显不慌不忙地说道:“陈仲久所犯谋逆大罪,按照大越律法理当夷其三族。”说完这句后,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但是我皇仁德,在案件之初就将牵涉的范围只框定在庆阳府,所以臣也觉得处死陈氏宗家全部人是合适的,不过昭元郡主是宗室,可免罪。”
此话一出,包括林长松拜访的那些人在内的诸臣们一言不发,都在等着一个声音,皇帝按照既定流程问诸臣道:“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高显此时偷偷回望诸臣,想看看有谁能和自己唱反调。
“皇帝陛下,臣有话说。”林长松眼见自己找的那些人这个时候都哑火了,便决定自己先上场,打开一个局面。
他走到前面,对皇帝说道:“臣听中书左丞大人的意思是处斩陈氏宗家全部人是彰显皇帝陛下您的仁德,但是臣却认为,这不仅不会彰显皇帝的仁德,反而会给天下人留下话柄。”
“哦?你说会让皇帝陛下留下话柄,此话从何说起啊!”高显笑着插话进来,那笑里藏刀。
皇帝也看着林长松,于是林长松继续说道:“陈仲久谋逆自是死不足惜,但是我大越开国一百六十年以来却还没有将一个大族灭族的事情发生,请皇帝陛下三思啊。”
皇帝听完林长松的话后说道:“要处死的是陈氏宗家,但是陈氏并没有灭亡啊,朕早就赦免了陈氏其他支脉。”高显此时在一旁拍马屁道:“皇帝陛下圣明。”
林长松的计划就是要先在对话中引出整个陈氏家族,只见他接着说道:“庆阳陈氏之祖陈甲因救驾有功而被封为庆阳候,从此陈家扎根于庆阳,距今已有八世,陈氏后人今已有千人之众。”
看了一眼皇帝,发现皇帝没有反应,林长松继续说道:“臣观这陈氏千人,同气连枝,再加上陈仲久的庆阳军多用陈家人为将,在庆阳陈氏中,陈氏宗家也有说一不二的威望。”
这时高显打断了林长松的话,“你的意思是怕陈家人造反吗?笑话,我朝今已有精兵数万,岂可怕这些乡下土民。”
“如果林爱卿担心的是这个,那么朕倒觉得是多心了。”
林长松于是继续说道:“臣担心的不是陈家人会行不轨只是,担心的是皇帝陛下您会失去庆阳的人心,陈仲久虽有负于陛下,但是陈家八世以来每每逢涝遇旱,大灾之年都仗义疏财,赈济灾民,替朝廷也省去了不少钱财,如果我们连陈氏宗家一个后代都不留,那么恐怕天下之人会有他想。”
“他们会怎么想?”皇帝问道。
林长松回答说:“如果陈家八世之功都换不回后世的存续,那么天下其他人就不会对我大越朝尽心了。”
皇帝此时缓缓说道:“朕昨日回忆先帝的教导,先帝曾说:“夫治国以仁,凡罪,以教化为先,刑罚为辅,以给罪徒改过之机。””皇帝停了一会儿,看看下面的反应,下面人面面相觑,然后继续说道:
“但是陈仲久所犯谋逆之案,罪难容赦啊,朕何尝不想给他改过的机会。”
“皇帝陛下不必给陈仲久改过的机会。”对于林长松的这句话,高显起初很惊讶,但是冷静下来后他瞬间想明白林长松想做什么了。
于是他对皇帝说道:“陈氏宗家若有子嗣留存,必不会对陛下感恩戴德,而是会对陛下造成威胁。”
“哦,是吗?”皇帝满不在乎地故意问道。
此时林长松进言道:“陈仲久幼子陈元满今年十七岁,乃陈仲久与宗室昭元郡主所生,身上有一般的皇族血统,必会对陛下忠心,以赎陈氏之罪。”
请求赦免陈元满这件事,皇帝昨晚就听皇贵太妃提过了,但是他心里一直在纠结,毕竟陈元满已经十七岁了,以后替他父亲报仇也未可知啊。
“朕听闻陈氏宗家家庭和睦,父慈子孝。”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说,“朕担心陈元满将来会替自己的父亲报仇。”
林长松当即就回应道:“一个陈元满能够换来天下人对于皇帝更大的忠心,陛下您的仁德将传诸四海,这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啊,陈元满虽然已经十七岁,但是将来的日子臣相信在昭元郡主和宗室的敦敦教导下,必定会成长为一个心系陛下,心系大越的栋梁之才的。”
皇帝说道:“昭元郡主朕还是信得过的。”
看见皇帝的决心出现了松动,高显赶紧说道:“陛下,万不可听林长松之言啊,处死除了昭元郡主之外的陈氏宗家全部人丁合理合法,挑不出毛病。”
“陛下,臣有话说。”汪林此时站了出来,皇帝一见汪林出现就赶紧说道:“汪爱卿有何言?”
高显自信满满,他认为汪林一定会帮助自己说话,心里满不在乎地想:“这家伙,定会相助于我。”
但是汪林一开口就差点让高显惊掉了眼珠子,汪林说:“陈氏对于陛下的重要性是陈氏是南土第一世族,我朝南迁,定鼎南方,需要的是南方大族的支持,如果此时夷陈氏宗家的族,那么南方诸族就恐怕不会对皇帝您尽心尽力了,请陛下三思。”
林长松感叹汪林的发言如此一针见血,他本来也准备说的,但是后来一想,这话只有汪林说得才合适,因为汪林毕竟是皇帝宠爱的臣子之一。
他顺着汪林的发言继续说道:“定鼎南方已有十载,南北双方因为习俗各异以及土地方面的问题已经有了很大的矛盾,至今北民已和南民时不时就爆发械斗,汪大人之言在理,如果此时处死陈氏宗家全部人,那么势必会遭至南人对北人更大的仇恨。”
皇帝似乎也想明白了,身为一国之君,他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陈氏宗家人的性命是小,王朝的稳定才是头等的大事。
观察到皇帝心思的高显担心皇帝会和自己的意愿相违背,于是说道:“陈氏若亡,则南人就不会有一个头了。”
这话有一定道理,陈氏的影响力覆盖南方范围之广,其本身就有众多追随的家族,一旦陈氏宗家没了,那么这些势力就会作鸟兽散。
林长松当即对皇帝说道:“陛下会得到一个忠心耿耿的新陈家和一支只忠心于陛下的庆阳军。”
汪林也跟着说道:“度支尚书言之有理。”
“那么,如果朕让陈元满活下来,那么朕该如何让他彻底忠心于朕呢?”皇帝问道。
“臣有一计。”此时南京尹程道全站了出来,他说道:“臣以为可将陈元满交由其母昭元郡主和一位忠心于皇帝的臣子共同教导,以观后效,如成则委以重任,如不成,再杀不迟。”
这句话让皇帝彻底改变了态度,他决定赦免陈元满,给陈氏宗家留一个后,但是现在的又来了,这个和昭元郡主一起教导陈元满的臣子应该选谁呢?他于是问了提出这个建议的程道全。
程道全说道:“既然是林大人提出的请求赦免陈元满,那么臣以为此事林大人最合适。”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众臣这时候也纷纷附和。
皇帝说道:“朕决定,赦免陈元满之罪,交由其母昭元郡主与林长松共同教导三年,三年后若有为,准予继承庆阳侯爵位,陈仲久所统领之庆阳军,归大司马府管制。”
众臣纷纷夸赞皇帝英明,高显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意了,他怒瞪了汪林一眼,汪林则假装没看见。
大局已定,一切却才刚刚开始。
当日,陈元满离开了天牢,离开前他与自己的父亲、嫡母还有三位哥哥一一告别,声泪俱下,但是在出天牢之前,他擦去了自己的眼泪。
天牢外,迎接他的有自己的母亲、林长松和他的儿子林盛还有女儿林微,另外还有父亲信任的四位庆阳军的将领:陈循、陆周、马悬和张合。四人一见陈元满出来,立马前去相扶:“少主。”
陈元满答谢道:“谢过四位叔叔。”
“元满哥哥,你受苦了。”林微上来用手绢擦去陈元满头顶上的污渍。
陈元满看见眼前这位姑娘,他与她已经相识十年,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经年的战阵让陈元满来不及仔细看着林微的成长,如今距离如此之近,才发现,这位当年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出落得如此精致,一时间,他竟然害羞了起来。
但是此时他心中更加坚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定要让陈氏振兴起来,一定要为自己的家人洗刷冤狱。
昭元郡主此时说道:“满儿,我们走吧。”
马车缓缓行走在落满积雪的道路上,驶向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