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朝会结束后,众大臣出宫的时候,高显特意在后面叫住了汪林,二人来到正殿侧门,高显诘问汪林:“汪兄先前在朝堂这番话是何意啊?”
汪林看着高显满是不解又带着一丝愤怒的眼睛,镇定地回答道:“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我还不也是为了咱俩。”高显听完继续看着汪林的眼睛,仿佛要从这双眼睛中看出什么东西出来一样。
“哦?那请汪大人好好说话是怎么为了我们俩的啊?”
汪林于是架好姿势开始为高显分析起了整个事情:“汪大人,这件事,我们确实操之过急了,这个时候灭了陈氏宗家对我们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说完后,汪林停了下来,等待着高显的反应。
高显则继续望着汪林,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然后汪林又继续说道:“我们明明知道陈仲久在南人和那些主张北伐的人之间的威望,那么如果陈氏宗家满门抄斩,这些人中势必会产生怒火。”
高显满不在乎地说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然后她继续对汪林说道:“你我当初约定,这个案子不留一个活口,你以为那陈元满以后就不会找你算账了吗?”
“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我何惧他?”这下是汪林在这满不在乎了。
“方才汪大人说陈氏宗家灭族对我们没好处,那么怎么做是有好处的啊?”高显故意问到。汪林故作神闲地回答说:“保全陈家,对我们最有利了。”
高显充满疑惑地看着汪林,汪林回应说:“陈氏若亡,则天下那些支持陈氏的人就会把愤怒指向我们,我们到时候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敌不过。但是我们一旦保全陈家,让陈家有个后在那杵着,我们不仅削弱了陈家的力量,还能减轻天下人的怒气,这不一箭双雕吗?”
高显听完将信将疑地思索着,他起初的想法是杀死整个陈氏宗家,那么主战派和南人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态势,但是现在陈仲久其中一个儿子活下来了,那么那些主战派和南人就有重新聚集的核心了。
似乎是探知了高显心中的想法,汪林马上说道:“陈仲久手里还有一支庆阳军的时候,我们说拿下就拿下,那么现在陈元满手里没有庆阳军了,我们再找机会解决他不就是小菜一碟吗?”
高显内心同意汪林的说法,确实以二人今日的实力,对付一个掌控着一支军队的将帅都如此容易,那么对付一个没有兵权的毛头小子不是更简单吗?
高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诘问道:“今日整个朝廷我是坏人做尽,汪大人你可倒好,什么话都让你说全了。想必林长松他们会好好谢谢你吧!”高显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阴阳怪气的,他对汪林没有与他商量就说出那番话很是生气。
但是汪林却不觉得这是一件必须要和高显说的事情。“我也是当时刚明白过来的,没有来得及和中书左丞大人商量,实在是属下我的罪过。”高显此时虽然内心火大,但是却也无可奈何,汪林虽然此次做出了背刺他的事情,他们俩之前已经丧失了先前的信任了,但是很多事情却还有仰仗这位北方同乡。
二人作别之后,汪林回府,而高显则匆匆赶去了鸿胪寺。一路上他开始想着汪林对他说的话,想着想着,嘴角突然笑了一下,那种阴森的笑容。
鸿胪寺是大越朝负责外交事务的部门,高显此时前往鸿胪寺是为了看几日之后和伯南人议和的准备工作怎么样了,他对着鸿胪寺卿说道:“皇帝陛下非常重视此次议和,你们一定要把议和的每一个字都对清楚了。”
鸿胪寺卿“喏”了一声便告退了。
伯南人答应议和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陈仲久去死。为此伯南人早早就派了细作进城,准备亲眼证实陈仲久被处斩。
南城京的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早就已经在传朝廷即将与伯南人议和的事情,义愤填膺着或喝闷酒,或破口大骂主和派,甚至还有人拔出佩剑准备对去行刺主和派;但是也依然有一部分人认为这是一件好事,“议和达成,我们就可以继续过好日子。”
长达十年的战争给朝廷所在的三州地区带来了严重的负担,这里面固然有支持抗战的世家大族和平民百姓,但是也有支持议和的世家大族和平民百姓,所谓民心,向来也并非是统一的,人所设想的都往往是以自己利益是否得到保证为优先的。
南京城中有一酒楼,名曰望北楼,是十年前一个逃难而来的北方富商所建,从取这个名字,挂了牌匾之后,南京城内渴望回到北方故土的人们都纷至沓来,从这里遥望自己远在北方的家乡。
他们在楼中或舞剑、或饮酒、或作诗,他们做着一切抒发自己情感的事情,唯一做不到的就是回去。
陈仲久曾经带着自己的几个儿子来到望北楼,碰巧看见几个大男人在那嚎啕大哭。当时年仅九岁的陈元满问自己父亲:“父亲,他们为何而哭。”
陈仲久伤感且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他们回不了自己的家了。”
陈仲久和自己的家人被捕之后后,望北楼上有人将酒撒在地上,叹息地说道:“陈公被捕,北伐无望。”然后兀自有哭了起来。
陈仲久在这些渴望回去的人心中拥有极高的地位,这也是高显他们所忌惮的,因为高显认为这是南方人在对北方大族进行釜底抽薪。
每每经过望北楼,高显看见的不是那些人想要回家的强烈意愿,而是对陈仲久影响力的恐惧。但是现在陈仲久死期将至,高显看见这望北楼却依然放心不下。
他想着:“死了一个陈仲久,还不会有其他人呢?”一想到这里,高显马上想起了陈仲久的儿子,然后狠心地说道:“绝对不能让那个小子活下来。”
这边,从天牢里死里逃生出来的陈元满跟着自己的家人正在回家的路途中,也经过望北楼,虽然已经是晚上,但是望北楼依然灯火明亮。陈元满示意马车停下来,但是昭元郡主却命令马车快点走。
陈元满看着自己的母亲,虽然马车一直在颠簸,但是她却能一直端庄地坐着,身体向周围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母亲,望北楼是父亲以前经常会去的地方。”陈元满说到。
昭元郡主坚定地回答自己的儿子说道:“记住这个地方,以后绝对不能来。”
陈元满看见自己母亲的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好违逆她的意思,只好掀起车帘看着望北楼渐渐远去。
这一幕恰好被陈循所见,陈循以为自己的少主有事,便快马上前走到马车边上问陈元满有什么吩咐,陈元满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叔,我就是看一下。”陈循的马停了下来,与马车的距离又拉远了。
这时陆周、马悬和张合追上来,陈循对他们说道:“少主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我刚才看着他望着后面的望北楼。”
马悬说道:“我们以前总是跟着主公去望北楼,少主一定是思念主公了。”说完,这个七尺汉子竟然流出了一滴眼泪。陆周拍了拍马悬的肩膀,四个人之间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四人相对无言。
“记着,我们以后尽心辅佐少主公。”陈循对其余三人说道。
说完,四人纵马向着陈元满和昭元郡主所乘坐的马车追去。
清脆的马蹄声响在了石板路上。
他们后面跟着的是林长松的马车。他的马车上坐的是林长松和自己的子女,林玺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去营救陈元满,还没等林长松回答,林微却抢先回答说:“那一定是因为爹爹和陈伯伯关系好。”
看着自己女儿古灵精怪的样子,林长松甚是欢喜,说道:“还是我家微儿聪明。”言罢,便吩咐自己马车快一点,并对林玺说道:“玺儿,你今后一定要当陈元满为自己的亲兄弟,明白了吗?”
林玺回答说道:“喏,父亲,元满今后就是我亲兄弟。”
马车很快就到达了庆阳侯府,侯府的仆人们都在门口迎接自己的少主公回家。陈元满下车后看着自己的家的大门,在高高悬挂的灯笼映照下,模糊可见牌匾上的四个字,‘庆阳侯府’,然后陈元满久久地呆住在了那里,嘴里也不停念着:“庆阳侯府”四个字。
昭元郡主叫了一下自己的儿子,但是陈元满依旧没有反应,只是继续仰望着那块牌匾。她分明从自己儿子的眼睛里看出了不舍和不甘。
一时间自己竟然也差点没有忍住自己的情绪的洪水。林长松见状赶紧上前去碰了一下陈元满,然后说道:“元满,该进去了。”
被这一下弄回神的陈元满,答应了一声,然后先对林长松行了一个礼,然后说道:“元满多谢林叔救命之恩。”说完就当面跪了下来。
林长松赶紧扶起自己面前这位年轻人,说道:“小将军莫要这样。”
“大人救命之恩,元满没齿难忘,请大人入府。”说完,陈元满便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但是林长松却婉拒了。
陈元满有点纳闷,说道:“林大人为何不入府一叙。”
林长松回答说:“勿给宵小之徒留下口实。”
陈元满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不再强求,双方于是在府门前相别。
临走前林长松在陈元满的耳畔说了一句:“一切刚刚开始。”
陈远满入府之后又是一言不发,自己进了自己的房间,昭元郡主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临别前,昭元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慈祥和关爱,她长吸一口气,然后又看了看天上,很快他的丈夫、姐姐还有三个待之如亲子的儿子就要化作这天上的璀璨繁星了。
此时,在天牢中,却是一片热闹景象。
陈仲久正带领着自己的三个儿子齐声高唱破虏歌。
“将士不踌躇,乃提剑,纵马北去入敌阵,复山河。”
唱完,他们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在牢里,谁会以为他们不日就要去死了呢。
如此乐观的情绪感染了整个天牢。
但是笑罢,空气突然凝重了起来。
陈仲就叫狱卒送来了纸和笔,然后开始写了起来。
“天日昭昭、还我河山。”